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说着,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静下。来者敲了几回门,以低沉的声音道:「大王爷,我是夏傲天。」
华子昊三人互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请进。」
第六十章
于华子昊等人神通广大之下,皇城外的百姓们皆尽知晓皇室一夜之间所发生的惨剧,再加油添醋之下,华子舟真成了
因污辱清白而逼死蕙妃的凶手,更是蓄意将太皇太后焚烧至死的不孝子孙。百姓们对正德皇帝的印象大大改观,失望
透顶,无法相信心目中的好皇帝,骨子里竟如此残暴无道,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
来自民间的闲言闲语,华子舟压根儿无暇去听,光是宸月的叨念已够他受。事实是他也不想皇城内有任何伤亡,一切
全都始料未及、事出突然,如今除了咬紧牙关面对,还能如何?
好不容易待蕙妃与靖宁的灵堂皆设置完毕,已是近晚。华子舟既未进食,浑身又都还沾染着火场的脏污,狼狈不已。
宸月亦面容疲倦,却仍对他道:「回房去好好梳洗,我会叮嘱人拿丧服过去,今晚得守灵,明白吗?」
「是,母后。」华子舟点点头:「儿臣这就回去。」
得了个空,华子舟奔跑回沉龙殿,一进去,便瞧见崇彪坐在床缘,床上则放着鹤云仙的遗体。走近,只觉鹤云仙像睡
着似地,依旧如芙蓉般清秀。
「皇上,您可还安好?」崇彪关心地问:「您整整忙了一天,定是累坏了。」
「至少都安置好了,母后放我回来梳洗,晚点要回沉香院守灵至天明。」
崇彪叹口气,道:「若然如此,请让臣服侍您更衣入浴。」
「不,再等会儿。」华子舟指指鹤云仙:「咱先完成他的遗愿。」
崇彪面有难色:「与先皇合葬?岂不是要去存放各代君王遗体的先祖陵墓里头开棺?」
「是。」华子舟提了盏油灯。「你去是不去?」
「去。」崇彪将鹤云仙背起。「陵墓里漆黑难行,皇上独自前去,臣说什么也不放心。」
带好刀及开棺可能会用到的工具,华子舟与崇彪抱着速去速返的念头迈开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往祭祖殿走去,进了祭
祖殿后直闯到底,推开一道石门,后方即是历代皇族尸骨安放之处。阴森森的空间里摆着一具具奢华的棺木,浓浓死
气叫人忍不住打寒颤,毛骨悚然得要命。
以油灯一一探照,终于找到刻着盛德皇帝名称的棺木,崇彪先放下鹤云仙,掏出短刀与华子舟合力撬开封起棺木的钉
子。一刻钟过去,所有钉子皆尽拔除,放下刀,两人同时将手放在棺木上,打算推开棺盖。
想到棺盖推开后,里头躺着的是自己的父亲,生死相对,阴阳于此刻交会,华子舟心底不禁生出异样之感,同时有些
害怕即将映入眼帘的白骨。
察觉华子舟僵在原地不动,脸色略显苍白惊惶,崇彪问:「皇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如其来地有些恐惧,却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崇彪将一手放到华子舟离他最近的手上,掌心的温暖透过掌背传递。他柔声道:「我们带来的是先皇所爱之人,不会
有事的。再说,有我陪着您,别担忧。」
昏暗之中,崇彪坚定的眼眸里闪烁着温柔,将华子舟满心恐慌如冰遇日般消融而去。对望片刻,两人有默契地同时使
力推开棺盖,一瞧见棺木里的情形,又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盛德皇帝的遗体,竟同鹤云仙一样,没半点腐坏,恍如仅是陷入沉睡般生气犹存。莫非真是天意?在未能相会之前,
谁都割舍不下思念,放不了遗憾,离不开人世。
「父皇,儿臣带您生前最爱的人来了。」华子舟对着盛德皇帝遗体诉说,崇彪则抱来鹤云仙,于宽敞的棺木里挪出空
间,将鹤云仙放入。
起身,华子舟与崇彪凝视着并肩躺于棺内的盛德皇帝及鹤云仙,共枕眠似地紧紧相偎,不知是光线暗淡不明所致,或
仅是错觉,早已该失去心跳呼吸的二人脸上隐约漾起满足的笑容。
使命已成,他们又合力盖上棺盖,正准备离去,却于转身后惊见盛德皇帝与鹤云仙站在眼前,紧握彼此的手,嘴角扬
起微笑。
「谢谢你,皇上。」鹤云仙先点头致意,盛德皇帝亦跟着笑道:「岁月漫漫,等待总算有了结果。没有云仙,朕无论
如何都不愿独行黄泉路。」
「虽已不在人世,两位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崇彪边说边拥住华子舟肩膀,对着他笑了笑,笑里蕴着甘愿拜倒华
子舟脚下的臣服。
见此情景,盛德皇帝咯咯笑起,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儿,为父的不反对你们,只要你开心就好。」
华子舟反倒叹起气来。「话是如此说,儿臣不爱女人所引起的事儿,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阳世的事,我们插不了手,只能说心有馀而力不足,无法相助。」盛德皇帝对着华子舟摇摇头,莫可奈何地道:「
但为父的要提醒你,你那三位大哥,子昊、子然、子景城府甚深,时刻觊觎王位,最近皇城邪气笼罩,恐有腥风血雨
将临,你当千万小心。」
「谢父皇提醒,儿臣明了。」
「前回你带云仙到我牌位前,那时云仙曾要我带他走,我要他先陪在你身边直到崇将军回来保护你。毕竟你待在彼岸
宫里较安全,好过在宫内四处走动遭埋伏惹杀身之祸。」
「儿臣明白大哥等人的不满,但真有恨到欲致儿臣于死地的地步吗?」
「你太天真了,人为了权力地位,没什么做不出来的。」盛德皇帝叹气。「没想到为父当初立你为帝,反陷你于不利
之境,偏偏众儿之中,你又最具为君者所需之仁,唉,真是为难。」
「父皇,儿臣懂了,未来会多加注意。」华子舟颌首。「您好不容易与鹤云仙久别重逢,勿费心神忧虑阳世恩怨情仇
。放下牵挂,好好享受相伴时光罢。」
「是啊,先皇,臣会竭尽心力保护皇上,即便牺牲自己亦在所不惜。」崇彪信誓旦旦地说,却未注意到华子舟眉头微
皱了一下。
盛德皇帝似也未发觉那瞬间从华子舟脸上闪过的不安,他道:「若然如此,朕与云仙就祝你们平安顺利了。」
鹤云仙偎进盛德皇帝怀里,笑得甜蜜。「这回,咱真要往另一个世界去了。」
他俩拥着彼此,身形渐淡,逝于黑暗之中。华子舟与崇彪皆眨眨眼,同感不可思议。但因时间不多,华子舟还要赶回
梳洗并前去守灵,是以未再久留,两人相偕离去。
第六十一章
完成对鹤云仙的允诺,华子舟稍稍松了口气,返回沉龙殿后,于崇彪陪侍下,入浴间涤洗更衣。
换上一身白衣,崇彪伴同华子舟前往沉香院,才到院口,便见白布围成的帘随风飘动,里头传来念诵经文之声与木鱼
响音,人人面染殇愁,气氛凝重。
岂知灾祸未绝,华子舟甫踏入沉香院,便听得身后一阵吵闹,夹杂男男女女的叫嚷。转身看,不知何时来了大群人马
,穿着华丽,正与侍卫推挤冲突。
「让开,我们要见皇上!」其中一名蓄着山羊胡,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神色不善地瞪视挡在他们面前的侍卫。「我们
是苏蕙兰的父母,要来为女儿讨公道!」
最后那句怒吼传入院内,引得待在灵堂里的靖宁也走出来一探究竟。
「荒唐!」靖宁开口斥道:「就算你们是蕙妃的父母,也不能擅闯皇城,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女儿都给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想害我们不成?」方才大声嚷嚷的男人看来是蕙妃的父亲,他身后跟了位以帕拭泪,
正在抽泣的女人,想必是蕙妃之母,一双眼哭得红肿,噙满怨怼。
「皇太后,您别怪我们,换做是您的孩子这般横死,您难道不痛?」蕙妃之母开口泣诉,言语间鼻音浓重。
「苏父、苏母,这回算是皇室的不对,皇室必会将蕙妃风光大葬,并赐其皇后之名,让你们家族也都能享受身为皇后
亲属的待遇,能做的补偿,当尽力而为,盼能抚慰两位丧女之痛。」
「皇太后,并非我们不讲理,您可知民间谣言传些什么?说是因皇上嫌弃苏家女儿身非完璧,试问哪位女子遭此污辱
后还活得下去?女儿我们自小养大,足不出户,守身如玉,以清白之身入宫,却蒙受不白之冤,现连左邻右舍都怀疑
苏家欺君瞒上,贪图财富地位,硬将放荡女儿侨装成处子入宫,他人眼光叫人如此难受,这口气,说什么都咽不下!
」
提到此事,靖宁忍不住恶狠狠瞪华子舟一眼,怪罪他胡乱诬陷女孩子清白,让事情复杂化。华子舟被怪得满腹怨气,
摆在眼前的事实明明是蕙妃与华子昊偷情已久,一招自我了断,不但脱罪,还让他成为千古罪人。
闷着一股怒气,华子舟恨不得道出一切,却又想及难道要御医验尸不成?若传出去,人言可畏作用之下,又会如何评
论他?届时定会渲染成他连人死了都不放过,怎么做都不对,还不如当作死无对证,算他倒霉。深呼吸,暗自叹气,
华子舟默默扛下所有罪过。
靖宁调回视线,又对苏氏夫妇道:「要是这回事,可真是皇上的不对,我会叮嘱他明日发布消息昭告天下,还蕙妃清
白。」
「哪有如此简单?」忽地一声抗议岔入,众人转头看去,华子昊正同华子然、华子景并肩走来,满脸幸灾乐祸之色,
还在说道:「皇上、皇太后,你们未免太过井底之蛙,全然不知民间心声。皇室已被视作凶神恶煞,欺压善良民女,
迫害风中残烛般的老人,百姓怨声载道,高呼要正德皇帝退位,给众人一个交待。唯有你们还自以为用权用钱能打发
一切,可笑之至。」
靖宁给他一番话激得面红耳赤,怒问:「你来此地,就为了说这些鬼话吗?」
「非也,我们三兄弟是来为太皇太后上香致哀的。」华子昊阴险笑道:「可怜她惨死在最疼爱的孙子手中,真是悲哀
。」
崇彪对华子昊的讽刺忍无可忍,欲踏前一步,反唇相讥,却被华子舟挡下。华子舟向他轻轻摇头,随后转向华子昊,
镇定地道:「王兄,纵然朕有所过错,愿日后接受处分。如今沉香院里设着灵堂,于往生者灵堂前大闹乃大不敬,实
在不妥。」
华子景故意仰天大笑三声,伸手直指华子舟。「什么敬不敬的?生前你糟踏羞辱人,死后才满嘴冠冕的理由,要比虚
伪,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不是?」华子然附和道:「搞得人家父母上门来讨公道,这皇帝当得未免太失败了。」
苏氏夫妇亲眼目睹兄弟间火药味十足,这才明了天下太平背后有着人民看不见的暗潮汹涌,更加笃定华子舟不过是前
人种树、后人乘凉,顶着先皇扎下的根基治国;说穿了,他是只空壳,每天睡醒就打扮成明君模样上朝蒙骗世人眼光
。
「皇太后,」蕙妃之父开口对靖宁道:「您刚讲的条件,我们都接受,也希望您说话算话。」
靖宁听得他们愿意接受,不禁松口气。「答应你们的事,当然会说话算话。」
苏氏夫妇彼此对望一眼,苏父又道:「我们也希望正德皇帝引咎退位。」
「什么?」崇彪再也按捺不住,惊道:「退位?你们凭什么做此要求?又要叫谁来当皇帝?」
蕙妃之父上下打量了华子昊几眼,道:「这位是大王爷?我看大王爷气宇轩昂、为人正派,说话有条有理又顾念我们
这些百姓心声,不如让他登基为王,开创太平盛世。」
「您快别说笑了。」华子昊摇着手道:「治国可非儿戏,怎可说换就换?何况正德皇帝乃先皇钦点,纵使我对他有所
不满也不能随意更换,有违伦常啊!」
「如为民意,何来违伦常之说?」蕙妃之父转身对他带来的亲友、家丁呼喝:「咱就回去召兵买马,邀天下百姓一同
拥呼换帝,看皇室要如何!」
语罢,他甩袖即离,留靖宁与华子舟愣在原地,直到华子昊邪邪笑道:「皇上,看来您这次要犯众怒了,请保重龙体
啊!」
伴随接连而来的高笑,华子昊等人连灵堂也未进去就举步离开,彷佛打一开始专为嘲弄而来。靖宁和华子舟皆于内心
长叹,崇彪则感凛然,直觉方才这桩闹剧并不单纯,苏家人能进到深宫内院肯定也有人从中接应,一切全是早已套好
的戏码,故意选于此时此刻来演上一段。
以华子昊城府之深,究竟背后还罗织着何种阴谋?
第六十二章
人说霉运当头,总要找些事来冲冲喜,最常见者莫过于以婚事驱除衰运,可对正德王朝来说却恰恰相反,自婚宴过后
就祸事不断,接连出了多条人命,宫内人人提心吊胆,连呼吸都要百般谨慎,深惧诅咒似的煞气会随空气给吸入鼻里
、窜进体内,下回死的就是自己。
乌烟瘴气满布皇城各角,城外则是百姓抗议声不绝。在华子昊、华子然、华子景三人精心安排之下,许多桩脚渗透民
间,高调宣扬当今皇上的是非,再煽风点火地怂恿盲从的群众集起反动,天天轮流至城门外高喊要正德皇帝退位。为
防止人们群情激愤之下闯入宫内,皇城里外都加强戒备,侍卫军巡逻次数亦大幅增加。
兵力需求提高,靖宁且先搁下惩处,要崇彪日夜带兵巡城一周,将功赎罪。对此安排,崇彪欣然接受,委请华子舟抚
恤殉于塞外的同仁家属,华子舟忙完太皇太后及蕙妃丧事,便即刻进行此事,又再度目睹生离死别之恸。
「儿啊!你怎就这么走了?」
多数家人听闻恶耗后的反应皆是如此,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华子舟只能揪心伴在旁,他运来加冕匾额及几箱黄金作
为怃恤,但见老小泪流如连绵江水,不禁痛斥自己肤浅,倒像用钱买人命的杂碎。
时过半月,硬撑着亲自见过每位殉国军士的家族,华子舟内心已被愧歉占满,气力用尽,搜索枯肠却不知自己还能做
些什么,一颗颗泪水、一张张绝望容颜深烙于心,与罪疚相织成看不见的绳,狠狠将他缚住,动弹不得。
接下巡逻工作后,崇彪每日凌晨三时辄起,四时许整装领晨班运出巡直至午时,于南侧将运营休息一小时,再率午班
军出巡,傍晚时分歇息用膳后,又与东南西北侧四位将运各带五名士兵进行皇城守卫,结束返回御卫殿时已是深夜,
随便冲洗换衣后便捧着浑身疲惫入睡,几乎无心力顾及华子舟过得如何。想当然尔,这是靖宁背后操作所致,她终究
不放心崇彪与皇上离得太近,故意安排过量工作予崇彪,让他无暇与皇上相处。
尽管事务繁忙,思念仍不断累积,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傍晚,因提前回营,崇彪索性丢下餐食,趁休息空档迳往皇帝书
房去。兴冲冲地来到书房外,想到将要能见到心上人,忍不住心跳加快。敲敲门,期盼的那声「进来」却未出现。莫
非他挑错了时间?崇彪疑惑地想,按华子舟旧有习惯,应会在书房里用膳才是,怎地今日让他扑了个空?失望刹那间
如巨石般从天而降,将他自崖边推下,坠落无止尽的深渊,难过得就要无法呼吸。
冷冽的空气将浓浓的落寞困在身体里,又冻又酸,崇彪费尽力气,才说服自己转身离开。回营,趁尚有些许时间,囫
囵咽下业已冷凉的晚餐,遂再带兵至各哨岗守夜。站了几刻钟,满脑子惦着华子舟为何不在?会否又出了什么事?
事实上,华子舟原是要回沉龙殿用膳,半途却给靖宁传令叫去,也不知靖宁在想些什么,还是想抱孙子想疯了,竟对
华子舟再提出夸张的要求。
「前回选妃时,共选进四位妃子,如今虽立蕙妃为后,但她毕竟已不在世,为免香火断绝,你得快些临幸其他妃子,
盼能尽快留下龙种,为正德王朝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