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坐下喝了口茶,斜眼打量了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秦永明,“那今天晚上我就让你尝尝这个滋味,别说我待你不好。”
秦永明立刻垮下脸,“七哥你别消遣我了,我知道我这尊容入不了你的法眼。要说这标致啊,还得是JOJO那样的。”
沈七倒是没有立刻变了脸,只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林周方才坐的地方,因为是乐器演奏,所以被安排在第一轮抽奖之后,可以时间充裕的搬送钢琴。
安排节目的人在一个个确认表演者,当沈七看过去的时候,林周正跟对方交谈,他身高不及对方,所以微微扬起下巴,露出整个线条优美的下颌,沈七笑了笑。
秦永明一屁股坐在沈七身边,“七哥,我看这小子真不错,你干嘛不干脆的收到屋里算了?”
“你如果闭上嘴我会考虑给你发点奖金。”沈七话音刚落,秦永明做出一副将嘴拉上的动作,看起来很是滑稽。
台上已经宣布演出开始,开场根据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歌舞,沈七对面前的食物没什么兴趣,只是抱臂坐在那里,不时看一眼林周坐着的位置,快到他上台的时候,这小家伙看起来有点紧张,就如同他平时一样,微微耸起肩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撕扯衣角。
沈七眯着眼睛注视他,如果说他身上有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也不过是长相还不错,身材勉勉强强。那为什么让他产生了格外留意的感觉呢?
难道是这种软弱不堪的性格?
沈七失笑,他以为自己还不至于那么蠢。
他的笑容一闪而逝,距离首席比较近的几桌都是现在鼎鑫的红牌,有几个女人盯着他目不转睛,直到看见那昙花一现般的笑容,才不禁暗自捧着胸口。
真的是太迷人了,沈七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而野蛮的气息,但是偏偏长得十分上道,让很多红温乡的男女为了他争风吃醋不算,更是大有一股玩尽天下人的势头。
所有迷恋他的人都很明白,沈七是没有心的。
沈七也并不在意这些外界的评价,他知道他所要的是这些人都没办法给他的,他要的是林周——林周身上那些普通人才会有的纯良,林周身上浓重的书卷气,林周胆小懦弱但又分明被宠惯过的性格,还有林周被他欺负时流泪哭泣的脸,让他着迷。
曾经他希望自己童年不愉,少年意气,但至少现在——奔波在商场各处求金钱求荣耀的此时,身旁能有个贤妻陪伴。
不过现实一次次让他看清,靠近他的那些女人的嘴脸,他并不喜欢商圈中互利共赢的那些说法,在他看来,他要的另一个人,需是依赖他,依赖到失去他就完全无法生存,才能激发出他呵护一辈子的心情。
而在等待的岁月中,很多男孩都给了他这样的印象,只是相处一下便会暴露出原本的贪婪——对于他权势和金钱的贪婪。这些孩子不是依赖他沈七这个人,而是依赖他给予的奢侈。
沈七以为这辈子都没有谁会来奉陪他的极端心理,然而这时林周出现了。
这样恰到好处的出现,令沈七很动容。
尤其是当陈六特意提起了林周撤名问题的时候,沈七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这个大哥不止一次的说过,他该结婚生子了。那么对于林周,沈七不能再如之前般用心,以免给他惹祸上身。
唇边泛起苦笑,如何跟陈六解释这个美妙的失误呢?他这个老哥哪里都好,就是思想里保守的部分十分令人头疼。
舞台上灯光激烈的闪烁了片刻,主持的两个人蹦跶着走到台前,沈七难得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抽奖。
至于抽奖的过程其实真是非常的简陋,只是在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是所有演出者的名字,由颁奖嘉宾依次上台抽取,抽出谁就是谁,当然最后一轮抽取的才是头等奖。
五楼的经理受邀进行第一轮抽奖,他在台上装模作样的摸索了一会儿才拿出一张纸,然后大声的念出名字,“五等奖,是我们的——KIMI!!”
一个穿着粉红旗袍的少年立刻高兴的跳起来,场面比起一开始活络了不少,气氛这个东西总是需要带动者的,KIMI长得还算比较中性,今天更是带了一头波浪卷的假发。当他蹦上台做出飞吻动作的时候,底下一片叫好声。接着他模仿金鸡百花颁奖礼,致了一番感言,场面一时很欢脱。
等他拿了奖品下台,舞台上的灯光才全部暗了下来,然后全场大灯都在渐弱,沈七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他知道这个节目是林周的。
第十二章:两个过去
果然,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的正中,那是一架很普通的钢琴,一般用于家庭式的幼儿教学,沈七听到周围有很多人发出嘘嘘的声音,各种杂乱的声响显然说明了他们对于这种正经的节目并不感冒。
不过出乎沈七的意料,站在台上的林周没有任何的紧张感,他没有做那些小动作,颀长的身形包裹在一套浅色的燕尾服中,衬得整个人越发干净雅致,后梳的发式露出整张小巧又精美的脸蛋,那脸上带着落落大方的微笑,一时睥睨全场。他微笑四顾,然后走到台前做了个相当有绅士风度的躬礼。
这一下的风采显然令不少人安静下来,但黑暗的会场中仍旧不时传来低声的窃窃私语,还有相当没教养的嘲笑声。
沈七却已经无暇关注他们,他的整个视线里只有舞台上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少年,少年带着淡淡的微笑,回身坐到钢琴旁边,他坐姿优雅,慢慢抬起了双手。
一个中音弹滑的音节,几乎是有些刺耳的,会场中突然就安静下来,那也许是等待台上出丑才出现的真空,紧接着他们听到的却是相当优美流畅的琴音。
那一连串的速弹令会场的气氛有了瞬间的凝结,然后便是小范围的掌声,在他们的圈子里,很少有人知道欣赏音乐是不能中途鼓掌的,大概是被他精妙绝伦的弹奏吓了一跳,很多人都下意识的鼓起掌来。
台上的林周从手指接触到琴键开始就仿佛变了个人,他唇边那一抹笑意让沈七都看的发愣,那并不是他认识的林周,可也是那个林周,他出身富贵家庭,从小就有良好的教育环境,他身上有所有好人家孩子该有的特征,甚至包括懦弱。
他很脆弱,但从来没有因为经受的痛苦而寻死觅活,他又很没骨气,从来不曾想为自己争取自由或是别的权利。可是这样的林周莫名的令人想要护在怀里,他那份笨拙的样子,他的微小的自尊,都令人想要守护。
如此令人着迷……
沈七看着台上那人,追光将他整个笼罩起来,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他就那么面带微笑,微微随着音乐轻摆着头,一丝调皮的发搭在他的额角,随他的动作而轻轻晃动。他弯着眼角,仿佛从音乐里感受到很不同的东西。
音乐,沈七是不懂的,他从小颠沛流离,十几岁已经混出了名堂,他不知道正常的十几岁少年该有怎样的生活,不过他看着台上尽情演奏的林周,突然觉得这个小家伙也许更适合在维也纳音乐厅里演奏,而他是以一个音乐家的身份登台的。
如果不是家里发生变故,也许林周的未来真的会如沈七所想的一般辉煌,但没有如果,现实就摆在眼前,沈七第一次意识到他也有遗憾的时候。
青年人将一曲幻想即兴曲演绎的入木三分,同一首曲子也会因为演奏者的不同而有所改变,林周让这个曲子变得欢脱跳跃,无数热闹的画面凭空浮现眼前,无比适合这个欢快的年会。
等他一曲弹完,底下已经再无声音,会场里的大灯逐渐亮了起来,林周站起身又是一躬身,再抬起头底下已经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些掌声带着赞赏,带着善意,带着林周从来到鼎鑫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所有东西。
林周慢慢走下了台。
沈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的位置是对着台上的,整场他都清晰的看着这个小家伙的表情,他能感受到徜徉在音乐里的林周跟平时的他并不一样。
林周的内心一直拒绝接受现实,他还活在美好的日子里。
只是外部的一切早已将他的梦想斩断,把他囚囿在牢笼中,还是个黑暗邪恶的牢笼。
林周并没有演出后的喜悦,相反他的表情很伤心,看起来就好像一场美梦被惊醒了一样,他怅然若失的在会场里看了一圈,视线在接触到沈七的时候,他如同炸了毛一样立刻把眼睛转开了。
沈七摇头而笑。
林周永远不会适应这种生活,他不属于这里。
年会仍旧进行着,节目大多是歌舞,还有一些搞怪类的让底下人笑成一团,气氛在逐渐攀升,席间大家也都喝了一定的酒,所以此时已是三五成群打闹起来,或有两桌拼酒划拳的好像夏夜道边的大排档。
沈七虽然作为最后一轮的颁奖嘉宾不能走,可中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就跟秦永明来到顶楼,两人只是拿着啤酒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静谧的寒冷冬夜,他们都想了许多年前。
沈七第一次遇到秦永明的时候,秦永明准备用板砖拍死他。
“七哥,你说我当时手里要是拿刀,是不是你早就成我刀下的一缕亡魂了!”秦永明从来不怕捋虎须,沈七也想起了从前一样,偏头扯扯嘴角,“你就是扛着迫击炮也弄不死我。”
“怪也只能怪你名声太旺,当时多少人都想杀了你一劳永逸,结果都被你收拾的很惨。说来也怪,你怎么就选择了把我扛回去?”秦永明并不喜欢提起童年,他的童年可以拍成一整部辛酸史,比起祖国那些年还要令人黯然落泪。
“你拿着板砖的样子很有娱乐效果。”沈七喜欢看二人转,这也许是所有东北纯爷们的爱好,但他的喜欢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看那些耍宝的人演绎悲惨,令他的心灵平静。
当年他十三岁,他十三岁已经混的相当有名号,这不只是因为他狠,更是因为他有手段,上面还有陈六罩着,他一时风头无两,很多人都跟着他混。
幼时,他跟陈六是一个大院的,当时陈母跟他妈都是发廊妹,说白了也是出来卖的,所以他俩没有父亲,连他们的妈都不知道生的谁孩子。不过两个人情同姐妹,对于孩子的看法也是一致的,她们都想给自己留一个指望。
不过陈六的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因为得的脏病,后事处理得草率而简陋,也没有个墓地,最后只能火化了用饼干盒装着。
沈母揣着饼干盒带着俩儿子搬了地方,她为了儿子们将来能抬起头做人换了工作,但也是这个工作要了她的命。俩孩子只有六岁的时候,他们妈工作的工厂派人来找家属,一找就只找到了两个小豆丁。
俩孩子都已经过早的成熟了,他们知道母亲死了意味着什么,但是听那些人说起母亲的死因,竟然是在串肉串的时候扎破手指破伤风死的。
工厂一共给赔偿了三千块钱,俩孩子被送到了福利院。
那个地方从来都是外表光鲜,里面黑暗腌臜的事儿铺天盖地。
而且福利院里除了残障儿童就是流浪孤儿,虽然年纪层次拉的很开,却都是清一色的互相排挤。他们之间没有和平二字,如果你够狠,你拳头够硬,那么你就是老大,你就可以吃饱穿暖,否则只能冬天穿秋裤出去讨饭要钱。
陈六的拳头就是在福利院里练出来的。陈六只比沈七大九个月,但身为哥哥已经很有了一些维护弟弟的自觉,所以他的拳头为了沈七先硬了起来,而当有人要领养沈七的时候,他带着沈七逃了出去。
他知道沈七长得比较讨人喜欢,如果是正经人家领养他自然也是开心的,但是因为各种不能明说的原因而领养孩子,之后孩子莫名就被祸害死的例子太多了。要领养沈七的那个人是个单身商贾,名声很臭,所以他不能交出沈七,他连夜带着沈七逃出了福利院。
他们七岁就哥俩为伴从汾州走到平阳,一路乞讨,讨不着就偷,就抢,沈七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为了个包子被一扫帚打破脑门,这才真的狠了心。
他的狠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陈六一味护着他,他当夜点着了那间包子铺,两个人又一路北上,最后到了千林。
千林市是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并不是最沿海的城市,但这里有一条大江,这条江很有名,很多船口贸易也发展的比较早。
兄弟俩从帮工开始,十几岁占领整个船区,当然船区还是那些承包商和政府的,他们负责的只是所有靠岸费。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笔钱,才有了后来的鼎鑫。
鼎鑫最开始也并不是兄弟俩的,但是他俩在道上混得太开了,一个地产投资商为了能在这片地上站稳脚跟,便将鼎鑫送给了哥俩。
鼎鑫还没有封顶的时候,哥俩站在钢筋水泥架子上发誓,这辈子要做人上人,连下辈子的钱都要挣出来。
然后,他们便真的做到了。
现在陈母和沈母的骨灰葬在千林最好的墓园里,兄弟俩的产业是整个千林最多的,鼎鑫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
但是沈七想起从前,从来都不只是绝望。
他一直有陈六挡在他前面,所以他比陈六更能容人,他不像陈六一样什么事都做到最绝,所以他身边有信任的人,陈六却始终没有,因为他谁也不信。
“七哥,有时候我觉得跟了你简直是这辈子最疯狂的投资,你见过谁敢把命赌给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身上?!”
“全世界就这么几个傻子我都碰上了是吧。”沈七喝了几罐啤酒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他不时想起以前,自从见到林周之后,他总想问林周还剩下了什么,可是始终说不出口,在他看来,林周什么都没有了,连唯一的母亲都不能见面,又要每日笑脸迎人,喝到吐了又吐,仍然为了营业额不断地喝,林周不坚强,所以沈七很惊讶这孩子竟然挺过来了,想起在台上风采奕奕的林周,沈七又恍惚起来,“都是一根筋……”
也不知他说的是谁,秦永明嗷嗷直叫,“也不是这么说吧,吕元就很聪明,他要去考学了耶!还说要把法律学好了以后给你当顾问,我就说傻大个怎么就那么爱学习,又不是支援祖国建设的年代了。”
秦永明最恨上学,一听学习的事儿就脑袋疼,他是唯一家中父母双全却不孝出来混的,他总把责任归罪给九年义务教育,那在他嘴里真是比狗屎还臭。
沈七却很支持吕元这么做,他本身学识并不高,但对于知识还是存了一份向往,他也觉得以后会需要法律上的专门人才,用别人总不如自己人来得踏实。
正想着沈七的手机响了起来,单调的滴嘟嘟声,他拿起来一看是大庄打来的,就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大庄沉稳的声音,“七哥,会场有点不对,林周被人架走了。”
“说清楚。”沈七心里第一念头不是林周喝多了被人架出去,而是遇到了危险,而情况确实如他所料。
“我开了全方位闭路追踪,发现是大龙他们几个带着林周去了十三楼。”大庄负责会场的监控和灯光的控制,他知道对于沈七来说,林周是不同的,所以平时并不管这种小事的他,今天也格外关注了一下,“七哥,那小子看起来不太对劲。”
沈七的表情暗了暗,想起在会场里TIM特意凑到他身边的画面,他好像一直跟林周坐在一起,对于自己并不待见的人还那么热乎,只能是……别有所图。
“TIM还在会场?”沈七这么一问就听到大庄肯定的回答。
“在,而且很多人跟他在一起。”
听完大庄的话,沈七脸色更是黑沉,“看好TIM,然后给我通知吕元,让他准备打扫清洗室。
秦永明生生咽了口口水,回答道,“七哥,你不会……”
沈七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并不是笑容,而且都不如他冷着脸来得和蔼,他看着秦永明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立个规矩。”
第十三章:立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