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出来,卫天明打了个喷嚏。S城那样的南方沿海城市的气温才刚刚相当于内地的初秋,H城现在是初冬了。他揉
揉鼻子,想到曾经阎宇说,打喷嚏是有人在骂他。如果是骆涛在骂,骂一万句十万句都无所谓,如果找得到他,就让
他把所有的委屈统统骂出来。
上了出租车,卫天明把邓凡超写来的地址交给出租车司机。车子开动,载着卫天明进入这个陌生的城市。天刚黑下,
华灯初上。那些鳞次栉楼房进入卫天明的视线时,卫天明的心跳开始加速。似乎离骆涛近了些。这种近的感觉,就算
以前的卫天明也没有这样过。
“你的家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旧小区,旧楼房,墙上爬满爬藤。我小时候,位在我爸单位的公房里也是这样。我打
听你家是哪幢楼,门房的大爷很热情,把我领到楼下。”
“我到你家门口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我还以为伯母一定会把我赶出来。就算她把我赶出来,那也无可厚非。不过
,伯母很大度的让我进门了。我还看到伯父,二老年纪都大了,尤其是伯母。她还没退休,要忙上班、忙家务、忙照
顾坐在轮椅上的伯父,头上的头发有一半都花白花白,其实她也才五十出头。”
“伯母留我在你家吃饭,跟伯父说我是你同事,到H城出差,顺道替你看望二老。伯父很开心,说自从你师兄去外地
工作,家里很少有人来玩。他不停给我讲你小时候有多懂事,还给我看你小时候的照片。你从小到大都那么瘦,那么
文气,但是文气里又透着一股倔劲。”
“我看到你拿武术比赛第六名的照片。原来你那么小就开始练武,伯父说因为你从小老被同学欺负所以才送你去武馆
,没想到你还真出息。你所有的照片到大一就结束……,之后再也没有新的。其实我知道是有,至少曾经有过许多。
那些被我删除的数据,不知道现在在哪个时间缝隙里哭泣。”
“伯父说很想你……,七八年不见,都不知道你变样了没。我翻了手机,我手机里有你的照片,是我偷拍的。我们竟
然没有一张合照。也许这是对我当初那个错误的惩罚。一步错,满盘皆落索。伯父一直翻着那几张照片,说你长大了
,像个大人……他说他就是在你这个岁数出工伤的。坐了二十多年轮椅,拖累伯母和你二十几年。伯母做的饭很好吃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做饭也好吃。你是青出于蓝。我吃了两碗饭,喝了一碗汤。很久都没吃这么饱过。”
“伯母送我出门,她真客气。我鼓足了勇气跟她道歉。她说:有什么用?她也有错。她怪我,也怪她自己。可惜,时
间从不给人再来一次的机会。不过,她毕竟是你妈。”
“刚回到宾馆,在出租车上想着以前偷看的你那个隐藏文件夹里的照片。你会删除吗?现在回想,才明白那些照片标
题里的意思。你一直都在用现在的我对比从前的我。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你看着那个不记得你的我的时候,是怎样的
心情我完全明白了。只要你肯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你用十倍于我的绝情还我,我也心甘情愿。只求你不要消失的这
么彻底,就算多废些波折,最后一定要让我找到。”
“这边很冷……,让我有种数九严寒的错觉。”
“对不起……”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四十、
在H城转了两天。这里的大街小巷跟S城比,老些旧些,房子矮些,多了些古朴和底蕴。走在那些狭窄蜿蜒的小巷子里
看到院墙上头的枯黄的爬墙虎和蔷薇,像是老式的生活剧里能看到的场景,对卫天明来说都是完全陌生。但是一想着
,这里的路骆涛也曾经走过,只是走在跟他不同的时间里。便一下子,觉得这些街巷都熟络了。
信步走到一间武术馆,看到门前邓凡超的等身招牌,卫天明吃一惊。立即猜到,这里应该就是骆涛和邓凡超以前一起
学武的地方。正赶上周末,武馆的院子里好多小孩正在练基本功,有些家长等在外头。卫天明走进去转了转,在武馆
一面墙上的宣传栏里偶然在左上角看到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明明是彩照,颜色整个都偏黄。几个小孩站在教练的旁
边,教练手里举着:“95年全市武术比赛团体第一名。”
不用废力,卫天明一眼认出站在最旁边的骆涛,那时的骆夏宁。用力的抿着嘴唇,眉头有点皱,好像照张相都很用力
的样子。卫天明站在照片跟前看了好半天,武馆有个师父过来看到他一眼:“您是家长?”
“不是。”卫天明摇摇头:“我路过参观一下。”
师父打了个请的手势,卫天明离开。
走到骆涛家附近的时候,卫天明远远的看到骆妈正推着骆爸的轮椅。卫天明快走几步赶上她:“伯母,我帮你。”
骆妈看了他一眼,也没推辞。骆爸一看到他来,立即高兴的招呼他。卫天明推着轮椅,跟着骆妈走到骆家门前。骆爸
留他吃中饭,卫天明就留下了。吃完饭,陪着老爷子晒晒太阳,聊聊天,老爷子聊着聊着睡着了。卫天明从骆妈的手
里接过毯子替骆爸轻轻盖上。
“谢谢你。”骆妈送他出门。
卫天明摇了摇头:“夏宁这几年都不在家,您也太辛苦了。”
“也没什么。”骆妈笑了笑:“反正也就两个人,他爸是工伤,医疗有单位负责,经济上没负担。事情多点也好,也
省得我老去乱七八糟想。”
卫天明点了点头。骆妈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你还有工作要做。他想出现的时候会出现的。不想出现,你等再久
他都不会出现。”
卫天明摸了摸额头,看了骆妈一样,稍有迟疑的说:“如果……如果他再出现,伯母会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吧……”
骆妈吃惊。
“夏宁跟我现在都是独立的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想请伯母,不要再反对了。”
“你父母那边呢?”
“他们现在还有心结,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骆妈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笑:“如果你都已经考虑清楚,我也只能这样了。没想到几年后你们还能再遇上,这大约
也是缘份。”
“谢谢伯母。”卫天明郑重的跟骆妈鞠了个躬:“那伯父那边……”
“他早就知道,虽然我不说,他也看出你跟夏宁的关系。对于夏宁,他更多是的溺爱。所以只要他好,他不会反对。
”
卫天明轻轻的吁了口气。
在H城多留了几天,推着骆爸在外头转了转。对这座城市更熟了一点,对骆夏宁的事知道的更多了些。
“我今天离开H城了。”卫天明给骆涛短信:“我的下一个目的是M大所在的V城。我希望能在那里遇见你……”
V城的陌生感不亚于H城。初一出火车站,看着满眼的人和陌生的建筑,整个人懵懵的。一走到学校附近时,那种模糊
的熟悉感慢慢浮起。脑子里一些散乱的景象拼接起来,虽然仍然不够明晰,却让人觉得一点点真实起来。他曾经在这
里认得骆夏宁,又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落荒而逃。记得代表说过,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是被救护车带走的。卫天明双手
插着厚外套的口袋里看着校门前整齐光秃的法桐和学校的招牌。
天色有点暗,在V城的寒风中站了两个小时,卫天明才回过神裹了裹衣服叫了辆的士去宾馆。离开M大,拐了两条街,
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这边的旧街区跟H城有些相似,临街卖快餐和副食的小铺面、小五金店、某某某单位职工宿舍
……
卫天明裹着衣服,对于寒冷的抵抗力有些差,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路过几幢旧楼的时候,他看着一晃而过的楼房微
微怔忡,突然叫道:“停车,停车!”
“还没到呢。”司机说。
“就在路边停,我有点事。”卫天明扔了张五十给司机不等找钱就沿着原路跑回去。几幢旧楼是以前某个单位的宿舍
。一楼有小半截在地下,像个地下室。卫天明沿着这几幢楼走了一遍,走到同一列的每三幢楼的一个单元门口怔怔的
看着一楼的那个屋子。低矮的屋子,玻璃窗都灰蒙蒙的,半截窗帘耷拉着,可以看到里边的景况。里边现在推放着杂
物,破旧的沙发、自行车、电风扇以久派不上用场的旧家具。绕到后边,还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和一个曾经当
厨房用的封闭阳台。
卫天明幽幽的颤栗着,拿出手机习惯性的按骆涛的电话,对方关机。卫天明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跳动:“我看到那间
屋子了,只在旁边路过,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就是那间屋子,我们曾经在那儿住过的那间……”
短信发送,卫天明又绕到屋子前边四下看了看,找到门卫室的大爷向他打听屋主是谁。不多时找到屋主。屋主诧异的
看着他:“有什么事?”
“您的那间屋子……能不能租给我二十天?”卫天明指着那个杂物房。
“……为什么?你要……做什么?”主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边有别的房子出租的……短租虽然说可能会贵点…
…”
“麻烦你了,就同正常屋子短租的价钱一样好么?”卫天明迫不及待的拿钱,生怕主人会不答应。
“可是,我里头堆了东西,我没地方搬……”
“不用搬……,我看到了那个沙发上可以睡人的。我只住二十天。”卫天明把钱塞到主人手里。
屋主实在理解不了他的想法,看了一眼钱,塞了几张红票回来:“多了,也就间小破屋子,反正里头也没值钱东西。
我去拿钥匙给你。”
卫天明搬了个睡袋,屋子里的旧家具稍稍收拾了一下,多了些转身的地方。沙发也清理干净,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
屋子,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那时还奇怪怎么梦到那么真实的一间屋子,原来它就是真实的。水管沿着墙角接到后
边的封闭阳台上,一开水龙头,水管就“吭吭”的响着。
“我现在住在这间屋子里,主人很好,二十天也肯租给我。我看到阳台了,那里还有个水池。那时候水池旁边摆了张
桌子,桌子上放的煤气灶和油盐酱醋。看,我想起来了很多。那些碎片被我拼完整的时候,你就出现吧,好吗?我会
在门前的砖块底下放着门钥匙。如果你来了,我不在,你就自己开门进来。当然我在是最好的,我很想你。”
四十一、
卫天明无聊的靠在床上,刚打完工回来,混身疲惫。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一边听着电脑里放的音乐,一边闭目
养神。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听到门前有声音。他懒洋洋的睁开眼,看到半头大汗的骆夏宁进来。
“你今天这么早回来?”骆夏宁挥了挥手上的票:“刚才托一师姐弄来了两张游戏展的票……”
“饿死了……”卫天明无精打采的站起来,抱住骆夏宁,将他整个身体的份量都靠在他身上。
“我马上去做饭。”骆夏宁把票塞进包里,另一只手拎起菜:“今天买了炒田螺,每天路过那个摊的时候都闻着可香
了,今天总算买了。正好家里还有两罐啤酒……”
“嗯……”卫天明的下巴放在骆夏宁肩上,手掌滑进他有些宽松的裤腰。
“先……先吃饭吧……不都饿了嘛……”骆夏宁眉头微皱着,脸皮发烫,呼吸加速。卫天明最喜欢这么欺负他,每天
在一起都不停的做,每次还都这样。
“田螺,我不太会吃。”卫天明故意说。
“有牙签。”
“用牙签吃是最没意思的。”卫天明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要吸着吃,才不浪费。”
“怎么吸得出来?”骆夏宁不相信。
“我教你。”卫天明吸住骆夏宁的嘴唇。就算每天都KISS,每天的感觉还是那么新鲜,每天都ML,每天都不满足。
“不要……很累……”骆夏宁挣扎着。卫天明有些生气,手底下的动作变得粗重,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按到床上,拿出
一只按摩棒塞到他后边。骆夏宁含住他的老二,开始吞吐。
卫天明睁开眼睛,看着在看不清的天花板发呆。如果那时知道以后的事,就该对他好一些。或许,他记住了那些好的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躲起来不见人。
“砰!”门被撞了一下。卫天明一惊,立即坐起来。屋子外头响起野猫打架的声音。他不甘心的走到窗前挑开窗帘往
外看。楼道里被吵亮的声控灯照着两只正在树底下打架的猫。远处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失望的退回到沙发上
,再也睡不着。拿起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同样是凌晨三点,骆涛现在也在睡觉么?在哪里睡觉?
他用手探着沙发边窄窄的空间,摸到夹在沙发的缝隙里的手机。手机翻到短信,正想书写,转念一想,卫天明直接把
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才传出“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还以为今天能听到不一样的提示,但也总好过说“你所
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边夜里好冷,刚才听到外头有声音,还以为是你来了。结果是两只猫在外头打架。现在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时候
脑子里全都是你。我刚才又想起来一些从前的事。原来以前的我混蛋的不止一点点。我怀疑是不是我以前把这辈子你
我在一起的份额消耗的太多,所以之后八年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而好容易再遇见你,你又消失不见。要怎么样你才
能出现呢?只要你肯告诉我,再难我也去做到。”
依旧如石沉大海一般的一去无踪影,显示器屏暗了,天开始亮了。熬到七点多,卫天明实在躺不住,坐起来,头有些
昏沉。他咳嗽了两声,穿好衣服洗漱完出去吃早餐。买了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回来,吃了一半就没胃口了,倒在沙发
上继续睡。睡又睡不实,浑身酸软。睡到下午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烫。V城不南不北,冬天阴冷阴冷的
,住的这间屋子又类似于地下室。他无奈的笑了笑,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一场感冒。
去附近的小诊所里拿了一点感冒药,他一边吃一边给骆涛发短信卖弄可怜:“我病了,是真的。这边的天气太冷了,
医生让我打针。”
骆涛没有出现,手机不通短信不回。卫天明有时想他究竟在不在这里。他既然在时隔八年之后看到自己还会偷窥跟踪
,断然不会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置之不理吧。还要不要去别处找找看?但是别处又该去哪里?跟骆涛有关的地方就只
有H城、V城和S城。
仔细的琢磨了一翻,卫天明给邓凡超打电话。邓凡超听着他浓重的鼻音,漫不经心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