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亮了。
第七章:两人
葛可风回到B市以后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父母家里。门口的警卫员没接到他今天会过来的通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开门。另一个警卫员行了个礼就跑到里面去通知葛政委和葛夫人了。葛可风的一双儿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跟着他母亲的,此时一听爸爸要来都跑到前面的客厅里等着了。
葛可风一进门就瞧见他母亲领着葛少卿和葛少萌坐在客厅里了。少萌是女孩,一向娇宠长大的,老远就跑着去迎接爸爸了。少卿是男孩,看着妹妹跑了,动了动却仍是站住脚步,只是走到楼梯下站定。
葛可风一把抱起少萌,往她脸上狠亲了两口。少卿站在楼梯下眼巴巴地瞧着葛可风抱着妹妹往这边走,抿着嘴不说话。葛可风瞧着有趣,走到他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把将他抱起来也亲了两下,那张绷着的小脸儿这才笑了。他一手一个孩子的往里走,笑着对葛夫人问好:“母亲好。”
葛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让两个孩子从他身上下来,这才说道:“这是打哪儿来的?”
葛可风没多想顺口就说了:“家里。”葛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道:“我看着不像。”他一愣,抬头去看他母亲。
“小艺昨天打电话来问了……我说你父亲找你有事。”
“谢谢母亲。”这家里也就他母亲知道他的性向,一直替他瞒着,这次……仍是在帮他。葛可风放下孩子,起身上前,搂住他母亲,“是很好的人,有机会了我带回来给你看。”
葛夫人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警卫员又进来了,站在门边行了个礼,说道:“夫人,葛市长,市长夫人来了。”葛可风皱了皱眉,对他母亲说:“我先到楼上去一下。”他母亲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儿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吧,衣服还在原来的房间里。”
葛可风走到楼上,透过玻璃窗往外一望,就瞧见往这边来的于澄艺了。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貂皮大衣,领子上是一圈堆银挑花镶滚,有点印度风格,手里拿着新款的香奈儿手提包,脚上蹬着长统马靴,也是风姿绰约的一个人,可,还是比不上那人一分,敌不过那人一件青白冬衣动人。
他又想到了卓眠,心里一暖,随即笑了。这是一个很温柔的笑,带着心满意足与思念。于澄艺已经走到庭前了,一抬头就看见玻璃窗后的这个笑容了,她用力的捏了一下手里的包,不去看葛可风,扯开了笑叫道:“妈……”这是在叫葛夫人。
心里能不明白吗?这笑决计不可能是对着自己的,这么多年了夫妻做下来,那人爱没爱过自己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他做得端正,没情妇,没乱搞,自己就是有百般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咽。然而这次回来就偏偏出了问题,有时看着天空也能笑出来,同他讲话也总是走神。他虽然不爱自己,从前倒也不会这般表现,做妻子的见到这样自然要留心的。不留心还好,一留心了,就看得越发清楚了。
那日她回来的早了,刚刚进门就听到他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怎么就生病了呢?”语气里带着焦急与心疼。自己就站在门边,听他仔细的叮嘱电话那头的人,简直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样的对人好。真不知电话那头到底是何等人物,这样威严冷静的一个人也为了他变得绕指柔肠,情意绵绵了。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到屋里。
再喜欢又有什么用,终究见不得人,自己的家终究只能是自己的家。
说是这样说,想是这样想,自己的丈夫一颗心的挂在旁人身上哪里会好受,更何况这次这人是当真喜欢了。这不?才知道那人生病了就急忙跑到王久成哪儿去开药了,又巴巴的送了过去。
快四十多岁的人了,竟跟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一样!真真难看!
楼上的葛可风听见她的声音,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快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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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眠自己其实并不怎么信中医的,他母亲倒是很信这个,见到了那一沓中药连忙让人去煎,还一边拉着卓眠的手笑眯眯地说:“阿眠啊,这是哪儿来的朋友大过年的巴巴跑过来送药?”卓眠听他这么说便想起了自己也问了葛可风这样的话,那人回答,“我很想你。”想到这儿他的脸就泛红了,只拿眼睛看胎白瓷碗里乌黑的药汁,并不去回答他母亲的话。
卓太太见他这副样子笑得越发开心了:“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成家……吗?
葛可风送来的药确实有效,两帖药之后人就好的差不多了。这天他和几个朋友在景天吃饭,刚到停车场就见到他父亲的车从身边驶过,车窗没有关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卓眠回过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他是做儿子的,这种事不能管,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卓眠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自己不也干着和那女人一样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车里的女人也看见了卓眠,她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孩子,将车窗升起。
他进到酒店里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都是S市的公子哥儿。卓眠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酒味——已经喝开了。他笑着对几个人打招呼,走到里面找地方坐。马晴川见他来了,往旁边靠了靠,示意卓眠坐过来。这种聚会没什么大意思却不能不来,就像一种为我族类的仪式,你来了,说明你是属于这个圈子的;你天天甩面子,不理人,很好!你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别求到我头上!
人情世故在很多时候都会起着很大的作用,有时甚至是关键性的。
卓眠早就习惯里这些,这些上流社会的做法几乎已经透入了他的骨髓,不论是虚与委蛇还是尔虞我诈都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又想起了葛可风的话,他曾经说过:“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只要我爱你,你接受,就好了。”看着眼前他的同伴,卓眠轻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种好事……
马晴川突然侧过身来,对着卓眠说了句什么。这个房间里很吵,卓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也侧了头去问。
“阿眠,我上次见钟雨婵了。”钟雨婵就是卓眠那个分手的情妇。卓眠当时托几个人找了,只是她是自己走的,他也不好纠缠,之后事情一多,他也就忘了这事儿,没想到马晴川还记得。
“你在哪儿见到的?”
“前两天陪老婆回她家的时候在那边的机场看到的。”
“B市”
“恩……人似乎胖了些,看着还好。”
卓眠摇了摇酒杯,里面金黄色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急速旋转的漩涡,要流出杯底一般。“随她去吧。”
四年的相处不是没感情,只是没有深到要长相厮守,她要什么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给不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要的不是钱,她要他爱她。
卓眠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完,看着眼前的人影晃动突然觉得很烦,明明已经这么多年的生活了,却忽然觉得很陌生,这些习以为常的事偏偏就像隔了一堵墙,他们在那边兀自快乐着,自己就只能站在墙的这边瞧。
马晴川看了眼卓眠,想说什么,动了动嘴,终究找不到适当的话。
卓眠对他笑了笑,起身去洗手间——这里太闷了,他必须要出去透口气。
房间外的走廊里放着修剪精致的茉莉花,冬天里开的茉莉花,朵朵都有碗口那样大,纵使原本清素淡雅,此时也成了富贵堂皇。
卓眠顺着走廊慢慢往前走,顺手摘了一朵,轻轻一碾便是一手的粘腻,暗黄色的汁液粘了一手,香得呛人。
第八章:未婚妻
葛可风到底回来得早了。
他出机场的时候,天还没大亮,雾蒙蒙的,像罩了层青纱帐,太阳是升起来了,规规矩矩的吊在半空中间,红红的一点胭脂色,不甚亮,倒也红得真切,一颗樱桃摆在雨过青天的捧碗里似的。
此时的计程车还不是很多——毕竟还在年里。他等了一会儿方见到一辆空车驶来。年前他给司机放了假,自己来得早也不好把人从家里叫来。如今想来只得怪自己性急了。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本地人,操着夹了方言的普通话问道:“先生奴打(哪里)来呀?”“B市来的。”“在阿拉(我们)S市工作?”“恩。”“倒是来得个早哇,家在这儿?”“恩,家在这儿。”葛可风同那司机一问一答的不一会儿就到他住的地方了,这这是一片小小的别墅区,算不上多好,就是难得的闹中取静,离市中心近。他站在不远处看着雾气中白色的屋顶,富士山的积雪一样,雾气缭绕的,当真有了回家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取来钥匙开门,咔咔的声响格外的清晰。一进门就是一股冷气扑来,无人居住的清冷夹了淡淡的灰尘气,然而,他还是觉得很安心,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总算是回到了家,那种安心与放松总是别处寻不到的。他将行李一丢,关了门就到卧室里睡觉了。
醒来的时候,葛可风还是迷迷糊糊的没醒透,烟灰色的窗帘没打开,瞧不清外头的天色,只觉得灰蒙蒙的应该很晚了。他从床上爬起来,估摸着卓眠该来了,于是先洗了个澡。
他从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饿得狠了,却觉得没胃口。刚刚他没看时间,现在一看才下午三点多,卓眠还得好一会儿才来。他叫附近的酒店送了几个菜过来,一个人在屋里吃,极其无聊。他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巴巴地跑过来了,却还得等他有空,女人一样。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行李箱那儿翻翻找找,最后在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首饰盒,宝蓝色的天鹅绒做面子,盒子的开口处,两道金边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精细印花。他带着笑打开盒子,在珍珠白的湘绣缎子上托着一条翡翠手链,绿得剔透,水汪汪的一捧,显然是极上等的冰种。这是一条宽面链,旧时男子佩戴的式样,很是雅致。它本是葛可风母亲的陪嫁,原是要给他父亲戴的。只是葛政委不耐烦这些个东西,便一直留着了。到了葛可风长大,仍是不耐烦。
葛夫人只能叹口气,说声“宝玉蒙尘”,将东西留好放着,这次他回家偏偏又把这东西翻了出来,带到了S市。葛夫人心里知道,想阻拦,可看着儿子一脸兴冲冲也开不了口了。
她知道儿子这是要送心上人的。
葛可风坐在卧室里拿着那链子看了半晌,只想着那人手腕上带着这链子的模样——洁白的肌肤上带着翠绿的手链。卓眠的白并不是欧洲人的白,不是那种沉淀而凝固的死的白,是一种极中国的白,晶莹剔透的撩人。这样的手腕上又附了一层剔透的绿,想也是……葛可风笑了笑,把链子放了回去。
卓眠这边不比葛可风,忙得厉害,公司里快要有人回来了,各种计划、安排都要一一过目,小心审核。另有家的事一大堆,一屋子的三姑六婆,近亲远亲,叽叽喳喳的恼人。偏生他还躲不得——他今年成了众人的议论焦点。男大当婚了。他妹妹卓琢鬼灵精的一个人,见天的那这件事笑话他,当真一刻都不得闲。
葛可风在来是同他讲过,两人最近感情颇融洽,他是给去机场接人的。只是这边一大堆的是等着他,真的走不开。
忙到大下午,事情告了一个段落。正犹豫着要不要走,秘书陈婉就进来了。
“卓总,冯小姐来了。”
卓眠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对她说:“请冯小姐进来吧,麻烦你再送两杯咖啡进来。”陈婉笑了笑,一面答应着,一面退了出去。同时,另一个人进来了——冯秋玫。她穿了件卡其色侧扣冬裙,罩了件黑色小外套,脚上是一双及膝的皮草长靴,就像这个城市的大多数男女一样,都是穿得单薄而精致,她本人也是如此,总给人一种单薄的美感。
冯卓两家是世交,他和秋玫也是自小便认得的。与此同时,现在的秋玫还是他的相亲对象,他母亲心中的儿媳妇。卓眠从桌子后站了起来,走到前面接过她手里的包,“刚刚逛街去了吗?”
“恩,和几个朋友转了转,接到伯母的电话就过来了。她让我今天和你一起回家吃饭……我看着天色不早就直接过来了。”说完冯秋玫有点羞涩的笑了笑。
卓眠看着她,想了想,终究也是笑了笑,“左右没事,现在就回去吧。”
葛可风等到了七点才接到卓眠的电话,说是家里突然有事,今天去不了了。葛可风没说什么,只是叫他开车注意。
这边卓眠已经同冯秋玫回来好一会儿了,冯秋玫的母亲也在卓家,正同卓太太聊天。卓琢不在家中,卓眠就带着她在家里各处转转。两人此时正走在主屋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尽管是冬季,卓家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满眼望去都是春意,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转弯处,一株素心腊梅,开的灿烂,一树的满满的小黄花,密密匝匝得将枝干包裹着。
冯秋玫转过头来对卓眠说:“先前就闻着香了,没想到开的这样好,竟赶得上春花了。”
卓眠看着她,伸手折下了了一枝折枝的,“春花再美也比不得这冬里的仅此一人。”
“你又说笑了,冬日里看它纵然是好的,只因为,这冬日里没有旁的好看,若是待得春花烂漫,百花竟开,你就未必会去看它了,”
“正是见惯了春花的喧闹才更喜欢这冬季里的花。”
冯秋玫听他这样说了,抿嘴一笑,接过了他手里递过来的那支腊梅,转身走了。
卓眠在她身后跟着,看着前面袅袅的身影,无由来的一阵疲惫。他知道这没什么的,葛可风是结过婚的人,自己也终是要结婚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他试图去分析自己的现状,兜兜转转了一圈仍是不甚明白。
也许是他的身份吧……也许是他的那些话……也许……也许是自己动了心吧。
卓眠到了吃过晚饭心里仍是不舒服,对母亲说了句公司有事就开车走了。他母亲原是不高兴的,冯秋玫截住卓太太的话:“伯母还是让卓眠哥去吧。原就是从公司里叫过来的,想必还有许多事情的。再说刚过了年着实太忙了,我哥哥一忙起来也是这样,饭吃了一半都要赶过去的……”卓太太见她这样说了也就挥挥手让卓眠走了,卓眠朝冯秋玫笑了笑,转身就出门了。
卓太太和冯太太看着这两人使眼色只管抿了嘴笑。又想着秋玫素来性子好,知道疼人,此时也是体贴卓眠,卓太太就越发喜欢了。
卓眠这边一出门就给葛可风打电话了。“可风,我现在去你那儿,待会就到。”
葛可风在那边低笑:“不是说家里有事的吗?怎么又来了?”
卓眠在这边翻了个白眼:“那我可不去了。”
“别,别,我这边都翘首以待了。”
“……我马上到。”卓眠挂了电话就又提了次车速,路两边的霓虹灯变成了一条连着的彩线,贴着车窗向后退,简直要飞起来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轻快了,也要飞起来了一样。
到他停下车子的时候,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笑开了,一抬头,就见着那人了。葛可风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瞧见卓眠也笑开了。
葛可风招了招手,转身回到里面,不一会儿,卓眠面前的自动门就开了。
葛可风看着他人进来,一把抱到怀里。卓眠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在那里任他搂着。越过葛可风的肩膀,可以看见桌上吃剩的菜,屋子里薄薄的灰尘,又有点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