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镇远从前台走出来,随手拉过一把大堂的椅子坐下,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起来。原本只有大概轮廓的计划正随着事情的发展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的目标顺利前进,真是美妙。
王瑞和凌博今从楼上跑下来,看到他悠然自得的样子,王瑞一下子就火了,“你不用干活啊?”
常镇远淡然道:“有些人用腿干活,有些人用脑子干活。最重要的是成果。”
王瑞气得直翻白眼。
凌博今拽了他一把,“师父,我们查过了,帝后宫的地毯被换成别的样式。”
常镇远站起来道:“让鉴定专家过来,他们手里不是有什么东西能够测试血液反应吗?用来试试看。”
凌博今道:“鲁米诺反应。”
常镇远道:“我去帝后宫看看,顺便叫上大头一起来。”
凌博今点头。
王瑞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背影,撇嘴道:“什么玩意儿。”
凌博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王瑞忿忿道:“也就你受得了他。”
凌博今道:“他是我师父。”
王瑞道:“他这样,像当师父的吗?”
凌博今道:“他是不是个好师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好警察。”
王瑞嗤笑。
凌博今道:“别想了,我去打电话,你去找大头。”
帝后宫里,常镇远插着裤袋站在门口。
为了突出帝后两个字,包厢里用的全是红木、黄金和玉器。屏幕镶嵌在镶着翡翠的红木里,红木桌椅恢弘大气,茶几放着纯金打造香炉,古色古香。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大头人未至,大嗓门先到了。
常镇远道:“等等鉴定专家。”
大头眼睛倒很毒辣,只看了一眼就道:“这里面的地毯和外面不一样嘛。”
虽然夜总会的几个大包厢都各有风格,但是地毯却是同一种。这是为了让走廊和包厢的地面拼接更流畅。所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地毯与地毯之间的拼接,一眼看去,好像整个夜总会用的是同一块大地毯。
鉴定专家很快到了。
常镇远指着红木家具道:“看看上面有没有血迹。”
许海红身上有不少撞伤,应该是磕在坚硬物上,地毯柔软,可以先排除,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家具和墙壁了。
常镇远拍了下大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四处溜溜。”
大头愣了下道:“你叫我来就是来这里看着?”
常镇远道:“别人我不放心。”
大头笑骂道:“去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行了,这里我看着,你带你徒弟四处转悠转悠。你现在成了我们队里了王牌干探,当然要传授点经验。不枉他为了你又出车祸又缝针的。”
常镇远看了凌博今一眼,扭头就走。
凌博今向大头打了个招呼才跟上去。
常镇远真的像逛大街似的转悠起来。
凌博今不问也不催,就这么跟着他满大楼转悠。
要不是他是徐谡承,也许常镇远真的会把他当徒弟看。毕竟凌博今这个人除了会察言观色之外,口风紧,心思细,给人感觉机灵又可靠。
他突然停住脚步,皱了皱眉。
凌博今疑惑地看看四周,小声道:“师父怎么了?”
常镇远没说话,重新迈步。
要不是这些优点,警察也不会把他派去卧底吧?
他强制将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记忆翻出来,不断地回忆着徐谡承那双充满惊慌和杀意的眼眸。就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原谅他!徐谡承动手的时候居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这说明他心底早就已经模拟过杀自己的场面,甚至可能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一刻,所以才会干脆利落得像是种下意识的习惯性反应!
想到这里,对凌博今产生的好印象就完全被打散了,憎恶重新占据他对的感官。
一个连基本克制力都没有的警察又算什么好警察。
他眸光冷冷一扫,正好看到自己寻找中的目标在眼前一闪,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凌博今的动作比他还快,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场景那样,手抓着楼梯扶手,直接从楼梯中途跳了下去,三两步挡在那个目标面前。
常镇远随后追上来,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对吓了一跳的服务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服务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挂上职业微笑道:“我叫林全胜,是这里的服务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常镇远道:“认识许海红吗?”
林全胜面色微僵,干笑道:“没听说过。她是做什么的?”
常镇远道:“不如我们回警局好好回忆回忆?”
林全胜强笑道:“原来是公安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她很有名吗?”
常镇远朝凌博今使了个眼色。
林全胜眼泪啪得就掉下来了,全程不需要任何酝酿时间,“别啊!呜呜,警察啊,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来这里混口饭吃的,老板的事情我怎么敢说啊。”
常镇远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老板怎么知道是你说的?”
林全胜道:“这里到处都有监控录像,老板肯定能猜到是我跟你说的。”
“手机号多少?”常镇远问道。
“我,为什么要手机号?”
常镇远道:“不然你怎么发短信给我?”
林全胜一怔。
常镇远道:“一会儿我会再问几个其他人,混淆一下。不过晚上八点之前没收到你的短信的话,那你今天晚上收拾东西,自己来警局报到吧。”
林全胜呆若木鸡地听完,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想不到现在的警察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问案子。
记住他报的手机号之后,常镇远低声道:“再哭几声听听。”
“呜呜呜,哭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全胜很配合。
常镇远拍拍他的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
23、“天网”恢恢(二)
帝后宫验出来果然有鲁米诺反应,大头等人立刻进行现场搜证,不过由于时间过去太久,期间这间房又一直照常营业,服务员和客人进进出出,留下证据也难分真假,所以找到直接物证的可能性并不大。饶是如此,常镇远还是让他们把这件房暂时给封了。
回到警局,小鱼儿正低着头吃盒饭,问起刘兆才知道他去开会了。
大头道:“赵拓棠呢?”
小鱼儿喝了口水漱了漱口,才道:“去外地出差了。”
大头道:“嘿,该不是去国外出差,一呆几十年的那种吧?”
小鱼儿道:“人家做的是国际贸易,一直促进中外文化经济交流,你羡慕不来。”
大头提着裤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愤愤不平道:“嘿,他这种人要是逍遥法外,那可真是天理不公了!”
小鱼儿道:“等着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那个庄峥不就被人做掉了吗?”
大头笑道:“还接连死了三次!”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唯独常镇远阴沉着脸。虽然没指望他们对自己能有什么好话,但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好歹给点最起码的尊重吧?!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大头又冒出一句,“不知道他下地狱到了阎王殿那儿会不会痛悔?”
小鱼儿道:“咱是党员,不以怪力乱神。”
大头耸肩,一会儿就把话题岔开去了。
常镇远听他们说到下地狱,就跑出来一个人在角落里抽烟。这些日子来,他烟越抽越频繁,以前是五六天一根烟,现在是一天五六根,再这么下去,迟早成烟鬼。可心里知道归知道,烟还是止不住,常镇远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渐渐被这句身体同化,首当其冲的,就是庄峥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和规律。
凌博今跟着出来,看他抽烟,嬉皮笑脸地伸出手道:“师父,来一根。”
常镇远拿出烟递给他。
凌博今抽了一根,拿在手里,又去抽常镇远手里的烟。
常镇远愣了下,看着他拿过去烟蒂对烟蒂地吸了两口才送回来。
“师父认识庄峥吗?”凌博今问。
常镇远不动声色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们提起庄峥的时候,师父脸色不大好看。”凌博今顿了顿,好奇道,“有过节?”
常镇远道:“我不喜欢讨论死人。”
凌博今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常镇远侧头看了他一眼,“一直戴着帽子,脑袋还没好?”
凌博今将帽子取下来,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来,憨笑着摸了摸,“没植被覆盖,还挺冷的。”
“哈哈哈!”门口传来爆笑声,大头回头朝屋里头招手,笑道,“我们这里有和尚了!以后佛光普照,肯定心想事成。”
小鱼儿和王瑞走出来。
凌博今大大方方地展露着脑袋,“以后晚上跟我走,不用手电筒。”
小鱼儿笑道:“你和王瑞不是还没有绰号吗?我看这个现成!”
大头道:“哪个?”
小鱼儿道:“和尚啊。”
大头道:“别,人一挺英俊的小伙子,怎么能叫和尚?娶不到老婆你赔啊?要我看,还是叫秃驴。”
凌博今看王瑞躲在大头后面闷笑,毫不留情地拖王瑞下水道:“那王瑞叫什么?”
小鱼儿道:“秃驴身边不是师太就是道士。”
大头道:“那就是牛鼻子。”
王瑞惨叫道:“太难听了!”
正好刘兆开会回来,看他们一伙人挤在门口嚷嚷,皱眉道:“都吵吵什么呢?”
大头道:“给凌博今和大头取绰号呢,他们来了这么久,我们必须从风俗到陈规,一体化地接纳人家。”
刘兆道:“取了啥绰号?”
大头就把意见给说了。
刘兆道:“这个得师父说了算。”
大头乐了,回身一拍王瑞的肩膀,“牛鼻子,跟了我算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王瑞委屈地扁着嘴。
刘兆问常镇远道:“你徒弟呢?”
常镇远回头看凌博今一眼。
凌博今面上笑着,但眼睛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比起牛鼻子,秃驴这个称呼更磕碜人。
常镇远看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头一软道:“和尚吧。”
凌博今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略显得意地朝王瑞挑了挑眉。
王瑞白了他一眼。
刘兆道:“行了,别磨蹭了,都进来,我传达下会议精神。”
一行人都晃晃悠悠进去了。
刘兆道:“已经找到赵拓棠了,正安排他回来。总之,我们查的是许海红的命案,其他乌七八糟的事都别管,有发现及时报告,不许私下行动。”
大头道:“那万一查到庄峥案子上去了呢?”
刘兆道:“那就向队里报告,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单独行动。”
众人看他说得严肃,都应了。
刘兆道:“行了,说说名流夜总会搜到什么吧。”
常镇远将事情一一报告了,“其他物证还在鉴定中心,还没有结果。”
刘兆噌得站起来,道:“我去要逮捕令,先把周进带回来再说!”
大头惊讶道:“刘头儿,你以前都不温不火的,这次怎么这么着急?”
刘兆道:“要是从周进这条线索突破了,那就不用碰赵拓棠那条线了。你们先等着,我去找上面请示!”
但上级认为就算名流夜总会帝后宫是第一案发现场,也不能证明周进一定知情,现在出逮捕令太过武断,让他们先将人监视起来,等有进一步证据再说。
刘兆回来把上级的意思汇报完之后,叹气道:“这次是我冲动了。赵拓棠今晚九点多的飞机,你们先回去休息,准备晚上开夜车!”
常镇远回家睡到六点钟起来,热了热回来时带回来的饺子吃了。
自从当了警察之后,他的生物钟就再没有规律过,幸好这句身体还不到三十岁,扛得住,再过几年恐怕就会吃力了。他吃完饺子,又将家里收拾了一通才拎着垃圾出门。
到楼下,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他回头一看,励琛穿着件深蓝色毛衣从树下走出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次总该请我上去坐坐了吧?”
“我赶着回警局。”常镇远想起励琛深不可测的背景与常镇远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松了口,“要不,我请你去边上喝杯咖啡吧?”
励琛笑了笑道:“好。”
常镇远丢完垃圾,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闲逛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看着咖啡店窗台上积攒的灰尘和冷冷清清的大堂,他就知道这里的咖啡一定很难入口,所以点了杯绿茶。
励琛更干脆,只要了杯矿泉水。
常镇远看了看手表,漫不经心道:“抱歉,之前让你白跑了两趟。”
励琛道:“才几年不见,就这么生疏了。”
常镇远没说话,又看了眼手表。
励琛道:“我知道你最近在跟赵拓棠的案子。”
常镇远心里冷笑,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励琛和侯元琨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赵拓棠出事,他们当然要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道:“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虽然我来这里么多久,但关系还是有一点的。”
常镇远义正词严道:“警察破案是靠证据,不是靠关系。”
励琛笑了,“算我说错话。我一定会配合你们找证据的。”他掏出手机,期待地看着他,“这次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了吧?”
常镇远知道事不过三,再推托下去显得太矫情,就痛快地说了。
励琛收起手机,将桌上的账单拿到自己手边,笑道:“快赶不及了吧?你先走吧。我再坐坐。”
常镇远知道他财雄势大,懒得跟他抢二十几块钱的单子,点点头出了咖啡厅。
看看时间才七点,应该还有公车。
常镇远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习惯选择公车为代步工具了。他刚到车站,就听到后面又有人喊。一转头便见大头骑着摩托车威风八面地冲过来停下,顺手将一顶小头盔丢过来,笑嘻嘻地拍拍后座,“上车。”
常镇远戴着头盔上车,心里却没像第一次那么憋屈,反而有种……终于不用挤公车的自豪感。
24、“天网”恢恢(三)
趁时间还早,常镇远在中途买了两包烟。
大头道:“你最近抽得有点多。”
常镇远道:“累。”
大头叹气道:“是啊,你说案子怎么总是办不完呢?以前我看那些香港片,一会儿一个案子不消停,不是邻居出事就是亲人出事,还觉得假,现在自己当了警察才知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太平。”
常镇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什么反驳的立场,又闭上了。
大头道:“我跟你私底下说说,其实我还是挺佩服庄峥这个人的。”
常镇远点起烟,“为什么?”公司里佩服他的人不少,但警察还是头一个。
大头道:“这个人,有本事啊。”
常镇远差点被自己的烟呛着。
“要是把这些心思用在正途上,指不定就是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典范,再办几个希望小学,每年捐几千万的钱做做慈善,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