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可爱的弟弟。
蓝珠一直称呼方瑞为“主人”,但方瑞从不将他看低一等。外面的人只知道凯斯有一个宠爱的废物弟弟,三个追随者,却不知道,其实海恩和沃夫的确是追随凯斯没错,但蓝珠从始至终,都是追随方瑞的。
所以,在看到蓝珠之后,从见到大哥的紧张感中清醒过来的方瑞,心里也有另一种喜悦。
还能见到大哥真好,还能见到蓝珠沃夫他们也真好。
蓝珠步伐丝毫不乱,很快就带着方瑞穿过一条走道,来到厨房里。厨具也很齐全,冰箱里已经放好了很多下午时他在虚拟网上订购的食材。在一个密闭的橱窗里,还放着很多茶具、器皿和饮品,全都很眼熟。
……到联邦来,连爱兰那边的饮品也带来了吗?
“你的工作场所就是这里。”蓝珠说道,“先做晚饭吧,希望你能顺利度过这一个周。”
居然没说难听话?方瑞心里诧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也算很了解蓝珠了,除了他以外,蓝珠不喜欢任何人接近凯斯——包括他自己。就算是海恩,稍微多跟凯斯说几句话也会被讽刺几句——这个方瑞提醒他好几次了,也没见好转。怎么现在对显然被联邦来的还对凯斯有“企图”的人却变得这么……和蔼?
还是说,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懂得起码面子上的礼貌问题了……
说真的,方瑞有点发怵。不是在想什么别的折腾人的法子吧?
于是他笑笑:“我现在可以给凯斯大人送下午茶吗?”
蓝珠看了他一眼,还是绷着脸:“你自便。”说完,就转身离开。
摇摇头,方瑞站到橱柜前,在其中茶叶那格外按了一下,于是那一格弹出。方瑞把茶叶拿出来,挖了两大勺茶叶,放进一个只有一升半的玻璃杯里,才把格子按回去。很快响起轻微的隆隆声,是抽气管重新抽出格子内空气,让茶叶得以真空保存。
把开水倒进杯中,用长柄勺顺时针绕八圈,逆时针再绕两圈,茶叶的香气就顿时萦绕在整个空气之中。
把茶杯放上托盘,方瑞抬步往厨房外走去。
他想起从前,只要大哥在家的时候,他也总是会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给他泡茶。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会给自己泡一杯,然后两人一起喝。
爱兰星人只喝酒,不爱喝茶,所以爱兰星也不出产茶叶。所以,在爱兰帝国,茶叶是比较稀少的饮品,往往都是偶尔来到帝国的其他宇宙商人带来贩卖。因为方瑞喜欢,所以凯斯才会每每弄来。
原本凯斯也是不爱喝茶的,只是方瑞喝了,给他泡,于是他也就喝了。不过凯斯口重,方瑞喝茶只需要一小撮泡来就行,而凯斯要两大勺够浓才肯去喝。这样下来,反而是凯斯用的茶叶更多。
方瑞心情很好,唇边一直微微带着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在看清他大哥门外守着的人的时候,就渐渐隐去了。
海恩。
方瑞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一开始也是顺手救了,救了以后见他想往上爬也就顺手帮了,平常他对自己很恭敬但亲近不足,然而在死之前,也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
虽然一直不愿意回想,但方瑞并没有忘记他死之前的场景。
方瑞是被安德家的十一铁羽杀死的,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外界看好的、最可能成为他大哥妻子的女人。
爱兰帝国素来奉行的是铁血强权政策,在贵族上层,没有人不知道阿德瑞恩是凯斯所庇护的人,凯斯也一直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的宴会上,那个女人会独自一人突然堵在他回去会场的路上,动手杀了他。
那时他只是去一趟盥洗室洗把脸透个气,特意带他出来玩玩的大哥的朋友就在会场之中,蓝珠跟着大哥出任务去了,恰好在他身边执勤、寸步不离的是海恩。
他根本不是十一铁羽的对手,那个女人的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海恩有过来跟女人缠斗,但一瞬间就被铁羽刺穿了肩膀,撞到墙上。同时,另一根铁羽刺穿了方瑞的心脏。
再然后,女人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地离开。
心脏破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液汩汩地从心口和嘴角往外流,方瑞觉得很疼,但是视线并没有模糊。
所以他能看见,能看见虽然撞上了墙却并没有晕厥的海恩。
海恩的肩头也在流血,没有包扎,但也没有过来。
方瑞亲眼看到,那个海恩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之后脑袋狠狠地向后一撞——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海恩重伤昏迷,阿格瑞恩死了。
但是方瑞仍然记得,海恩在向后撞时留给他的最后一道眼光……那是嫉妒,还有一些嘲弄一般的恶意。
海恩是故意让他死的。
这算是被海恩杀了吗?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海恩只是没有救他罢了。
海恩的伤虽然重,但对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而言,却没有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果他肯——他起码还有余力能去把他大哥的朋友叫来。
方瑞不知道如果他那样做了自己能不能活,可他没有做,自己却真的死了。
如果不是老天再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就真的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大哥。
重生以后,某些梦回时方瑞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救下海恩,那么陪在自己身边的就会是蓝珠。而方瑞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蓝珠是宁愿丧命也不愿意自己遭遇危险。
心里不是不怨恨的。方瑞只是凡人,他明明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海恩的地方,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呢?
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大哥了啊!大哥是他盼了几世才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差一点就彻底失去了!
但后来,方瑞到底重生了,而且大哥也近在咫尺。
再见到海恩的时候,心情就变得无法形容。想杀了他吗?也不至于,海恩不是凶手,他不过是没有选择救他。但是原谅他?也不可能。就算不顾念自己这么多年和他的相处,自己好歹也曾经帮过他吧?却被恩将仇报了。
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再留在身边。他已经被出卖过一次,不能再把这样危险的因素留在大哥身边。
20.忽上忽下的心情
想着已经走到门前,海恩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看到方瑞过来时,仰脸看他,神色淡淡的。
方瑞说道:“我给大人送下午茶。”
海恩伸出手:“交给我就好。”
方瑞迟疑。他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委婉点让大哥知道他重生了的,但现在面都见不到的话,一个周匆匆过去,以大哥的性格,他肯定会被逐走。
没想到的是,还是蓝珠解救了他。
“别人做事,你拦着干什么?”蓝发的少年走过来,冷笑道,“海恩,副官有副官的事,不想做了我就帮你向凯斯大人讨个别的差事怎么样?”
海恩的手僵住,收回来:“既然这样,就辛苦你一趟了,方先生。”
方瑞朝蓝珠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不意外对方是当做没看到的。不过很意外,蓝珠和海恩的关系以前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坏成这样啊。
甩开这想法,方瑞的心又开始紧张得砰砰跳了。
这回……真的见到大哥了吧。
按照规矩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出的合成电子音之后,门才打开。
方瑞抬步走进去,转身再把门合上。
门内铺着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床边。室内也有沙发,纯黑色,在沙发边坐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同样也是一身黑色,好像和沙发融为一体,闭着眼半靠在椅背上。
方瑞轻手轻脚走进来,本来还在乱跳的心情,在见到这个男人的同时,就突然安定了下来。
终于真正见到大哥了……
“大……大人。”方瑞知道他大哥没睡着,就放缓了声音开口,“下午茶到了。”
凯斯睁开眼,深黑色的眼珠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线,幽暗而不见底。
大哥身上的气势总是这么强大。方瑞心里想着,慢步走过去,将托盘放到桌上,自己则半蹲在桌前,把茶杯端起,向前递过去。
“大……大人,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方瑞是低着头的,他能感觉到凯斯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再落到他的身上。
这种被人从头看到脚的感觉……
终于忍不住了,方瑞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这道视线不见了。而手里的茶杯被接过,还有轻微的饮水声。
松口气,方瑞头动了一下,准备再说点什么。
“不准抬头。”突然,凯斯低沉的声音响起。
咦?方瑞霎时不动了,等待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
方瑞保持着这个半蹲的、低头的姿势良久,有点累。
大哥到底想干什么啊……忍不住又想动一下。
“不准动。”凯斯又开口了。
方瑞暗暗叹气:“大……大人,摔倒了不好看,容我换个脚。”
没出声就是不反对。于是他左脚换右脚,还是半蹲低头。
方瑞心里也在琢磨,要怎么告诉大哥自己重生了呢?直接说吗……会被当成脑子有病吧。也不是不相信大哥,只是这事实在匪夷所思。想起以前大哥对那些随随便便敢去他面前试探的人所实施的武力……都让方瑞忍不住摸脖子。他这小身板可受不住。
所以说,循序渐进让大哥自己认出来了问他会比较好吧。大概。
换了姿势也很久了,大哥以前喝茶有这么慢吗……
无聊地数秒很久,头顶上终于传来了天籁之音:“你走吧。”
方瑞终于被恩准能动,松口气,锤锤腿站起来。然后把凯斯放到桌上的空杯子收了,转身就走,也没打个招呼。他知道自己面对“上司”的态度不对,但不对就不对,大哥发现了更好。
哪有让人一蹲一个多小时的……
凯斯没对他的态度发表意见,方瑞就直接走了出去。
门外海恩还守着,看方瑞出来,又见到他托盘里的空杯子,眼里的光冷冷的。
蓝珠站得也不远,也是盯着方瑞出来。
方瑞习惯性地又冲蓝珠笑笑,然后身子一歪——刚才那么久还真不是白蹲的,腿早麻了,勉强走出来,跨门槛的时候自然就被绊了一下。
本来以为要摔了的,却被人把胳膊抓住,方瑞抬眼看一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蓝珠。这孩子还是嘴硬心软,就又笑了一下:“谢谢你,蓝珠。”
蓝珠愣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放开胳膊:“没事就起来。”
借了这力也稳住了,方瑞把托盘端进厨房,把杯盘都洗干净,自动笼头下的水很清冽,带有一定的去污能力,除非特别顽固的污渍,通常也不需要再用去污剂。很快冲干净,又放到紫外线除菌仪下,自然除菌,也顺便蒸干了,重新放到真空橱柜中。
做完了这些,方瑞开始切菜,这动作就难免大了些。他死了之后,大哥到底遇到了什么,不止从爱兰离开来到联邦,还变得这么古怪。以前也没见他有这种让佣人蹲在面前等他喝茶的癖好啊?一定得改过来!
方瑞会的菜不多,他第一世也只是个单身汉,工作也忙,一点手艺只勉强能填饱肚子罢了。到了爱兰之后,一开始身份贵重,更不会有人让他来做,后来大哥忙碌,他有时候想动手给大哥做一些,大哥也都给面子地全吃了,他自己也有很多东西要学,手艺就一直没什么进步……不过,大哥最喜欢吃他做的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很简单的一道凉拌菜,酸辣虬草根。虬草是很常见的一种野菜,爱兰那地方铁羽们经常拿来生吃佐酒,联邦也有,不过少有人吃,蓝珠他们这次过来,也带了几包。另外一道就是番茄炒鸡蛋,在爱兰那边用番茄炒鸟蛋代替,真空橱里却有一些鸡蛋和个儿大的太空番茄,正好拿来做菜。
一边动手把虬草根切成寸长,一边把饭蒸了定时,方瑞忙得脚不沾地。
半小时后,方瑞刚揉了揉肩,结果视线扫过才做好的饭,突然僵住了。
糟了。
方瑞无力地扶额,以前做习惯了,他现在才发现,他只做了两人份……大哥的,和他自己的。
“这就是你做的?”蓝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方瑞转身:“……分量好像不太足。”
蓝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先把大人的送过去,剩下的我来。”
帮大忙了。方瑞道过谢,把自家大哥的分量装好,直接往外面去了。他没发现,蓝珠在看到厨上饭菜时候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回海恩没有跟他抢事情做,虽然没动地方,却让方瑞进去了。凯斯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位置和下午方瑞出来时一模一样。
凯斯仍然低着头,方瑞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金属块,心里忽然一酸。
这是他送给大哥的,原来大哥还没有用吗。下午白蹲半天而生出的一点委屈一下子全都没了,另一种心情却浮现出来。
大哥在想念他。
他是死了,却抛下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大哥一定很难过吧。他一直知道自己重生了,想着要努力攒钱去大哥身边,还算有些目标,可大哥却不知道他还活着。大哥是怎么度过这段日子的呢?明明从那么早以前开始,他们就一直相依为命的……
捏了捏手指,方瑞很心疼。一下子什么闹别扭的情绪都没有了,他害得大哥这么伤心,蹲一个小时算什么?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要这么为难一个佣人,但只要大哥高兴就好。
把饭菜放到桌上,方瑞低声说道:“大……大人,晚饭送来了。”凯斯没有说话,就像已经成了化石一样。
方瑞闭闭眼,走过去拉了拉凯斯的袖子,很快放开:“大……吃饭吧。”
凯斯才看向他,方瑞知道应该低头的,还是没忍住和凯斯对视。
大哥……会认出我吗?
三秒后,凯斯开始吃饭。方瑞悬起的心落下,有点失望。
大哥没认出我。
凯斯吃饭的样子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先把番茄炒鸡蛋里头的番茄都吃了,然后把鸡蛋扒拉到嘴里,喝口水,开始吃虬龙根。吃这个的时候一口虬龙根一口饭,明明放了很多辣椒,还是会皱眉头嫌弃不够。最后虬龙根吃完,米饭也干掉三大碗。
这场景让方瑞很怀念,他默默地看着凯斯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完,才和以前一样抽了湿巾递过去。
凯斯接过来,又看了方瑞一眼。
……大哥认出来了吗?方瑞有点期待。
凯斯把用完的湿巾扔到桌上——明明以前是交还给方瑞、由方瑞顺手丢掉的!
大哥没认出来……方瑞再次失望了。
收拾着东西,方瑞准备等一下再想想有什么暗示的方法。正在要离开的时候,凯斯说了第一句话。
“晚上你守夜。”
……啊?方瑞一顿:“是。大……大人!”
21.兄弟相认
方瑞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凯斯的房间里走出来。
“沃夫,到替班的时间了吗?”蓝珠走过去,“一个小时。”
魁梧的男人脸上的疤抽动一下:“凯斯大人的吩咐,今晚方瑞守夜,现在不需要人进去。”
蓝珠的脚顿住。
海恩猛然转头:“凯斯大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方瑞他刚来,不适合近身守卫凯斯大人!”
所谓守夜,是在爱兰帝国所有上位铁羽的传统。爱兰星人好战,强者为王。古时为争王爱兰星人互相残杀,群虫撕咬,只留下一只蛊王。即使后来帝国统一,战场上留下来的派人守夜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这和普通随从的护卫、巡逻什么的职责不一样,守夜的人会留在距离首领最近的地方——通常就在卧房里或者只有一门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