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小气了吧我擦!”
“嘘别动……”
就在我觉得菊花凉飕飕的几欲不保之际,前排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老板。跟上了。”
我充满惊惧地坐了起来——我是傻逼么擦!我才意识到前排有人!有司机!
这个司机真可谓神人。坐在后排,我一点都看不到他的人,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大强哥也坐了起来,非常镇静地
说:“甩掉。”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能感受到车内的气氛凝重起来了。不,不止是这样……因为我刚坐了起来,猛一个方
向盘打过,我只觉一阵眩晕,随后随着强大的惯性倒了下去。
我的脑袋再也直不起来了,因为他伸出一只手,把我的脑袋狠狠地摁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什么破体位!
他用非常平稳的语气,在过山车般摇晃的车中低低地对我说:“你别慌,等会儿我一下车你就跟着我跑……听到了么
?”
我还能点头么?我连点头都做不到了!我现在真想痛骂自己为何鬼迷心窍跟着大强哥跑了呀!
这一定是在拍电影,我内牛满面地想。无论是他大腿中央某个诡异的东西,还是飞速飙车左右移动中的这辆加长车…
…我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车终于停下来了。事实上,大强哥和司机甚至都没说一句话。我是被强行拖下车的。一拖下车,我便只觉一阵呕吐感
更大了,但还是强忍着没吐出来,被他一路匆匆地拽着冲进某间大楼,而我们身后那辆车绝尘而去我甚至连司机的侧
面都没见着——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不是说不联系了……吗!到底谁在追你车——”
“安全厅。”他微微一笑,拽着我一边走一边说。
“你是克格勃的间谍吗!我擦呢……”
“啊,被你发现了。”他说着把我推进了一间小房间……不,这不是厕所吗!这又是一个马桶间!大强哥其实是厕所
控吧!我对于他和厕所的紧张回忆又迅速的上来了!
然而,这次他没有把摁在隔板间里一动不动,而是跳上了马桶——没错是跳上去!随后,他在我目瞪口呆的视线中,
从天花板上的小夹层中,取出了两个包裹。
他沉着脸抖开那两个包,把一堆东西塞给我说:“换上。”
等等,这什么事儿啊!这一切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这都是啥啊我擦……还有——“等一下!”我指着他大喊,“为
什么要穿制服……变态啊!喂你到底在干嘛啊——唔……”
他非常焦急地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不仅如此,我还任由他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套上那件看
不出是干什么的制服……我的脸肯定红透了。
我低低地问他:“你这个月消失了么?”
“我在开会……十七大的……”他低沉地说,“不是我,是我老头。”
我第一次听大强哥提他爹,顿时非常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出去吧。”他非常满意地看了看我,拽着我走出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里是一家比萨店的后院……走廊和四周,到处都是穿得和我们一样的送货员。大强哥驾轻就熟
地随手扛起一箱类似比萨盒的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自己扛上一盒,再给我戴上帽子给他戴上墨镜,便拉着我从一个
偏僻的后门出去了。
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怔怔地说:“你是北京鼹鼠吗?怎么知道这么多密道之类的地方……”
“狡兔三窟。”他淡定地说。
我这才发现,我们竟然又走到了天通苑的那个小区里——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怎么走进来的!那个比萨店的后门连着
小区?还是说我刚才实在糊涂了被他绕到了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他带着我走上电梯。我都觉得路有些熟悉了——可是电梯打开以后,我们进入的并不是原有的,那间和上次一样的凌
波丽般的房子,而是一个有简单装潢的房间,房间中央还站着一个正在打扫的家政婶儿——
我大惊:“这是谁家?!”
“陈默家。”他低低对我说了一句,便把pizza放下了。
我大骇。
“陈默住我对门。”他补充了一句,“挺不错的。”
那个家政婶儿非常淡定了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果断地将打扫到一半的房间放下,把所有的器材都在瞬间收拾完毕,再
闷不吭声地出去了。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刚要转过身来震惊地说什么的时候,大强哥在我惊异的目光之下,竟然已经果断地坐在了地上,自顾自地打开了
pizza盒,轻声说:“饿了吗?”
“喂!”我一下子蹿过去指着他说,“你最好和我详细说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望着我笑了笑。那笑容又神秘又充满了一种不安和悲凉,仿佛预言:“林可,你别问了……我做这一切都是
为了你好。现在你在他们眼中是和陈默在一起,如果哪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也可以去找陈默。”
我一下子浑身瘫软地坐了下去,面对面看着他——我听见自己轻声说:“他们是谁?”
“他们?”他唇边流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那个笑容一如当年月下的操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不能提的一切。
”
“你真的会消失吗?”我问他,又觉得好像在问自己。
“有可能。”他慢慢地说,“我做的是非常危险的工作……我也不是个好人。”我看见他终于把嘴唇咬了起来,继续
说道:“如果我消失了……你别为我做什么,就把我忘了吧……不过现在还来得及。我是一个这样的人……你还打算
和我在一起吗?”
数年前的月色和这一天重合了。无数当时明月初照人的往事纷沓而至,有人对我说如果我消失了你就继续写下去,把
这个时代好好写下去……也有人像这样对我说请你把我忘了吧。
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无数个回声这样说着。
我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跑过去一语不发,狠狠地抱住了他。我想这大概就是命,你越沉溺这尘世越想醉
生梦死它偏偏越提醒你,昨日墙上的油漆只刷到一半,青年的热血和理想都涂抹在地上,而那些曾爱过和可能再爱的
人也不得不彻底消失了——但是我怎么好放手呢?理智总是战胜不了情感,我再也遇不到大强哥这样的人了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从心底湿润起来。那天的最后他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在我困倦之中说的,例如“我圣诞节以
后再去找你”“交接工作还在做”“我也不一定真消失了你不要想那么多”“以后我们搬到美国去住吧……”巴拉巴
拉的,我都没什么详细的印象了。
我最后的印象就是,我蹭着他的衣服,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而我在想,原来我的眼泪还是热的,我本以为我的血都冷
了。
番外:十年前·大强哥
1999年,万里山河,关山如血。
事情是在那个初夏的晚上爆发的。黄自强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色,下弦月,仿佛笼着一层血雾的镰刀,影影绰绰地挂
在学校湖边的上空,映不起一丝水光。
那并不是什么动人的美景。即使那也是北京的大学,即使那个池塘也依旧美丽,即使湖边栽满了曼妙的烟树——可那
不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哪怕清华的池塘过了几个小时以后也纷纷变成了沸腾的火……他只知道出事的那一刻,
眼前几栋大楼都瞬间爆炸了一般尖叫起来!可是——并没有停电,所有的自习室都灯火通明。他知道出事了,他当然
知道,因为预感也强劲地拍打着他的胸膛,二十二年来的血液从未这样在他体内翻滚过——
他刚冲进离他最近的图书馆自习室,一个女孩子就冲了过来,嘶声力竭但又泣不成声地说:“学长——学长你知道吗
——”
他认出这是他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他是她的师兄。可他几乎没能认出她来,因为他认识的是那个总把头发梳得整整
齐齐、背挺得直直的、娴静笑着的,活像从后来《此间的少年》里走出来的王语嫣。不是这个话都说不完整眼中却带
着愤怒的女孩。
学生会长无助地指着角落里的电视屏幕。按道理,电视这个时间是不准开的,可是不知谁把它旋开了,所有人都或愤
怒或惊惧地聚集在那里——他走过去,有人认出这是上一届的学生会长,纷纷让开了道。电视播音员的声音依旧平稳
,可也仿佛隐着怒火。电视机里的火光打在每一个人脸上,他只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小声地说:“这不是真的吧?”“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吧?1999年……”他没听到,他什么都没听到。他现在也许
应该迅速跑回家去,尤其是和父亲商量个清楚 ——不,父亲现在应该连夜赶到国务院开会去了,要等他回来再商量
么?——父亲知道这件事么?领导们都知道么?!他们打算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他简直一步都不能想下去
了,现在他才知道他是何其幼稚,二十多年的学习和理智不过一场空梦,所有的理论都是废物,当事情降临在你头上
时你才知道,什么叫血· 债·血·偿!
学生会长小声的啜泣提醒了他:“学长……我们……怎么办?”
“先出去。”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丢出这句话。其实他最震惊的是他竟然还能说出这句话。
同学们像没有主见的蚁群,纷纷跟随着国王一样跟在他身后涌了出去。事实上,连想都不用想你就该知道的,因为外
面的操场已经开始要把天地都掀翻过来了——
他领着整栋楼的学弟学妹们冲下楼梯。这时候已经不用喊“请大家保持秩序”了,因为每个人都因盛怒而保持着高度
的克制。学生会长穿着白裙子,看上去虚脱得活像要流血;他这才发现她不过是个小女孩。然而,经过那些楼道的阴
影时,他还是想起来,他再过几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这时候还要去吗?
或者说,还去得成吗?
这念头只不过持续了一瞬,他们就齐齐涌到了操场上,正迎上几个活跃分子在人群中央大喊大叫:“同学们!国难当
头!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出去!我们去上街!”
“上街!”
所有人齐声吼了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一刹那也被点燃了,不由得脱口而出:“是!!我们现在就去!
”
他感到学妹惊诧而瑟缩地看了他一眼,但却什么话也没说。事实上,他也来不及看她了,因为辅导员们很快慌慌张张
地赶了过来,严肃地说:“你们冷静!冷静一点!”
没人理会他们。这时候还不到八点,聚在校园里的人正多。所有人都在操场上涌动着,越来越多眼含怒火的人聚集了
过来,拎着啤酒瓶——终于,书记也赶过来了。黄自强敢肯定,他是刚刚从家里赶过来的,也许正在陪女儿看今天晚
上的《快乐大本营》……这个时候还快乐个p!
他当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快乐大本营》终究还是停播了,画面直接被切换成了北京所有疯狂大学生聚集在一起的场
景……又有一种说法是改成了播送抗美援朝影片《英雄儿女》;但是这一切无人关心。
书记一边擦汗,一边红着眼睛对他们说:“同学们!同学们!你们要镇静!上面现在还没有批示呢!你们千万不要擅
自做主张——”
有人迅速打断了他:“还等什么批示!国都要亡了!”
“对!国都要亡了!”不少人纷纷跟着大吼。
他没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书记。
书记看上去更焦虑了,慌慌张张地说:“同学们!我也很愤怒……但是你们这样贸然上街是不行的!你们不知道今年
是哪一年么?你们别忘了十年前的教训!国家和父母培养你们不容易——啊,”书记突然看到了他,赶紧笑着走过来
低声问:“黄自强同学……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你倒是说两句——”
他突然觉得很想笑。十年前!现在还管十年前做什么?!此时若还能无动于衷,只怕这个国家便没有后十年!
不知是悲壮还是豪情,他转身扬声对同学们高喊道:“同学们!我是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黄自强!你们都知道的!国
难当头,主权沦丧,此时再不作为枉为中国人!国家和父母培养我们,不是让我们做死人的!”
现场瞬间就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那些赞同的、羡慕的、好奇的和惊惧的眼光——他都不在意。他只是朗
声说道:“现在我们就上街游!行!就是现在!请大家跟我从正门出去,先和各校串!联!”
说完这句话他就说不动了。他这句话使同学们充满了兴奋——就犹如得到了他父亲的允许一般。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
道父亲此时的打算,但这无关紧要,因为他们都在这一刻做好了打算。连学生会长也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扯了扯自
己的头发,咬牙高声说:“同学们!请整好队形!我们马上要和各校串联,请务必做到文明游!行!如果可以,请尽
量通知其他还不知情的同学!”
书记和辅导员们被他们彻底甩在了后面。他能听到书记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叫他们关门!拦住!拦住他们!”
没有任何一扇大门能够拦住愤怒的青年。事实上,他们忘记了,学校门口的保卫处也有电视机——看到他们的身影时
,连眼神的交流都不用,保安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半掩的两扇大铁门都推开了。
燃着怒火的大学生就像潮水一样涌出了学校。如果这个世界上水和火有过交融,大概就是此时了吧。他们涌到学两边
的街道上,收编了所有小酒馆里正在摔酒瓶的、兰州拉面摊上正在茫然的、甚至是美术学院那些正带着颜料涂抹墙壁
的——每个人都无需眼神的交汇,自动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是天生会做这件事情一样,他领着人群一边走一边喊:“同学们
!同胞们!就在刚才!我们的驻南斯拉夫大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