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依老夫看来,这位小公子的眼睛是中了南疆的一种劣质毒药,这种药只有南疆才有,小公子的眼睛是被人不注意的时候撒了药,这味药在中原难求……”
被人不注意的时候撒了药……他冷笑,他云摇也有失去心神和戒备的时候?也对,因为武功高强,所以这些宵小都不在他的眼中,因此卑鄙的手法有时候也有用得多。
“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床上睡眠中还紧皱着眉的人,问道身边的大夫。
“云公子,这……”
“我去南疆!”说完这句话就连他自己也是愣了一愣,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心高气傲的自己,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做到这个地步……他在心底轻叹,好吧,他是看在百怜宫的面子上才会救这个人的,百怜宫不可一日无主,虽然爷爷还在,可是自从那一次后,爷爷就再也不插手百怜宫的事物,他虽然没有回去百怜宫,但宫里发生的事,大大小小还是瞒不过他……
“我带他去南疆,你只需告诉我那种药叫什么名字!”他冷冷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大夫,一双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百怜宫不是没有珍贵的药材来救这个人,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隐隐地,有一种不想带他回百怜宫的冲动。
救他,只是因为他是百怜宫的宫主,而百怜宫的宫主,不能是一个什么都看不真切的“半盲人!”
“云公子,这种毒药叫风煞……”老大夫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种毒药只有南疆楚国的皇宫才有,这是他们的皇室御用药,是后宫那些贵妃娘娘们用来互相陷害对方的最卑鄙的毒药,如果公子真的要去南疆,那么只能去南疆楚国的皇宫才能找得到!”大夫回转身看着床上还昏迷不醒的少年,叹了口气,“这位小公子脸上的伤,老夫惭愧……”
他脸上的伤不光是被刀割造成的后果,还有从高处坠落下来时被一些细小的石子划破的伤口,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十个伤痕,就连他这样经历了许多生死,救过许多人的有经验的大夫也不能保证治得好他脸上细细小小的伤口……
“就连你,也不能治?”男子惊讶地抬头看着年老的大夫,这位大夫在方圆几百里的城镇里都是远近驰名的,现在就连他也没有治好这张脸的把握,那——“就连你也不能,那还有谁能治好这张脸?”
“不,还有一个人!”大夫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这个人很神秘,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样,只知道江湖人给了他一个赫赫有名的称号——千面御医,因为传言他曾在月圣国皇宫当过一段时间的御医,但没有人知道传言的真实性,而且这位神医神出鬼没,几乎没有人见到过他的行踪,所以……”
老大夫脸上也出现了为难的神色,若是他和这位神医有点交情还好,可他们不仅素未谋面,甚至他只是听说过这位神医的存在,换而言之,这位神医,只是传言而已,甚至还有传言说这位神医只不过是个年纪二十左右的男子,连他都不信二十几岁的男子会是千面御医,所以这也就不必告诉云公子了……
男子沉吟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床上紧皱着眉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少年,他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复杂色彩。按理说来,他其实是恨他的,恨他抢了自己的风光和荣誉,甚至恨他让自己现在有家不能回,可是,看见那张从前绝美此刻狰狞的脸,他却一点恨意也提不起来,真是可恶……
“收拾一下路上需要用到的药材,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去南疆!”南疆啊,那个当初云大伯和云二叔两人差点犯了错误的地方,原本一早他就知道那两人的打算,他也早就怀疑那两个在二叔身边的神秘人,他知道不是中原人,可到最后还是被这个少年一举揭开那两人的丑陋面具。云摇啊云摇,我是该感激你呢,还是该恨你?
“是,老夫这就回去收拾!”
“不用,你不用去了,你只需将要用到的药品交给我就行!”男子淡淡地说道。
“可是公子……”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事,我会照顾好他的!”他没有告诉老大夫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了,老大夫原本就是百怜宫的人,只是年岁大了,才被老宫主准许出山济世众人,如果让他得知少年的身份,那么百怜宫那边必定也会知晓,所以……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梦中的时候,好像总有两个人在耳边嗡嗡嗡地说着什么,什么“经脉尽断”“记忆丧失”,说的是自己么?有点熟悉的嗓音,他却想不起来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物,什么南疆,什么千面御医,他的脑海里零零总总地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画面里有一个总是穿着白衣的俊美男子,总是一脸淡漠的表情,总是用一双——深情又难以言说的眼眸看着他……
丹田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涨涨的往外涌,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惊天诀在体内恢复的效果,果然是要在一次次生死之间才能提高这个功力,真是该死的变态至极的惊天诀,还说什么是江湖至宝,依他看是害人不浅才对!嗯,还好练惊天诀的人不算多,在冥月大陆上最多能找出三个来——
昏昏沉沉间,有一层暖暖的东西覆盖到自己身上,他在床上的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自他从悬崖下醒来,好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温暖的事物了,在他身边的,不是来自周围人的鄙视,就是自身惊天诀的反噬,胀痛,又寒冷无比。还好,梦里还有个为他盖被子的人……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床上,即使是睡梦中他的嘴角也因为一层薄薄的被子而勾出淡淡弧度的人,明明此刻是这么狰狞的面孔,可为何他却觉得惊艳美丽依旧?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睁开了一双灰白色的眸子,男子皱眉看那灰白色的眸子,好像被一层面粉覆盖了似的,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身下是柔软的锦缎,身上还是暖暖的被子。一直以来,即使失去了内力也从未消失过的警惕让他皱了眉,瞪大一双灰白色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周围——甚至即使他连离自己最近的这张脸也没有看得真切。
床边的男子呼吸突然一窒,蓦地有一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抓向床边,床上的少年戒备地冷喝一声——“谁!”
即使是失去了惊天诀的功力,然而被他残留在丹田深处的一点点内力还是足以自保。男子突然笑了,对啊,这才是那不可一世的云摇!
“你醒了!”淡淡的,冷冷的声音,“醒了就起床吧,用完膳以后我们还要启程去南疆!”知道他看不清自己,所以即使是当着他露了面,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南疆?谁要和你去南疆!还有,你是谁!”少年一张着实不好看但又着实寒冷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向他的方向,“你有什么目的!或者,你认识我!?”他是云摇宫主云摇,也是沐倾窈,所以,认识他的人多半是云摇宫的人……等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地方被他忘记了,他是云摇宫主,同时也是百怜宫主!那么,是百怜宫的人?
“不要想了,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男子看着那一脸戒备的神情,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有些许可爱之处,老天,我一定是疯了!男子想,但一双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张满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的脸。看着他毫不在意地露出怀疑的神色,男子轻哼,“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是我要得到手的,或者你有什么是需要我有企图的!”
毫不在意的嘲讽语气。少年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半!
“我叫云弑,你呢?”他试探地问他。不错,他也姓云,而且正是百怜宫的少爷,第一道关口前与云霓霞一起拦住云仙仙的男子,百怜宫练武天赋奇才之一,就是倾窈所说的那个云家小子——云弑!
“我……”叫什么?云摇?沐倾窈?不!他还记得自己是被人追杀的,而那次就差点死在了悬崖下,虽然不急的自己是怎么到了悬崖下,但他知道那人是要他必死无疑!想着,他竟脱口而出——“杰克!”
“……?”云弑差点要到了舌头!天,他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真是该死的失忆,那他费尽心思救他到底值不值?若有一日治好了他的双眼他却想不起自己身为百怜宫主该尽的责任?那他……
“不错,我叫杰克!”他状似还为自己的名字沾沾自喜,远远地,虽看不真切那叫云弑的男子的错愕和复杂的表情,他却在心底偷偷冷笑,你以为我沐倾窈是三岁小孩子别人说什么我都信?指不定这家伙就是仇家派来追杀他的呢!
不过还好,若是能利用一番,治好自己的毒固然好,治不好大不了功力恢复就杀了!
153.涅槃
不过两天,他们就已经身处南疆楚国的地界,云弑在外面驾着车,里面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倾窈却在想着自己应该如何,才能离开……这个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所以在功力没有回复的情况下,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身上的功力,必定也是不可小觑。
“你不用费尽心思,到了楚国,治好你的双眼,我自会放你走!”外面,坐在马车车辕上驾车的云弑好像知道里面那翻来覆去的某人所想一样,清冷淡漠的嗓音夹杂着鞭子甩在马背上的声音传进来,倾窈心里一阵咯噔,暗暗收敛自己的气息,以在好的时机抓住好机会!“这里是楚国与轩辕的交界处,我们越往前走就越靠近楚国都城,到了那里,你的眼睛自然能治好的!”
云弑愣了愣,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在心底,好像要突然涌出什么情绪,治好了他的眼睛,两人就要分开——不舍?怜惜?不不,怎么可能,他只是作为百怜宫的一介分子有这个义务和责任而已。“驾!”他扬起马鞭,重重地甩在马背上,马儿吃了一记重重的鞭子,加快了步伐在空旷的官道上跑起来……
南疆楚国本来就是一个临海国,而它的都城更是临海而建,所以他们在赶往楚国都城的一路上,几乎都能看见蔚蓝色不见边际的大海,有时候怒吼的波涛穿透了马车的阻隔传了进来,倾窈心里总有一种,在清晰,逐渐在清晰的影子。其实伤在这几日好了很多,有时候他甚至能在自己的梦里,或者尚未完全明了的记忆里。总能见到一些逐渐在清晰的影子,有时候是一张淡漠的俊美的脸,有时候是一袭飘过的淡紫色衣角,有时候是一柄黑色的长剑,还有时候,是一抹明黄……
因此,在他怀中的木头上,最近刻着的字也渐渐多了,他的双眼虽然还不能看得真切,但是用那双被石子和草木划破的手,摸索着在木头上刻下自己尚还能记得的一些东西,比如云摇宫,比如一个叫云怜的女子,比如云怜的父亲,自己的外公,好多事情都在渐渐清晰起来,他在天色渐渐由黄昏走向黑暗中,抬起了自己的手,摸在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块长长的狰狞的疤痕,虽然看不见,他依然能知道这疤痕的可怖程度,就像,他在梦中看见的,额头上自左眉滑到右眉的脸,狰狞,可怖,却又可怜……
想着想着,眼前又逐渐显出那张脸,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却在这笑意中渐渐失去了意识……渐渐地,他又回到梦里。梦里,他似乎觉得全身舒畅地发热,身体沉下来的某个地方,热热的,发烫。
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在没人察觉的地方,马车里渐渐熟睡的沐倾窈,丹田之处渐渐起了无人知晓的变化……
外面赶车的云弑听见里面传来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嘴角竟然扬起一抹连他自己也未发觉的,弧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是被一声声轻轻的鸟叫和穿透进马车里的朝阳的光线给弄醒的,环顾一看马车中,干粮还好好地放在车中,车中间放着一小张木几,上面竟然放着精致的茶盅……精致的茶盅?他愣了愣,眼前还是一片模糊,木几上的茶盅还是摆在上面,他却不知道是否精致得很,仿佛刚才只是昙花一现,或者,是他的错觉而已。
呼了口气,蒙着一层灰白的双眸却怎么掩饰不住正在蔓延的失望,他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竟然能不治而愈呢……
“醒了就吃些干粮吧!”马车的两扇车门被人推开,云弑站在外面声音清冷地说道。倾窈眨了眨眼睛,他甚至以为眼前的云弑的脸清晰了一些,而且,轮廓看起来很眼熟……呵,他果真是想这双眼睛恢复想疯了,眨了下眼睛,哪里还有清晰的英俊面容?依然是模糊的一片……
“我们现在在哪?”他猛然想起来,这个人会不会一直没有休息而赶了一夜的路。
“在楚国都城的城门外!”
果然!这个人果然是赶了一夜的路而没有休息,倾窈忽然有些不解,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若说没有一点企图,沐倾窈是不会相信的!他沐倾窈是谁,云摇宫和百怜宫的宫主,岂会那么单纯地相信一个突然出现的,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陌生人!?
“你不吃些干粮?!”云弑的语气有些奇怪,奔波了一夜,他自己都有些饿了,更何况是受了伤的眼前之人!
“我好像不饿!”他扯了扯嘴角,不是好像,是真的一点饥饿感都没有,奇怪得很,他不是从昨日就没有用膳么?他摸了摸肚子,肚子里面空空如也,按说他现在没有多少功力,辟谷根本未成,竟然一点饥饿感都没有,难道是因为他一直呆在马车上的原因?好像,身子也在一夜之间轻了许多……不仅如此,他掀开马车帘子的一刻竟然有种全身清爽的感觉,明明是呆了一夜甚至未出马车的身子……
他愣了愣,暗暗运起丹田的内力,片刻之后,泄气似的松下身子。丹田之处的内力依然如旧,还是只剩下那么一点他最后保存下来的一点内力,看来,果然是他的错觉啊。
“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倾窈问。
“等都城的城门打开再进去!”云弑轻轻擦拭着从自己腰间解下来的长剑,一双冰冷的眸子却扫向身后,身边这个人现在连自保的功力都没有,但是……
倾窈不着痕迹的斜睨了一眼云弑,面上一副平常神色,心底却大大疑惑了起来,身后,好像有尾巴跟着,这个小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疑惑间,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此刻的神识,原本这个功力是听不出身后是否有人的。
“进城!”云弑看了一眼终于缓缓打开的城门,站起身来拉起缰绳,抬起步子就走向楚国的都城,不知为何,云弑的步子在倾窈看来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一间上房,先上点膳食!”云弑一进门,就将需要在客栈用到的东西交代好,马车和马儿被客栈小二拉去了草棚,倾窈眼睛虽然依旧看不真切,但还是能看个大概,就算不由云弑领着,他也能熟悉地走近客栈,然而他却在客栈前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一眼客栈上方的招牌——“云来客栈”!
“怎么了?”云弑奇怪地看着站在客栈外面的人,他此刻一张脸已经被白纱遮住,只留一双灰白的眼睛露在外面,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不再是被人当做乞丐,而且云弑还在尽量地为他补身子,那位老大夫开的补药,云弑也一一用到地方,按说云弑并没有亏待他,但是这幅身子却感觉越来越瘦,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依然是白衣,依然是纤瘦的身影,但他看得出来,不论这个人再如何改变,即使是失去了记忆,也依旧喜爱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