“病人能描述一下身体疼痛的部位吗?”斯文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在莫言强制压倒下的剧烈挣扎。
“阿辞,你到底哪里疼,先说啊!”莫言的手臂愈来愈使劲,声音里多一事颤抖,对于莫辞突然发生挣扎痉挛产生惶
急的情绪。
“你不知道!”莫辞形若癫狂,大力摆脱莫言的桎梏,一手打翻掉床头上的小风扇。
“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言冲着身旁的医生大声喊道。
“这……这个……”一声犹豫了一会儿,退后几步,打量着狂躁的病人,应该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这种焦躁的状态
,更像是精神上的疾病。赶紧叫来医院里的心理科医生,判断诊治。
莫辞身上的伤口容易破裂,因此心理医生的诊断改在这个单间病房,莫言的其他的人都被隔离在外,听不见任何动静
。
隔着大大的玻璃窗,莫言只能看到情绪稳定下来的莫辞一张一合的嘴唇。颓唐的表情在心理医生进去不久后,慢慢转
变。
皱着眉头,莫言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董事会推迟今天的会议,靠在医院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医生给出来结果。
一面回想着莫辞扭曲痛苦的表情,一面思索公司的会议,时间很快流逝,不年轻的心理医生表格出来,冲外面的莫言
点了点头。
“我弟弟……出了什么问题?”莫言看不出医生的表情。
“你是病人的哥哥?”心理医生打量了莫言一眼,示意他坐到椅子上,放缓了声音:“刚才的出来的初步结果,就是
这张表,”医生从怀里抽出一张表格,摊开在莫言面前,“病人很可能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
“抑郁症?”莫言抓住那张表格,紧张的看着医生,“他不是内向的人,怎么会患上抑郁症?”
“抑郁症是躁狂抑郁症的一种发作形式,是可以防治的,毕竟病人现在还是轻度的抑郁症,不要担心……”
心理医生平稳的语调叙述者莫辞的病症,在莫言的询问下不时点头摇头,
“刚才和病人谈心,我觉得病人有抵触的心理,像是有什么心结,一旦问及病人的家庭情况,病人会显得特别激动…
…他像是把自己关在内心的世界里,拒绝与人交谈,这种情况,十分不妙。”
医生已经走远了,莫言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着段话,推开病房的门,莫言走到病床前面,看着已经睡着的莫辞,握紧
的拳头垂在身体两侧,没有发出声响。
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莫辞的睡脸,莫言将拳头展平,轻轻的放在莫辞的额头上。
阿辞,你的心结……不能和我说吗?
39.
那是一场语无伦次的叙述。
莫辞永远记得大哥灯光下变得柔和的包容表情。
把那场前世的记忆,用不平稳的语调叙述出来,将自己内心的阴暗暴露在大哥的面前,不去刻意伪装,将心头的苦涩
一一吐露。
那些被深埋的记忆向电影一样重新播出,零碎的画面被拼凑出来,重叠的事件讲述给大哥,只有一个人的听众,莫辞
也感受得到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温暖。
拨开伤口,舔舐回顾,剪去阻挠前进的枝节,用客观事实说服自己,开导自己,减轻心灵上的深深烙印,垂下眼睛,
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把困扰着的烦恼倾诉。
艰难晦涩的记忆是一段漫长的苦难史。没有家人的陪伴,孤身一人躲藏在狭窄的地下室,让冰冷的潮湿刺入骨髓……
但那已经过去……莫辞在大哥放松的表情下,不再停顿,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将自己的过错,自己惹得麻烦一并说
出。
柔和的灯光打在莫辞的头发上,模糊了莫辞的表情。莫言凝望着莫弟弟,没有移开眼睛,用带着鼓励眼神去安慰这个
终于肯吐露心结的弟弟。
“大哥……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莫辞结束了长长的叙述,接过莫言递过来的一杯温开水,将开水抿在喉咙里,和从
头到尾沉默着的大哥的视线撞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话很荒唐……但是,我真的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一次的。”莫言摸了摸鼻尖,眉头微蹙,犹豫出声,
“大哥相信我么……”
“我相信。”莫言移开视线,落在莫辞的手掌上,神情微变。
“原来你的转变,是因为重活一次的缘故,比起电影里的抽象镜头,这样的原因的确可以解释发生的一切。”莫言点
了点头,突然起身,将莫辞没地方放的手掌紧紧的握在温热的手心里。
“我相信,阿辞。”莫言握着莫辞的手掌,微微使力,像是努力说服莫辞,不要纠结于此。
得到大哥信任的莫辞鼓足了勇气,将最想问出来的问题暴露在空气里,“那……父亲和你能原谅我吗?”吞了吞口水
,生怕听到不的答案,将自己包裹在单独空间里,那种众叛亲离被孤立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的感情……分外煎熬。
“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现在还没发生,正如你所言,时光倒退了十四年,你又回到了十八岁。”
“流着同样的血,父亲和我怎么会不肯原谅呢……”莫言拍了拍莫辞的脑袋,将他塞到病床上,让他平稳的躺着,免
得牵动伤口。
“……你会觉得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两辈子加起来,我的年纪比父亲都大……”莫辞动了动嘴唇,拉住大哥的衣角,
表情略带颓唐。以前的自己只会惹是生非,惹得父亲和大哥的摇头叹气。活了两辈子还是一无所成的莫辞……连自己
都厌弃。
他没有自信,他害怕那个坚硬如铁的“不”字在空气里扩散。存了那样一份心思,生怕那个创口被揭开,尝试到鲜血
淋淋的滋味。
夏季的夜里,并不静谧。窗子后面的那片树林里传来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的蝉鸣。蝉鸣连着紧了,莫辞的呼吸也越发
紧促。
“在这之前,我和父亲是这样认为……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开始知道什么是责任,已经开始背负责任,不是
么?”莫言的一声反问将莫辞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解救出来,“比父亲大?我倒觉得,不管你多大,还是一个什么都
不懂得孩子……这样反而更好……更好。”莫言难得的调侃,使劲揉了揉莫辞的脑袋。
背负责任……那个一直被他不管不顾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攀上了肩头,让他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不敢松懈
。
如果说仇恨是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那么这份责任就是这块大石头上连着的细线。悬挂着石头,告诉他要适量放长或
者拉紧这根细线。
产生仇恨的原因,也是这份责任。痛定思痛后的悔悟,开始在别人期待的眼神中前行。
现在这份仇恨不存在了,但是心底的责任还在,以家人为中心开始画圆,围成一个特定的范围。
昨天醒过来的那份焦躁,已经被这番话中的内容冲淡。他是这个世界的莫辞,只做自己,把以前发生的事情引以为鉴
,为自己划定一条不同的路。
解开心结的莫辞脸上郁色渐消,对上了窗外被树枝遮住的半轮月亮,拧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来,不像方才那般紧皱。
“那我回去了,阿辞。我明天再来看你。”莫言拍拍莫辞的肩头,从椅子上站起,活动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四肢。临走
前再看了莫辞一眼,这才轻轻的带上房门。
第二天的天空格外晴朗,一夜好眠,莫辞清晨醒来,就是对着半开的窗子看风景。
这个单独的病房位置很好,窗子很大,可以看见医院里绿化带处的大片绿茵。有很多早起的病人在护士的照看下,推
着轮椅在草坪上散步。蓝白相间的病服交错在一起,莫辞晃了晃脑袋,专注的看着草坪上旁若无人,打着太极的老人
。
“小少爷?”熟悉的口音传入耳中,接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长相纯朴的女人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在床头上放上
保温食盒。
“达嫂。”莫辞冲她点点头,眼里多了一份笑意。想到这是昏迷之后好几天没见到的达嫂,莫辞不禁正色,眉上带着
一抹紧张的色彩,“达嫂,那天你没事吧?”
“呵呵,小少爷,我是粗人,那天的小伤不碍事的。倒是我没有留意……让小少爷受苦了。”达嫂往上拢了拢衣袖,
将食盒摊开在病床前的桌案上,原先挂着笑容的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不能怪达嫂你,达嫂你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也受伤了……”莫辞拍了拍额头,将话题转向别处。
“今天是小米粥?”
“是啊,老爷说小少爷你这几天脾胃不好,要吃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将碗筷放齐,达嫂帮忙扶起背后带伤的莫辞
,在莫辞身后放了一个大大的软枕头,好让莫辞用餐。
“谢谢达嫂。”接过筷子,莫辞看着小桌案上摆放着的精致早点,连声道谢。
“对了,小少爷,那天绑架之后,你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我清醒过来后就带在了身上。昨天晚上你有一位朋友打电话
过来问你的伤势,我说小少爷还在医院养病,听着他担心的口气,我就把你的伤势说了一遍,不确定你想不想见他,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医院的地址……”达嫂摆出一碟拌粥的小菜,小心的放在莫辞的面前。
“他说他叫什么了吗?”莫辞抬起头来。
“嗯……好像是姓段……我记不清了。”达嫂尴尬的擦了擦手掌,看着眉头微皱的莫辞。
段枫?莫辞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想到在临走之前却是给过段枫一个号码,让他有空联系。
不过,昨天也还是他刚刚清醒的日子吧。大哥说他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这段时间莫辞是不是也打过电话呢?
“达嫂,那我的手机你带来了吗?”莫辞很想和段枫回个电话,好让他放心。
“带来了,不过手机是我昨天想起来才充电,在那之前手机是关机的。那个电话好像是晚上充电时打来的。”达嫂像
是记起了什么,从随身带来的纸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把找出来的手机递给莫辞。
“哦,谢谢达嫂,我给他回个电话。”莫辞向达嫂点点头,放下了筷子,按动已接来电的选项。
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号码弹了出来,自从那日从酒吧回来之后,那些狐朋狗友的号码全部被他拉近了黑名单,每天接
到的电话可以数的过来。可以肯定,这个电话应该是段枫打来的。
很快的接通电话,那边嘟嘟嘟的一阵铃声后,一个甜甜的女生响了起来。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段枫的家吗?”莫辞不肯定的说道。
“啊?你是莫哥哥是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像是认识自己,莫辞眉毛一皱,想起来会叫这个称呼的
只有一个人,马上放松了表情,笑着说道:“梦梦?”
“莫哥哥记得我啊,”那头女孩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清脆的嗓音继续说道,“莫哥哥是找段大哥吗?你等一等哦
,我去叫他!”
“嗯,好。”莫辞听见女孩的声音,没来由的构想着女孩在一旁眼睛亮亮的夸张动作。
拿着手机的手换了一边,莫辞听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莫辞?还在吗?”
“嗯,段枫。”莫辞想着他浓眉紧蹙的担心模样,心情格外的好。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住院了。”那头的声音夹着浓浓的担忧,“你住院了,我想去看看你,行不行?”
这句话倒不像是征询意见,平平的语调带着一丝肯定的意味。
“医院会比较远,我的病不严重,你不用专门来的。”段枫的家和这所医院相隔了半个城市,光是乘公交就要一个小
时,路程很远,他身边有人照护,就不用麻烦段枫了。
“医院的地址是什么?”段枫像是没有听到莫辞的话一般,直接问道。
“很远的,天气热,你还是待在家里吧,等我病好了再打电话你……”
“莫辞,你还当我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快说。”那边的段枫毫不迟疑的打断莫辞的话,威胁的语调大有“你不说就
断交”的意思。
“当然是朋友,可是……”
莫辞无奈的放下手机,看到达嫂一脸的笑容,想到刚才段枫在那头的大声喊叫……达嫂怕是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了吧
。
“小少爷,你和朋友的感情真好,他是不是比赛结束后街边的那个人?”达嫂看着莫辞咧嘴的动作,微微一笑,忍不
住问道。
“嗯,是他。”莫辞吞了一口粥,回想着一向冷静支持的段枫也会不顾形象额大喊跺脚……脑门上就多了几道横线。
人不可貌相啊……
正午的太阳挂得高高的,莫辞躺在病床上听着树上的蝉鸣,眼睛闭闭合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太阳这么大……段枫应该不回来吧?莫辞再一次猜想到,终于闭上眼睛,将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抛到一边,准备睡觉
。
一阵脚步声响起,莫辞闭上的眼睛睁开来,等着人推门而入。可是脚步声响过很久,门也没有推开,莫辞懊恼的叫了
声,将头埋在枕头里。
“莫辞?睡着了?”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莫辞从浅浅的睡眠里醒过来,熟悉的声音他不想理会,假装睡着了的样子,翻
过身继续睡觉。
“真的睡着了?”段枫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坐到椅子上,看着侧躺着的人,又担心莫辞的伤势,从椅子上站起。靠
近莫辞,伸出手臂轻轻的掀开莫辞身上的薄薄的被单。
“干什么你!”莫辞再也装不下去,一个翻身正对着段枫。
“原来你是醒着的。”段枫也不气恼莫辞的装睡,放开拉着被单的手,转过去摸摸莫辞的脑袋。
“看你热的。”莫辞推开他的手,看到段枫额角流下来的汗珠,关心的问道,“你先扇扇风,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很
累吧。”
C市的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户外的阳光曝晒着路面,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火炉。人们在这个时候会选择
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或者是去海边游泳……在这样高的温度忍受过来,能跑半个城市的人实在不多,何况是桑拿
一样的公交汽车。
段枫身上的T恤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汗水使衣服紧紧附着在段枫的皮肤上。浅浅的水印在胸口那块格外明显,莫辞把
小风扇推给段枫,让他凉快一些。因为生病的缘故,这个单人的病房里并没有开空调。敞开的窗子外面大片的林木可
以遮挡住阳光,带来大片的阴凉,是的这个楼层低的病房温度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