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墨九颔首。
“你居然谢我。”墨琛苦笑摇头,重又将碗盖盖上茶碗,“要不是我,白欣怎么会有如此境遇。”他自然记得忘忧谷里那个整日笑得没心没肺
的丫头片子,也记得当时他带走白倾墨九时那个匆匆跑走不肯当面落泪的小小背影。
“那就当你欠他们的,以后记得还。”
墨九和墨琛同时一愣,看向房间的另一角,这才想起房里还有个依旧不能下地的人。
赵檀一直半阖着眼靠坐在床头,觉察到两人的视线抬头:“怎么,我这话很奇怪?”
“不。”墨琛的眸子却是闪了闪,躲开赵檀看向墨九,“以后你和白倾有什么需要,我自是在所不辞。”
“这本就不关你的事。”墨九坦言。
若不是墨琛,他的行踪也许不会那么轻易被暴露。但若不是墨琛,白倾可能已危在旦夕,更不要说,躲在忘忧谷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本来就是朋友,说什么欠不欠的!”房门却被猛地推开,白倾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墨琛,你把这个放我房间做什么?”
先前被白倾偷出来比划了几下的剑,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我用不着,你带上防身也好。”墨琛扫了眼白倾手的剑,提了桌上空了的茶壶转身往门外走。
“这么好的剑,给我岂不浪费?”白倾提着剑匆匆跟了出去。
“你知道就好。”墨琛白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墨琛,墨琛!别走那么快——”
墨九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行越远,终是被几根廊柱挡住身影。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真有精神。”赵檀的声音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不温不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看一个人。”
“恩,他一直这样。”墨九没有否认,只是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墨琛应该是故意的。
此番一别,再见不知得猴年马月。虽然墨九依旧嘴拙,不知该和赵檀说些什么话别,可到底是面对面说说话的机会,总比见都见不着得好。
“小九,这次你一定得多加小心。虽然不知刺伤我的和追堵你们的是不是一伙的,但那时我遇到的几人确实是高手。”赵檀直视墨九,平静的
眸子一片深沉。
“我知道。”
“可惜不能跟你一道,还让你们少了一个得力帮手。”
“师兄,墨琛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而这次那个丫头片子的事是因我而起的,我原本就没想过要他帮忙。”墨九答得坦然,“而且,这次我们还
找到了别人。”
赵檀微微点头。
“……那个,师兄,虽然我和白倾对墨琛的了解也不算多,但他应该是一个可信的人。”
“我知道。”赵檀微笑,“放心。”
淅淅沥沥下了很久的雨。
直到墨九白倾跟着墨琛走到城门不远处,昏沉了很久的天空才隐隐开了一线。
“呀!”墨九刚想问墨琛青栩的所在,却听得白倾一声惊叫,“鞋底掉了——”
“……”墨九忽然有些头疼。
也许是先前白倾踩了几脚水塘,但墨九绝不相信白倾出门时脚上的鞋会是完好无损的。
“为什么你早不掉晚不掉这个时候掉!”罪魁祸首却对着自己脚上的鞋吼。
“……”
“白倾,这边第二家店铺里面有卖鞋,墨九你陪他去重新买一双。我和青栩约了在城门口见,我在这等着。”墨琛明显不想和白倾计较这种问
题,粗粗指了指方向后重又把视线落在人来人往的城门。
“好了,走了。”墨九看了墨琛一眼,没有反驳,只是扯了下白倾。
“干嘛非去那里,我明明看到街口有个老太在纳鞋底——”白倾瞪大眼睛明显还想说什么,却被墨九一把拽住了衣襟扯进了店铺。
半掩的门帘,帘内多少有些昏暗。普通的布料铺,一个伙计正在角落捧着账簿看着什么,只是稍稍抬眼瞥了白倾墨九一眼,手一指,直指一旁
的木梯。
“哎——”白倾瞪大眼想发问,却被墨九冷冷一瞥堵住。
干燥有力的手指,紧紧扣住白倾的胳膊,白倾想挣扎,却是挣不开,只能跟着跌跌撞撞跑上楼梯。
本就是小小的铺面,楼梯尽头不过是间堆放杂物的房间。不过一个小窗,此刻却是紧闭。
却有三个人。
白倾一个不认得,墨九似乎认得一个。只是似乎,这绿油油的一片,看着挺扎眼,也挺眼熟。
“终于来了,把身上的衣服换下给他们。你们两个换上就可以下去了。”说话的正是那个绿衣人,后一句却是对着房里的另两个人说的。
“换,换衣服?”白倾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墨九却是了然,飞快扯下身上的长衫丢给那两人:“青栩?”
青衣人点头:“快点,别让人看出漏子。”
“喂,我——”白倾还在迷糊中,就被墨九一把拽了腰带,拎着衣领把外衫退了下来,丢了出去,“墨——”
“轻点!你想被所有人听到么!”
“墨九!你这是——”
“闭嘴!”
角落的两人接了衣衫飞快披上,一闪身已消失在楼梯口。
“把桌上的长衫穿上,跟我从窗子跳下去,动静越小越好。”青栩没有给墨九解释给白倾听的机会,指了指窗边的木桌,一手飞快打开木窗。
普通的土布短衫,套在身上不会有丝毫打眼。不过,墨九看了看青栩,真要说显眼……
“我身边的人一般穿的就是你手里的短衫。”青栩不用回头,就一句话堵了回去。
墨九无言,回头看了看依旧摸不着北的白倾,一把扯过桌上的鞋丢给他。
“快点,外面有马车等着。”青栩轻飘飘留了句话,一手撑着窗台纵身一跃已翻了出去。
“你先跳。”墨九看了看窗外,回头看白倾。窗外是一堵高墙,两墙之间的缝隙不过一人多宽,自是不引人注目。
“啊?”白倾一愣,走到窗边探出头想看个究竟,却是一股大力猛地袭上小腿。没来得及回头,小腿一痛的同时身体已然前倾,再想退回自是
不可能。“我——”白倾刚想惊叫想起青栩的关照猛地闭嘴,身体失去任何支撑之时提气足尖在对面墙上轻点,下一刻已稳稳落地,“你——
”再想抬头骂墨九,却是一道黑影紧贴着自己落地。
“时间不多,快走。”墨九没给白倾黑脸的时间,看了看前方青栩的背影,一把扯了白倾沿着两墙之间的窄路快步往前走。
“……好。”
十七
“城门那边晏南会和墨琛碰头,然后带着刚才那两个人从你们的来路回忘忧谷。你们只要跟着我,我直接带你们去那丫头被抓的地方。”青栩
的声音自马车车帘的缝隙间传出,墨九与白倾忍不住对望一眼。
就算是知道现下的情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干充当车夫这档子事实在让人愉悦不起来。
白倾肚子里一嘀咕,挥鞭的手不自觉抬高,“啪”地一下砸了下去。
墨九一手夺过马鞭,一手飞快拉住缰绳。
吃痛的马不由抬高前腿一阵乱踢。
“怎么?有问题?”青栩不用掀开车帘也猜得到外面那两人的脸色。可偏偏他以逗人为乐,一心雪上加霜。
“有。”白倾咬牙切齿,“晏南是谁?”
墨九刚想白白倾一眼,却被他的问题一噎,转了一半的眼珠险些转不回来。
“……呵,不知道?”
“很奇怪?”墨九看了眼同样不明就里的白倾,忽然有了些许怪异的感觉。
“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面。为什么相信我会带你们去救那个小丫头?”青栩的声音本就有些飘忽,隔着一层厚厚的布,越发听不真切。
“红魇说让你帮我们……墨琛安排的。”墨九的话忽然一顿。
“觉得不对了?”青栩低笑,“可惜晚了。”
“什么意思?”墨九捏着缰绳的左手一僵,右手不自觉摸上刀柄。
耳边充斥着马蹄重重踏过泥地的单调声响,唯一夹杂其间的不过是车轮滚过石块的咯吱声以及白倾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声。
似有一股冷意隐隐压下,将一切声响变得不那么真切。
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拇指微微推开刀鞘。
“咯!”声响极细。
那股杀气却在下一瞬骤然消失,伴着青栩带笑的声音:“别激动。别还没把敌人给摆平自己人先斗起来了。”
“你——”墨九皱眉。
“晏南是我们的老大,紫阙也好我也好红魇也好,会帮你们说到底还是晏南安排的。不过他只是一个商人,拿好处办事而已。而就我所知,你
们的对手并没有给他什么好处。”青栩的语气轻快,撒豆子一般一股脑丢了出来。
墨九微微垂眼,手下用力,刀锋重又埋入刀鞘。
墨九不信之前是他的错觉,至少在刚才的一瞬青栩是动了杀机的。但一个如此喜怒无常却又收放自如的人……
“也就说,你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可惜,白倾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脸一黑,一拳砸在车帘上,砸起飞灰无数。
“呵,被看穿了。”青栩竟不生气,语气中笑意更甚。
“你——”白倾还想说什么,却被墨九一个手势阻止。一阵极细的翅膀扑棱声在车后响起,骤停,复又响起。
一只信鸽扑腾几下翅膀飞到了马车前面,下一瞬隐入林间。
却是一只手伸出车帘递出条细长的布卷。
“凤凰山庄来的消息,凤遥已经找到那伙人的行踪,凤三让他等我们到了再行动。”青栩的手指纤长,没有习武人常见的明显骨节与茧子,若
是不留神,竟不像男人的手。
“凤凰山庄?他们花那么大功夫找白欣做什么?”白倾自是不明白其中的种种纠葛,墨九即使事先想解释,凭他的口才也是有心无力。
“白欣?那丫头的名字?我原先只知道那个有些傻的丫头,娘亲姓向。”青栩却注意到了别的。
“……”墨九一愣,看向白倾。
“姓向?什么意思?和欣丫头的身世有关?”白倾也是一头雾水。
墨九皱眉:“我记得墨琛说向家庄是十五年前被灭门的,那时白欣十岁还不到。”也就是说灭门那会,根本还没有白欣!
“那丫头的娘亲是向翊的堂妹,灭门自然灭不到她。只是没了向家庄做靠山,她在夫家的日子自是不好过,最后连一双儿女都被人设计。”
“儿女?欣丫头还有兄弟?”白倾的注意力却已被别的吸引。
“有,原本有。”青栩冷哼一声,“不过一早被弄死了而已。”
蜿蜒的小路自是算不得平整,一会上个坡,一会过个水洼,几间破屋,几亩田地。
青栩并不说明他们究竟要去哪,只轻飘飘留下一句——“碰到岔路一律往左”就再没了声音,连呼吸声都隐在帘后变得轻不可辨。
白倾估摸着那个怪人一定是无聊了打瞌睡,于是蹭到墨九身边挨近他的耳朵:“小墨,那个人说的你信么?”
“不知道。”墨九直直看着眼前的路。
“若欣丫头知道自己的娘亲还活着,不过活得不好,知道自己有个兄弟,不过已经不在了……”白倾语声渐缓,半晌叹了口气,“不过总是知
道自己不是被爹娘丢弃的,而且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她应该还是会高兴的吧?”
“你不是不信我的话么?”阴恻恻的声音忽然自帘后传来。
白倾一个哆嗦。
“哼。”青栩鼻子出气,忽然伸手掀开了车帘,指了指右前方,“那边那片桃林看见没?在边上停下。”
墨九顺着青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片算不得小的桃园。此时桃花已差不多过了花期,满树的嫩红已然凋落了七八分。而桃树主人所居住
的石屋,也被纷繁的枝桠残花掩映了大半,只留了个隐约轮廓。
长长的篱笆自然有出入口,墨九拉着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
似是听到了动静,一个身着深色衣衫的人忽然自屋里走出。
墨九跳下车,拉着白倾在车边站定。他自是看到了那个陌生人,不过既然是青栩带的路,那个突然自屋里冒出来的人是谁,自然只要青栩知道
就可以。
“接着!”青栩却不急着解释现状,只是在下车前自车内拿出件黑布包着的长形重物,随手一抛,重物直直朝白倾飞去。
白倾一愣,接住打开,却是一柄剑:“这——”
墨家大哥生前的佩剑,先前临走时墨琛就想塞给他,不过白倾没肯收下。遗物这东西,对于此时记忆一片空白的白倾,自是太重。
“你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送死的。到时候乱起来你至少要保住自己。”可惜青栩不给白倾拒绝的机会。
白倾默然,低头将包剑的黑布完全解去。
半晌,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冲着墨九笑:“他说得对,我们走吧。”
“我替各位准备了快马,顺利的话,三日后即可与小少爷会和。”陌生人自称风宁,是凤遥身边的贴身护卫之一。
“三日?”白倾瞪大眼睛。白欣还有小命在么?
“你们倒不用太担心那丫头的安危。那些人抓了她是为逼你交出湮月,所以在见到你们俩之前,那丫头肯定留得命在。”青栩一早在屋正中的
木桌边坐下,捡了个没有缺口的茶杯替自己倒茶,“不过会不会吃点苦头就说不准了。”
白倾刚刚松了半口气,剩下的气噎在胸口,吐不出,吞不下。
“有没有可能抄近道快些到?”墨九皱眉。
“三日已是最快,若是天公不帮忙,或是有别的变数,可能更慢。”风宁低眉敛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那我们此刻动身?”
“啪!”青栩手里的茶碗被轻轻放在桌上。声响本不大,却在白倾那句问句后忽然安静了的屋子里异常清晰。
白倾不由回头看了看,可从青栩的脸上分明看不出什么。
“我的意思倒不如各位在这里先小歇一下。”风宁开口,对上墨九探究的视线依旧不卑不亢,“前面就进镇了,不如天黑更好行动。”
“我们不是已经把尾巴给甩了么?”白倾一头雾水。
“看来你们对你们的对手也同样不了解。”青栩轻叹,明明是正常的句子可配着他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招人厌。
尤其听在白倾耳朵里。
墨九拉住了白倾,走到木桌的另一端坐下:“我们确实并不知对手的身份,若青兄知道,还望告知。”
“呵。”青栩轻笑,那双细长的眸子不知何时竟如蒙了层薄雾一般看不清深浅:“漠少侠这样的名门弟子怎么可以跟在下这种野路子称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