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宴席——教士桀

接连的事件令他四处奔波。

他已经不再是妖怪了。这次的幕后黑手又特别棘手，完全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村民的消失，和离奇的死亡，宛如沉重的锁链，桎梏着他。

一方面，他又不能将真相告诉鬼泷。

另一方面，由于个人的私心。

他同样惧怕着死亡。

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

他独自承受，越来越多的请求保护的委托使他身心疲惫。

然后，后果向着不尽人意的结局发展。

这一次也是，他又没能保护住任何人。

力量的不足。

生命的脆弱。

什么时候……自己也会与他们一样？

成为亡魂，不再存活于此地，不再……和那人一起。

“咳咳。”

散鸦从睡梦中醒来，捂着胸口咳嗽几声。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倒在一棵大树下。

……为了阻止他销毁结界，祟妖不惜以全力与他对抗……然后在情况不对的前一秒，他御风而逃。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强劲的力道震及肺部。到如今为止，胸口还是有股撕裂的痛楚。

“可恶！”

散鸦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

他痛恨的，不是妨碍他行动的祟妖，也不是没能毁掉结界的缘故。

他厌恶着懦弱，只会逃跑的自己。

说到底，死亡这个字眼成了他的弱点。如果不除掉的话……

！

一股无力感袭上散鸦心头，他不禁抵住额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该怎么办才好……”

“——居然在烦恼着啊。”

飒飒飒。

散鸦吃惊地转过身，看见衣着华丽，嘴边漾着笑意的女子。

“你是……”

“妾身名为屏姬，是托鬼王大人吩咐来传话的。”女子提起裙摆行礼道。

“鬼王为什么会……”

“请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结。”

女子，屏姬笑意不减道。

“什么？”

尽管如此，散鸦还是没有卸下防备。

“‘想知道变成妖怪的方法吗’”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现……

自己应该有很好隐瞒才是。

“呵呵，想知道吗？跟我回去说不定就会有解决方法了呢。”

屏姬轻启朱唇道。

有香气迎面而来，淡雅好闻的味道令散鸦微微失神，直到——

“可以不再对我的人出手了么。”

散鸦睁大瞳仁，注视着熟悉的身影慢慢朝他走来。

香气立刻散得无影无踪。散鸦这才觉得知觉清晰了不少。

“……鬼泷。”

他听到了多少？还是……

“啊~真是对不住，一不小心就。我怎么会愚蠢到与您抢人的地步上呢，那可是自找死路呀。”

屏姬掩袖笑着说。

“那么，我告辞了。”

她点头行礼，拖起长裙，走入幽深的夜幕之中。

“散鸦，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什么？”

“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散鸦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散鸦……原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

鬼泷面露无奈道。

“不是这样的……”

“即使怎样都不说？”

“……”

鬼泷叹了口气。

“我们之间……有什么应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什么意思？”

散鸦不解道。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鬼泷？”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当然是喜欢的啊！”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每次回来也是，眉头紧锁，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只是你从没想过要对我倾诉，难道向我开口，是那么一件难以做到的事吗？”

“……”

散鸦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鬼泷自然没有放过他这个小动作。但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态度软下来了，他们永远迈不过这道槛。

“……你好好想想吧。”

鬼泷轻声道，转身正要离开。

“……走。”

被拽住了衣袖。

“别走。”

身后那人这么说了。

“终于肯说了么？”

“……你早就知道了。”

散鸦用的是陈述句。

“没错。不过你竟然一直是在为此烦恼，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我喜欢你。我不想死。”

散鸦道。明亮的眼睛认真而充满坚定。

“所以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他低下头，手还因刚刚的对话紧张地发抖不止。

“抱歉，那也是万不得已。为的是想听到你亲口对我说。”

“那很重要。”

鬼泷强调道。

“还有，无论你是人也好，妖怪也罢，我喜欢你这个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散鸦？”

鬼泷发现散鸦的动作有些古怪，不禁询问道。

在发现他竟是在笑，表情为此变得懊恼不已。

“哈……鬼泷，你还是头一次……头一次用这种方式与我相处啊。”

感觉鬼泷都变得不像鬼泷了。

居然没有发觉鬼泷的用心良苦……我还真是……

“鬼泷果然很温柔。”

散鸦真心道。

“……在说什么。”

鬼泷偏过头，不去看他。

在害羞啊……散鸦这般想道。

他呼出一口气，神清气爽，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既然这样，我想也不必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了。我知道鬼泷你对我突然蹿长的个子有疑问，其实……还不仅仅是这么一点点。”

散鸦拉去系在头发上的发带，口中呢喃着什么。

白光一闪，出现在鬼泷面前的，个子比鬼泷高出一个头，容貌更加俊秀温润的青年。

醒目的白发披散在肩头，散鸦宛若从画中走出一般，真真切切站在鬼泷前，伸手就能触及的位置。

“真不想你这样子被别人看去……”

鬼泷眯起眼道。

“是吗。”

散鸦笑意加深，不可置否。

总有一天，会让你彻彻底底成为我的人。

鬼泷暗自在心中下了这个决心。

第二章

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就连禁林一片生机盎然，落英缤纷。

行走在林间的男子头带斗笠，穿一身素雅的袍子。

他拂去衣裾上沾濡的寒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抬头，若有所思。

然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禁林深处，铃音急促，不绝于耳。

来了。

来了。

死寂的黑暗中，手指微动。

男子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刚盯着某一点发愣，叹了口气，继续行走。

三年。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到过这里了。

三年的时光，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自从被告知了那个破除封印的方法后，他在这三年里不停地寻找。

“消除村民的怨念。这是唯一的方法。”

“……”

“被魔物吞食的村民一定极为不甘，他们的怨念即使死了，至今也不曾消散。”

“为什么一一”

“你要问为什么的话，找到了亲自去问吧。当然他们会不会回答你，这是另一回事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要……”

“或许是深有感触也说不定。”

“什么？”

“总之，等你圆满驱散了那些怨念之后，结界的力量就不足为惧了。”

“……你给我等一下！”

“对了，还有一句忠告。”

“……”

那人的眼眸妖冶动人，微微闪烁。

“不要妄图虐杀怨念，那样做的后果只会使结界的力量越来越牢固。”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啐了一声，一手捶地。

也不知道那人说得是真是假。

不管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

男子停下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目的地，凝神放慢了呼吸。

终于来到这里。

他原以为始终弄不清自己的感情。

一天又一天过去。

才发现那想念居然……如此刻骨铭心。

他的脑海中常常出现那几日，只有他们二人共度的时候，仿佛昨日。

将手伸出，被雷电灼痛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冷静地说着，男子聚起妖力。

这个保护着你。

同时又束缚着你的地方。

由我来将它毁掉。

男子瞳孔紧缩，一道黑光从手心弹射而出。

然后。

“轰！”

什么碎裂的声音。

铃音再也不响了。

一刹那的安静，紧接而至的是，禁林深处的空气发生巨大的异变。

像是要吹飞一切的狂风席卷着，擦过树木。

男子以袖遮挡，身姿却屹然不动。

他平静地目视一切，手掌不自觉握成了拳。

皇……

“祟妖。”

！

“祟妖。”

不是幻觉。

不是在做梦。

祟妖放下右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反应。

“又见面了。”

“……嗯。”

“和你约好了。”

“……什么？”

“永远不要再分开。”

祟妖看着他，心中泛起宠溺之情。

现在明白过来还不算太晚吧？

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下，深陷其中。

早春的阳光，鸟语花香。

好久没有呼吸到那么新鲜的空气，身心不禁……有那么些感动。

“好久不见。从牢笼里出来的感受如何？”

“……”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那个人为了你那么拼命。而且，会有推荐这个方法的人在，实在令我不敢置信。”

“你猜得出是谁么？”

“很难说……”

看他蹙眉不再说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皇十分知趣道”叙旧就到此为止吧。”

“再会。”

也不多说什么，他扬长而去。

“祟妖，你还在吗？”

皇出声道。

一个身影从他背后显现。

“刚刚那人，就是那个时候救了你的……”

“没错。”

“那我还真应该谢谢他。”

“嗯。留到下次吧。”

皇道。

他攥住祟妖的衣袖，手指微微迟疑。

“呵。”

耳边传来某人轻笑，皇只感觉右手被温热的掌心所捕获。

“终于能像这般，触碰到你了。”

“……我也一样。”

“嗯？”

对上祟妖示意说下去的眼神，皇绽放唇边的微笑道。

“能和祟妖再次相见。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如果少了任何一个环节，从此就会天地两隔，再也见不到对方。

所以，感谢。

“走吧。”

“嗯。”

二人一起面对的新的未来，就在前方一一展开。

“散鸦！”

“……鬼泷？怎么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鬼泷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状，这才不由松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紧抓散鸦的肩膀，担心地问道：“你没怎么样吧？”

“我没事。”

白发青年透明的微笑隐约让鬼泷感到不对劲。

在他赶来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鬼泷想道。

但他什么也没问，拉起青年，说了声走了。

“……你不问么？”

身后那人声调哑哑的。

“问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再说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秘密，不是每件事都能说给别人听的。”

“……那个女孩子来见我最后一面。她向我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不是大哥哥你的错。我的任性给你添麻烦了，请原谅我。大家都很幸福得在一起呢，我也不得不去了。这样就好，或许这个结局是我最好的归宿。最后，谢谢你。】

谢谢你。

在说完这三个字后，女孩子变成了星点，随风逝去了。

“直到最后，她还带着笑容。”

“看样子释然了啊。”

鬼泷接道。

“嗯。这样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露出这种表情？”

“……”

散鸦脸上的，是些许寂寞的笑容。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鬼泷叹息着，走近他身边。

“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找你的魂魄。然后放进尸体里，让你活过来。”

鬼泷认真的语气令散鸦不寒而栗。

“开玩笑的。”

“……”

“鬼泷，你啊……”

散鸦嘴边泛起苦笑，接着前方的影子附了上来。

嘴唇相触。

蜻蜓点水。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嗯。”

散鸦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鬼泷满意地笑了笑。

被难得展露的笑容迷了眼，散鸦满脸通红地别开头。

“说起来，做那个吧。”

鬼泷神情一转，舔了舔唇道。

散鸦脑后几根黑线。

无视鬼泷，自己一个人走开。

“散鸦！”

充耳不闻后方传来的喊声，散鸦脚下步伐越走越快。

笑话，我可不想再几天下不了床。

罪魁祸首可不怎么想。他只认为那是散鸦害羞的表现，愈加无法节制了。这当然是后话了。

“多谢你的转告。”

卿缕道。

“不用客气，再说如果不是鬼王拜托我，我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

女子淡淡道。

“是吗。”

卿缕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虽然我还不承认你有资格待在鬼王身边。”

“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你想要我知难而退，就请让我看看吧，您是否真的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