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交手:第一回合
杨瀚元一身笔挺的常服,帅得没边儿。帽子夹在肋下,双手抄兜,缓步悠闲地一路走来。见到梁宸远,还迎着落日的
金光微微一笑,梁宸远抢先脑充血,差点儿先晕过去。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梁宸远把袖子撸上去,“帅哥,干什么去了?”
杨瀚元淡然瞥了一眼,继续朝里走,“总政家里。”
“那感受如何啊?”
这小子果然已经知道了。杨瀚元微笑。参谋长的效率果然很高,接下来,就看你的反应了,别让我失望。杨瀚元漫不
经心地,“没感觉。”
“那您眼睛长头顶上去了吧。”梁宸远冷冷一笑,怒从胆边生,恨不得揪散他的领子,“总队闺女,总队副政委千金
,总队参谋长亲侄女,爹还是省常委的,这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怎么样?”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据爷这些天的仔细
观察,你想勾搭个人简直比在路边掐朵花还简单,你搞成这样,就是没看上人家。
杨瀚元挑挑眉——梁宸远,你还挺了解我——但你了解得还不彻底,继续努力。
梁宸远不看则已,一看更火大。
他把张自秋的话声色俱厉地转述了一遍,杨瀚元终于变脸了,看着他,非常简洁地吐出一个“滚。”
被相亲已经让他很不爽了,现在连这小子也想参一脚了么?就那么想把他当成一件政治任务给打发了么?杨瀚元沉下
脸,非常不悦地朝踏上操场,朝宿舍楼走去。
梁宸远被晾在原地。看着夕阳的余光将杨瀚元的影子越拉越长。
烂人!梁宸远急追两步,纵身一跳,故意踩到影子的头,然后步步踏着杨瀚元的影子追了上去。
教滚即滚,那还是梁宸远么?梁宸远转瞬就亮出一副笑脸,笑眯眯地拦在杨瀚元面前,恍若大悟:“我知道了。你有
目标了。”
杨瀚元又用余光瞥他。说说看,你怎么想?
梁宸远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似笑非笑,“来,告诉哥,哪家姑娘?芳龄几何?”
完全不对路!杨瀚元莫名烦躁。
这家伙根本就不该在这儿。
更不该用这么……这么兴奋的态度向他质疑这种问题!
杨瀚元脑袋里想着,手下已经条件反射,将人推了出去。梁宸远一个趔趄,大退了三四步才堪堪站住。杨瀚元已经头
也不回地融入到操场上的暮色里去了。
妈的。梁宸远忿忿地想,这算什么事啊?好心关心关心,还关心出怨来了,爷自己还不爽着呢。
下一次,梁宸远恨恨地想,下一次再晕了,一定先那啥再杀,杀完了再那啥,坚决不能再搞得像亲亲那么纯洁了。
气归气,回去一反过劲,梁小爷心里真就开始不爽了。这可是爷自己喜欢的男人啊,自己还没捂热呢,就得拱手送人
了?这种不爽在晚饭之后的牌局上剧烈爆发,梁小爷两个小时打赢杨队长二十多杯白开水,全队再次沸腾。
杨瀚元看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头,干脆把牌一推,倚进椅子里,“说吧,怎么能叫你消火?”
梁宸远刚想咧嘴冷笑,再一想,人家都明白干脆地白刀子进了,咱也直接红刀子出吧,“你觉得呢?”
众人全都倏地安静下来了。大家本来只想看个热闹,没想到转眼就要被拉入火坑。可在这关头,谁也不能走,谁也不
好走,只能屏下呼吸继续硬着头皮看。
杨瀚元笑了。就像是品味儿着梁宸远的怒火一样,全身放松地靠在椅子里,甚至迎着梁宸远开始发狠的目光惬意地展
了展身子,悠闲地道,“我提议你给我三个选择,我择一而行。”
梁宸远一听,立刻挑了一下眉心,笑眯眯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没错,是我说的。
梁宸远面向观众,动情地煽动道,“兄弟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到了。”
杨瀚元目光流转,淡淡扫过那些围在四周的脸,于是那些乍兴未兴的兴奋就是像被一刀抹平了的新鲜奶油,都生生地
平整了。
目光落回梁宸远脸上。梁宸远面不改色地抬眼,挑眉,回瞪,一水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兄弟们打算全权委托于我,
那我就说了。”
“你说。”杨瀚元相当大度。
“选择只有一个,路分两条,你敢当着众兄弟的面,大大方方地讲一句‘我爱你’么?敢,还是不敢?”
“对着你么?”
梁宸远一囧,杨瀚元得意地笑了出来。
输了吧,野猫。
杨瀚元挑起眉,意兴盎然地等着。
“韩靖!”梁宸远立刻揪住离他最近的倒霉蛋。
“爷,”韩靖连忙摆手,心惊胆颤地看着杨瀚元:队座,我可是冤枉的,您老明鉴,我已经惊惶得连声音都抖了啊,
“梁爷,您饶了我吧,璋哥,那什么,不是说那什么吗?差不多咱们就那什么去吧。”
赶紧使出真功夫巧妙地游出梁宸远的手,韩靖第一个撒丫子逃离。
队长果然就是队长。教导员也制不住他!有命快逃。余下的人也一样,赶紧都跟着他“那什么去”地跑了。
梁宸远郁闷地站起来。这些孩子们,也太不给力了吧。
杨瀚元已经敛起笑容,严肃地道,“为什么生气?”
现场清理完毕,他又开始期盼那个看似微乎其微的可能。
梁宸远僵硬地转回头。
杨瀚元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一遍,“为什么生气?”
是啊。为什么啊?梁宸远笑了出来。为了那些女孩子终将可以光明正大地约会他,而自己只能默默地守在一边看着么
?如果自己大大方方地讲出来,“我爱你?”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梁宸远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点儿乱,有违他的初衷。他喜欢杨瀚元,甚至,可以说“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只希望自己能成为杨瀚元既定的生活中,一个必要且长久的存在,渐渐与他有更多更密切的交集。
他很清楚男人与男人的爱情在军队里意味着什么。
他更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之路,他希望杨瀚元能够一直沿着自己的轨迹生活,他也一样。他的爱情只是将两道
本就已经相交的轨迹联系得更加紧密,让他更坚定地在杨瀚元需要的时候,尽可能有力地帮他一把,而不是同时毁掉
两个人。
他还年轻,但想分给杨瀚元的时间却并不多。他确实一直在期待杨瀚元,可前提是彼此能够相互吸引,没有过多的勉
强或负担。这样,他才能坚定地与他在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论未来,或者明天。
他喜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爱情。多余的事,他一点儿都不想做。合则合之,不合则各行其路,从头到尾干干脆脆
。
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开始贪求更多了?
望着杨瀚元,梁宸远尽量不动声色,“你的表现太差,连累我被训了!”不管怎么说,先要讨回嘴上的便宜。
“知道了。”杨瀚元有些不耐烦地磕出一支烟。
他很失望。那怕梁宸远表现出一点儿嫉妒,都好过现在的感觉。当然,这不太现实。他能感觉到,凭梁宸远的为人,
就算现在真有那个意思,也不大可能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表现出来。他很清楚,可他还是期待能看到蛛丝马迹,结果
,彻底失望。
“政委很生气,一定要我教育你端正好对女同志的态度!”
“嗯。”杨瀚元收敛起情绪。安静地听着梁宸远抱怨。
他点起烟,然后默默地想:也许我应该告诉他,自己看上他了,再问问他,你呢,对我怎么想?
结果无非三个:喜欢,在一起;没感觉,不了了之;不喜欢,避而远之。
他无法确定。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梁宸远现在很生气,那么,应该顺着他,然后再哄哄他。毕竟日后相处的日子还很长,也许,等
他们更熟更亲密一些的时候,问出来会更自然更合适,并不急于这一时。
“我说你啊。”梁宸远直觉得自己命苦,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这家伙还在自故自地抽着烟,也不知道给他递杯水
。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装傻?那不是摆明着不给领导面子么?你积极努力了,人家不待见,那是人家的问题。你消极
怠工,那也得看看对象是不是?就算你不侍权贵,那你也得尊重妇女是不是?瞧瞧这张脸,嗯?”梁宸远定了定心神
,笑着上手重重摸了一把,“长得这么祸国殃民,随便笑笑都能迷倒三瓜两枣,你怎么就非往绝路上跑?”
也包括你么?杨瀚元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儿,仰起头,斟酌着道,“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不管有没有,先解释
了再说。
梁宸远不信,“那你穿得那么帅去干嘛?”
“很帅么?”杨瀚元低头打量自己。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顺心的一句话。他挑起眉,微笑着确认,帅到笑一笑就能迷
住你么?
妈妈的,梁宸远更火大,这家伙是来接受批评,还是坐等着他夸呢?
行行行,您大爷就是帅,随便怎样都迷人,行了吧?
好好好,您帅,您得意,您尽情沾沾自喜。想听我再夸?门都没有,点到为止就行了,不要得寸进尺!
“回答重点!”梁宸远严肃。
“让你去总队,你穿什么?”
“可是——”梁宸远突然就“可是”不出来了。这事儿太矛盾了,逻辑混乱,无法思考。梁小爷叹了口气,结束居高
临下,泄气地坐了下来,“老实说吧,上面下任务了,要我给你开窍,你说你到底是有主儿了,还是怎么着,你究竟
喜欢什么样的?”
“有主儿了”。
梁宸远明显当机,嗑巴巴地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杨瀚元的心里终于阴暗地爽了起来。
梁宸远紧张了,这让他忍不住进一步试探。他将手里的烟从从容容地扣到唇上,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在两人中间。
稀薄的烟雾渐渐遮住彼此的脸,杨瀚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我也同样不知道,你到底是有主儿了,还是怎样吧
?”
梁宸远一怔,迅速冷下脸。
杨瀚元,现在是我审你,还轮不到你刺探我!端正你的态度!
杨瀚元眯起眼,挑着淡淡的笑容,进一步引诱他道,“你看,这不公平。所以,你也应该告诉我,我才告诉你。”
梁宸远犹豫了。
但这叫他怎么说呢?尤其是现在两个人都在火头上?
梁宸远恨不得立刻脱口而出,我有心上人了,就是你,你怎么着吧?
可,万一他不能接受呢?
梁宸远甚至还不知道杨瀚元对同性恋的态度。现在两个人正针锋相对,一旦押错了宝,哪怕一点点儿,他可能都再也
没有机会了。
他不想就这么轻率地放弃他的初恋。如果杨瀚元同样对他有感觉,那么早说晚说都不会吃亏,但,相反地,肯定就是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同志泪满襟”啊。自己绝对接受不了。
总之以确定弈不定。还是走着慢慢瞧吧。耐心点儿,事遇缓圆,不要操之过急。
打定主意,梁宸远声色俱厉地甩下一句“你爱说不说!”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小猫儿不发威,当我是纸老虎?
且给你甩个脸色先看看,免得日后你骑到我头顶上嚣张!
梁宸远怦地甩上了门。
锁扣嗒地一声扣上,脆弱的门板兀自嗡嗡颤动。
这就叫,“弄巧成拙”了吧。
杨瀚元自嘲地想。
这就叫,玩火自焚。
他陷进椅子里,一脸平静地掐灭了烟。
20.那些琐琐碎碎
相亲的事,不了了之。
梁宸远晚上很郁闷,故意不去想。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再也没功夫想了。
第二阶段的战术训练和预案训练才是最实际、也最重要的训练。学员们包括梁宸远全都兴致高涨,一大早就生龙活虎
,磨拳擦掌,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为了不拖累学员进度,梁宸远被单独分出来,完全由韩靖、李野再加上队员们配合训练。这事儿是早就定下来的,梁
宸远也没有异议。一方面,他本就是一个插班生,不能影响学员们的正常训练。另一方面,正是由于配合的人是队里
的高手高高手,梁宸远的心里压力很大,不得不将全副心思都投注到训练上来,根本顾不得其他的。
杨瀚元就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或者训练场的观测台上看着。他尽量将目光分给每一个学员,但最终,必然还是会回归
到梁宸远的身上。
被汗渍透的作训服,风干时能像直板一样立着。
只有训练的间隙,杨瀚元才能看到梁宸远的脸。汗水细密地从湿漉漉的短发上顺着脸颊流下,梁宸远总是挂着兴奋的
笑,神采飞扬地拉着韩靖或者李野,或者其他队员、学员说着什么。
杨瀚元觉得自己完全被屏蔽在外了。
于是他只能透过无形的空气,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一样,看着他,甚至是,看着他们。
梁宸远很正常,会和他打招呼,和他笑,但梁宸远也会同样地和别人打招呼,和别人笑。
不,不完全一样,而是与除他以外的别人日益亲密,所以他能感觉到自己正渐渐地被疏远——相对地,被疏远。
杨瀚元带着儿子去找过梁宸远,看着梁宸远兴高彩烈地陪着儿子玩握手,斟酌着道,“如果你不喜欢你的代号……”
梁宸远头也未抬,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他们已经叫惯了。”
杨瀚元知道,韩靖他们私下里已经给梁宸远改过了——山猫。一种更凶猛,也更能迷惑人的野兽。杨瀚元也知道,章
连璋曾建议叫“野豹”,可大家都觉得不像,都觉得教导员确实像猫,平时看上去很乖顺,狠起来连队长都招架不住
。
他还知道,这些“趣事”早就通过学员们传到了其他支队,何仪笙还不怕死地专门打过电话给他,服气地跟他点头,
“我算明白为什么张头儿坚持把人放到你们利剑。瞧瞧对自己的这股子狠劲,简直和你们蛇鼠一窝。”
杨瀚元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替何仪笙又记上了一笔。
一个月的集训说长不长,很快就结束了。梁宸远专门申请下一笔经费,带着所有队员和学员去吃自助餐。梁宸远深情
地动员着,“同志们,为了不浪费纳税人的钱,咱们要尽量做到,一,‘扶墙进’;二,‘扶墙出’。”
韩靖和章连璋登时很乐,带头高喊,“正义吃垮奸商。”
梁宸远居高临下地斜瞥一眼,两个人立刻一脸严肃,率先装出“听领导指示”的乖样。大家都憋着,一起闷笑。
苗建和杨瀚元同样没有异议。苗建又叮嘱着,要注意影响。队员们和学员们满口答应,出了会议室一哄而散,忙着洗
澡搓泥,换家常衣服。梁宸远也乐呵呵地翻出压箱底的牛仔裤和T恤,下楼一看,大家都挤在宽大的军容镜前臭美。
杨瀚元站在楼外的阴影里,叼着烟,正好笑地看着。梁宸远在看他的那一刻,立刻错开目光,转身插进人群里凑热闹
。
杨瀚元看得清清楚楚,埋下头静静地掐灭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