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黑暗的走廊……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亮光——是出口。
江流眯着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这才发现拉着他跑了大半天的正是雷欧,他另只手还提着显然没回过神来的尤
瑞安。
海岛上的迷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江流这才清清楚楚看到了海岛的样貌,不过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一切看起来都灰蒙
蒙的,只有血一般鲜红的太阳落入身后岌岌可危的高塔之中。
雷欧停顿了一下,立刻又拉住江流往海边停船的方向奔跑。
「等等、伊烈安,还有吉利——」
「他们没事。」
「轰隆隆——」大地仍在剧烈的颤抖,海岛发出野兽濒死前的悲鸣。亡灵所带来的恐惧气息源源不断从崩塌的巨塔溢
出,呼啸着疯狂窜向四面八方。
海边,心慌意乱的江流终于见到了伊烈安等人。为了甩开夜王,伊烈安花了一点时间绕路。
他们迅速回到海鹰号上,发现所有船员都被五花大绑困在船舱里——原来夜王早已「光顾」过他们的船,就连装有海
妖头颅的神秘铁盒也一并带走了。
伊烈安气得够呛,不过他明白现在不是找夜王算账的时候。他下令舵手调转船头,紧接着,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海
岛前方神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船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漩涡的深度少说有几十米,离海鹰号如此之近,很轻松就能将船整个吸进海底。
然而奇怪就奇怪在,人站在船上能感觉到底下的水纹并不急促,没有大浪翻腾,只是觉得有暗流在涌动。仿佛有一只
巨大的手掌在水底轻轻搅动一样,一波波地前后层迭推进,映衬着天边灰蒙蒙的云线,充满一种诡异的气氛,十分的
骇人。
很快,水涡越来越大,仅仅几十秒的时间,海岛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漩涡吞没了。
层迭的水浪和交叉的波纹混杂在一起,让大海上显得更加喧杂……几分钟之后,漩涡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水面上,只剩
下缓缓荡漾的细纹,久久地发散开来。
这一切,都像是作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第六章
残阳如血,火红的晚霞几乎要压下来,天与海离得如此之近,近得似乎要将船挤碎。海鸟嘶鸣着呼啸而过,海岛沦陷
的轰鸣声依旧久久回荡在耳边,即使澎湃的海潮也掩盖不住徘徊在人们脑海中的凄厉悲泣。
「好累~」伊烈安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懒散倚靠在桅杆上,恢复了往日那种慵懒随性的模样。
「你们果然把『他』带上船了啊。」伊烈安扬起下巴,视线瞟向一脸茫然无措、下意识紧紧拽住了江流衣角的少年—
—玛塔族唯一的幸存者,尤瑞安。
「喂,你还好吧。」
察觉到少年的不对劲,伊烈安皱眉走上前,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没想到尤瑞安却猛然一头栽进他怀里,晕了过去
。
船上没有空余的房间,伊烈安只得把尤瑞安暂时安顿在江流的房间里。
「他只是受惊过度,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诊完脉,江流的表情却不若他说的那般轻松。身体的状况可以通过调理改善,但是心呢?心灵受到的创伤,又该如何
去治愈?
「为什么叹气。」伊烈安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江流身边。
「只是感慨尤瑞安的遭遇……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不知道他能不能缓过来……」收起银针,江流望着睡梦中仍
一惊一乍的尤瑞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坎坷的身世,一时间唏嘘不已。
「放心吧,这孩子会坚强起来的。」
伊烈安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
「我还是不太明白,尤瑞安明明说过他一直和族人在一起,难道岛上那些……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些东西,我们的眼睛看不见,但『它们』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沉默了一会,伊烈安缓缓开口:「玛塔族人所
居住的海岛原本是不存在的,因为海神的赐予,大海中央才升起了这座小岛。」
「打个比方,海岛本身可以看做一个巨大的藏宝箱,而海妖遗落的宝石正是其中掩藏的宝物。海岛因为宝石的存在而
存在,也会随着宝石的失落而沉没。同样的,海岛也因为宝石被赋予了魔力。」
「魔力?」
「没错。宝石带来的魔力。」伊烈安垂下眼,缓缓诉说起往事。
十五年前的海神祭日,玛塔族人同以往一样进入神塔举行祭祀仪式。由于某些原因,尤瑞安的父母将刚出生的他留在
家中。
入夜,凶残的海盗悄悄潜进了玛塔族人居住的部落……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了——巴特杀死了所有的玛塔族人,将供
奉在神殿中心的宝石据为己有。巴特并不知道海妖的宝石具有召唤亡灵的力量,枉死的玛塔族人心怀怨恨变成了死灵
,用同样的方法,在漆黑的夜晚潜入海盗的睡梦中杀死了他们。
「为了唯一幸存的尤瑞安,玛塔族的死灵藉助宝石的力量逐一『复活』……以致于在尤瑞安的记忆中,他的族人一直
陪伴在他身边。」
「……」
「其实——」伊烈安叹口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如果不是我们上了岛,尤瑞安的『梦』说不定就不会醒。」
「梦?」
「难道不是吗?活在虚幻中,不是『梦』是什么。」伊烈安走到窗边,远远望着明月照耀下无边的大海。
「伊烈安……」
「嗯?」
「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有,夜王曾经说过你是……是……」
「不怕亡灵诅咒的男人。」
伊烈安转过头,含着兴味的深邃海蓝色眼眸对上了带着些许探究的黑眸。
「江流,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好奇心会杀死猫。」
「……」
「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伊烈安的声音伴着海风传了过来,华丽而低沉、难以言说的磁性。
「我的母亲是人王之女,同时也是供奉众神的神女。」伊烈安扯了下嘴角,表情看上去十分嘲讽。
「在神官眼中,我的母亲拥有大陆上最高贵纯洁的血统,是最适合为神献身的人选之一。然而被神选中的神女却是没
有自由的,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冰冷孤寂的神殿之中。」
「很不幸,我的母亲被选中了。不过她也是个奇怪的人,独自在神殿待了十九个年头之后,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觉
得自己的青春不应该就这么白白浪费。」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的母亲逃出神殿来到大海之上,遇到了我的父亲。」说到这,伊烈安耸了耸肩,嘴角却
微微翘了起来。
「于是有了我。」他微微笑着往下说:「神女必须以纯洁的处女之身侍奉神,我的母亲打破了禁忌,奇怪的是她并没
有被众神责罚,就连我也连带得到了神的恩赐,不畏惧任何诅咒。」
江流显然呆住了,他直勾勾盯着伊烈安,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管看了多久仍然觉得俊美无比的脸庞:硬挺俊朗的眉目
,挺直的鼻梁,薄薄紧抿的双唇,五官立体而出色,尤其是举手投足显露出的一份慵懒气质,格外动人心魄。
他总算明白了伊烈安为何看起来与众不同,一点也没有海盗的暴戾之气——原来是贵族啊!
「喂,我可不是在说故事。」
伊烈安又气又好笑,他可是难得好心情愿意说些自己的事情,江流这是什么表情啊,太不给面子了。他可没有在编故
事哦,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王子呢。
这时候,一股带着腥味的海风灌入了船舱,伊烈安眼睛一亮,趴在窗户边上侧耳倾听。
「起风了~」
江流也好奇地凑了上去,然而他却只听到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太棒了~竟然让我碰到了这股海流。」伊烈安的眼睛熠熠生辉,宛如闪耀着光芒的蓝宝石,他兴奋地朝江流眨了眨
眼,转身大步走出了船舱。「我得亲自去掌舵。」自言自语的声音缓缓飘了出去。
「哦,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伊烈安猛然调头,趴在门口面对江流笑得一脸暧昧。
「雷欧在岛上被死灵袭击过,我想你最好去看一下他的情况。」说完,他也不管江流的反应,一路哼着欢快的小调上
了甲板。
江流无奈摇了摇头,别看伊烈安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有的时候真像个孩子。也许真是他这种率真的性情,才牢牢吸
引了自己吧。
无奈归无奈,江流心里还是很担心雷欧的。不知不觉中,他就来到了雷欧房间的门口。对于雷欧,他心里有种说不出
的情感,既畏惧又忍不住想要接近……
犹豫了半天,江流轻轻叩响了舱门。
「进来。」
过了半晌,就在江流以为雷欧已经睡了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自门内响起。不知为何,推开门的瞬间,江流有种踏
入野兽领地的错觉。
雷欧倚靠在窗边坐着,半边身子探出了窗口,一只脚横跨在窗台上……和他平时给人的冷冰冰印象不同,此刻的雷欧
十分具有侵略性,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银发令他看上去更加狂放和不羁。
雷欧闭着眼沐浴月光,他衣服的前襟大剌剌敞开着,奇特黑龙图案的纹身一圈圈盘踞在胸口,被银色的月光染上一层
朦胧的光晕,更显得神秘莫测。
莫名的,江流感觉身体有些燥热。他偷偷瞅了眼雷欧,对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明明什么事都还没做,江流的手心里
却早已经紧张的攥出了汗。
「有事?」血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瞟了过来,不若平时那般冰冷疏离。
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江流若有所指地看着雷欧腹部受伤的地方。「你的伤。」
「已经好了。」
「什么!」
江流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叫一声,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的问题,大步冲上前,「哗啦」一下掀开了雷欧的上衣。
银发剑士挑挑眉,任由「船医」对自己上下其手。
「不可能啊,明明流血了……怎么会……怎么连伤口都没有呢?」普通人就算恢复能力再快也不可能半天之内就痊愈
,更别说连伤口都没留下,难道……难道说雷欧不是人?
想到这,江流心口「咯登」了一下,当意识到自己正以暧昧的姿势趴在雷欧胸口的时候,江流是真的流下了冷汗。
他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映入一双平淡无澜的血红眼眸之中。
「轰——」
船身一个猛烈的晃动,江流脚下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雷欧怀里。如果说刚才的感觉是不安,那么此刻江流的心情则
是完全的尴尬。
他胀红了脸,手忙脚乱从雷欧怀里挣扎起来,偏偏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摔得他措手不及又跌回了雷欧怀里。
「我……我……」
「这浪有点奇怪。」雷欧揽过江流的肩膀,盯着黑乎乎的水面看了几分钟,接着重重拧起了眉头。
「怎么……了?」
「走,我们上去。」
雷欧轻哼一声,披上衣服走出了船舱。江流跟着他来到甲板上,看见船员们个个东倒西歪,周围散落着许多空酒瓶,
一个个都喝得酒气熏天。
「这是怎么了?」
江流哪见过这种场面,当下傻了眼。雷欧见怪不怪,越过七晕八醉的船员,径直走到了亲自掌舵的伊烈安身边。
「这海流,要去月影湾?」
伊烈安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瓶。
「没错~」
「你还没放弃?」
「雷欧,跟了我这么久你还不了解吗?」伊烈安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朝雷欧抛了个媚眼。「我有兴趣的东西,怎么
可能放弃。」
「随你。」雷欧瞪了他一眼。「等『他』找来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伊烈安冷哼:「他?他是谁?」
沉默了一会,雷欧缓缓开口。
「他做这么多事究竟为了什么,其实你心里很明白。」
「明白什么?」
「你自己清楚。」
「哈,你又知道了?」
「我有眼睛。」雷欧望着伊烈安,一字一顿道,「我看得到。」
「……」伊烈安挫败地抚额低吟,「拜托,能不能别提『他』。我们就快到月影湾了,月影湾啊!」
「那个……打扰一下。」一直被当成空气的江流,此时弱弱地插了句话。「月影湾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哈~过来,我告诉你。」招招手,伊烈安不顾雷欧难看的脸色,硬是把江流拉到了自己身边。「雷欧那家伙太没情
趣了,月影湾啊~既是男人的天堂又是男人的噩梦。」
「啊?」
「为什么说是天堂呢,因为月影湾里栖息着人鱼。」
「人鱼?」听见这个词,江流更加迷茫了,人鱼,是人还是鱼?等伊烈安指手画脚比划了半天,江流这才明白,原来
人鱼就像是神话故事中的鲛人,人首鱼尾,栖水而居。传说人鱼会在夜晚爬上礁石歌唱远古流传下来的美丽歌谣,而
她们流下的眼泪,则是世界上最美丽夺目的珍珠。
听伊烈安解释完,江流仍是不明白:为何有人鱼的地方就是天堂呢?难道是因为盛产珍珠?对此伊烈安表示无语,他
恨恨地说江流和雷欧果然是一对。
「那噩梦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流被勾起了好奇心,缠着伊烈安继续往下说。
「噩梦嘛~」伊烈安扬了扬眉,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则是因为在月影湾里住着七海王之中唯一的女王。」
「女王!」
江流忍不住惊呼,他瞪着大眼睛的模样着实可爱。
伊烈安干咳了几声,强压下想去摸摸江流脑袋的冲动。这不,雷欧还在呢,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说来这个女王,极度讨厌男人。凡是误闯进她领地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回去的。加上月影湾盛产珍珠,女王外
号又叫做『血珍珠』。」
「哇哦……」江流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独一无二的女王,美丽尊贵,却又杀人如麻……
「等等——」江流突然想起,他们不是正朝月影湾前进吗?会不会被女王当成不懂规矩乱闯的宵小给「卡嚓」了?
「我们就这样闯进月影湾,会不会……」
「呵呵,放心,你的顾虑是多余的。」
「啊?」
「我可是七海之中唯一能自由出入月影湾的男人。」伊烈安笑得一脸灿烂。
「啊啊?」
「因为啊~」伊烈安站起身,装模作样整了下衣服,还真有点贵族的派头。
「女王陛下是我的亲姑姑。」
「……」
第七章
月影湾,其实是由一座月牙形的小岛围成的海湾。这里没有白昼,只有无尽的黑夜,海湾上空终年挂着一轮弯弯的新
月,海岛就像是月牙投在海面的倒影。
月影湾也是人鱼的家园。月亮升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生活在这里的人鱼就会爬上礁石,在皎洁的月光下哼唱动人的
歌曲。
伊烈安的船顺着暗流驶进了港湾。像是早就知道伊烈安会来拜访,岸边早已经等候了数十个宫装的美丽少女。
江流揉了揉眼睛,宫装?他没看错吧?这的确是大唐的服饰……仔细看看,又有点不太一样,这些少女所穿的蓬裙窄
袖掺杂了些许西域风格,自成一体。
船还没靠岸,船员们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全都两眼放光,围到船边上对着女孩们流口水。他们也只能饱饱眼福,没人
敢在女王的地界上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