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以后——无尘怀念

买了隔天一早的车票，周睿一直沉默的帮他收拾东西，其实不过是几件衣服。抱着李航良久，周睿终于决然的松开他。

“我早去早回的，不要担心，爷爷身体一直很硬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李航笑着招手。

“恩，记得想我”。

“知道啦，我不在你不准出去鬼混”。

“呵呵，你以为我是你么”。

“混蛋，不许再提那件事”。

李航刚上车，周睿消失了，没人知道去哪了

坐上车李航的心才安定一点，可是骤然响起的手机让他紧张起来，这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爷爷出什么事了。

果然是邻居胖婶打来的。

“小航，你爷爷，突然走了，你回来吧”胖婶哽咽的说，爷爷一个人，来看望他最多的就是胖婶，胖婶人好，常常带几个鸡蛋，端碗面条稀饭的。

“怎么，怎么可能，爷爷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突然走了”李航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右边的窗子，窗子外阳光明媚，李航却觉得刺骨的冷，手脚冰凉。

果然，那个梦，爷爷是来告别的么。

“胖婶，我很快就到，你，你帮忙照看一下”挂了电话，李航的眼泪瞬间涌满眼眶，不敢眨眼，怕眼泪会止不住。

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只有自己了。

窝在自己座位上，李航攥着扶手的手都发白了，硬是忍着没让眼泪下来。

怎么都觉得车开的太慢了，李航坐不住，心急如焚。给周睿发信息，一边发一边眼泪又要掉下来。

“睿，我爷爷没了，怎么办怎么办”。

“小航，镇定点，你还有我”，周睿回的很快，李航有些安慰，可是更难过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家，门前已经挂上了白布，李航看到白布的瞬间，心里唯一一点侥幸也没有了。

本来以为是胖婶骗他，就算不是骗他也不会那么严重，好好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小航，你回来了，你爷爷他……”李航拎着行李傻站在院门前不敢进去，怕进去就看到几个月钱还好好给他做饭的人，躺在里面。

“我早上的时候来送面条，敲了很久都没见人应门，平日里这时候你爷爷都起来喂鸡了，可是我望着鸡也没喂，怕不是有什么事了，就闯进去了，你爷爷他，就躺在床上，哎，这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昨天还好好的”胖婶念叨两句，就拉着李航进屋。

李航一眼就看到还躺在床上盖着白布的人，有几个不算远的乡亲们站在一边看。

李航扑上去抖着手掀布，爷爷满是皱纹的脸就在布下，像是还在睡觉没醒。应该是睡梦中的没的，乡亲们感叹，“总算是没受过苦，走的也安稳”。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却叹息着说，“这是失了魂了”，旁边的乡亲都拉着老人不让说，不吉利。

李航跪在床边，从小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离开，那时就非常畏惧死亡，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每次有亲人又去世，李航就会大病一场。

父母走之后，李航就不愿意呆在这村庄，因为这里总让他想到死亡，于是三年前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小航，准备一下吧”胖婶把李航拉起来，他还愣愣的盯着爷爷的脸看，仿佛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骂他，混小子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他。

胖婶把布给盖上，村头有专门的棺材铺，出这事，早就有人过来等着了。

从回到家，李航一直都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这些都是假的，这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什么时候梦醒了，爷爷就又会跟他说，小航，回来了？

事情都是胖婶在操办，碰到什么问李航，他也是呆呆的看着她，啊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胖婶无奈的忙里忙外，谁让李航什么亲人都没了。

守灵三天之后要出棺，下葬。李航捧着爷爷的照片，身后一个哭泣的人都没有，抬棺材的四个汉字面无表情的扛着棺材跟在后面，李航愣愣的朝前走，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

守灵这几天，如果不是胖婶硬塞给他些吃的，估计他连吃饭都忘记。

坟地还是之前父母坟地旁边，这里本来就够多的坟头现在又要增加一座了。

下葬之后，乡亲们看了一阵就摇头叹息着走了，连抬棺材的都走了，这空荡荡的坟地只有他自己，因为，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还在。

李航突然很想笑，所有人都不在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小麦都抽穗了，长到大半个腿高，坟头被遮住大半，靠在坟头，从外面都看不到里面有人。

“你们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带我走”李航跪在坟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周睿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李航哭，没有上前，这时候日头很盛，伞遮不住那灼热的阳光。

凄婉的哀嚎在麦田中响了很久，顺着风不知道被刮到哪里去了。

踉跄着回到家，李航趴在床上就撑不住睡着了，已经几天没合眼，此时连饿都感觉不到，累，从里到外的累。

被人晃醒的时候，李航眼睛都睁不开，哭了这么久，眼早就肿了。

“周，周婶”来人是周睿妈妈，李航都喊她婶，

“小航，起来吃点东西了，别太难过，看我做了什么，你最爱吃的荠菜饺子”周婶把带来的篮子打开，一碗香喷喷的荠菜饺子圆润润的躺在碗里，李航确实饿了，饿极了，端起来就狼吞虎咽起来。

“周婶的手艺还是这么棒，比周睿好太多了”见李航提到周睿，周婶脸色变了一下，难看了许多。

“周婶，周睿那小子是不是和你吵架了，还偷跑到我那去了，下次见到他我帮你教训他”李航吃了饭脸色好多了，也有了些精神。

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周婶待他非常好，这饺子味道还和以前一样，那时候每次周婶包饺子他都能吃两大碗，周睿都没他吃的多。

“你，你说周睿去你那了？你见他了？什么时候？”周婶听到李航的话，突然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力道大的差点没把他胳膊拧断。

“周婶，你怎么了，他来我那快一个月了，一直住我那，这次回来他说有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李航疑惑的看着脸色很不对的周婶，似惊喜似惊吓。

“小航，你，你说周睿一直在你那，他，他”周睿脸色很难看。

“周婶，周睿是不是惹了什么事”李航被这么一弄也有些不淡定了。

“没，你，现在还见到他了么，能不能让他回来，我想见他，就说，就说我想他了”周婶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李航惊慌失措，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好，我这就让他回来，我给他打电话”李航最怕女人的眼泪了，忙掏出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电话里传来冰冷冷的女声，李航不信邪，又打了几次，依旧是空号，脸色变得很难看，不知道周睿这是做了什么，这号码怎么会是空号，他都打过很多次，早就烂熟于胸了。

“周婶，打不通，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李航尴尬的对周婶说。

“没，没事，你再见到他，就跟他说我想他了，让他回家看看”周婶抹抹眼泪，看着李航欲言又止。

“小航，有件事，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怕说了你会害怕”周婶收拾好碗筷，坐在李航床边，看着李航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犹豫了好几次，才道。

“啊，什么事”李航茫然。

“我家周睿他，他在三年前，你走之后就得绝症，走了，他不让我告诉你”。

“呵呵，周婶，你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我清明时候还见他了，你给他盖了房子说娶媳妇用的，我还在他那住了一夜，他怎么可能走了，这是骗我的吧，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李航撇撇嘴，快要哭出来，这肯定是骗人的，是假的，怎么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的人，说喜欢他的人，怎么可能在三年前就不在了。

那么他见到的是什么，鬼么。

想到鬼这个字，李航莫名打了个寒颤，貌似，所有诡异的事都是从清明回家之后才碰到的。

“是，我们给他烧了幢房子”周婶叹息道。

李航僵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发凉，这么多天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人。

“周婶，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肯定不是真的，周睿他，他怎么会不在了，我和他呆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可能”李航低着头，怎么都不肯承认周睿不在的事实。

“哎，你，当初你回来几次我都跟你爷爷说不让告诉你，就怕你这样，你俩从小就玩得好，一直腻一起，你要走的时候周睿几天都吃不下饭，你们这么好，我就是怕你想不开”。

“不会的，你是在骗我的，我，我去他住的那里，那里是真的，肯定是真的”李航瞪着眼睛，汲着鞋就往门外跑，周婶在后面喊都喊不住。

上次怎么到周睿房子那里，李航不是太清楚，只记得是去周婶家的半路上。

半路上，那条河边碰到他，然后往那边走，后来起雾了，周围挺荒凉，他当时有些害怕，那边是他没到过的地方。

李航不知疲倦的走着，努力回忆那天到底是走哪里了。

“小航，别找了，我在这”，还站在路边迷茫的李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周睿，可是，李航却不敢转身了。

“你，周婶说的是真的么，你三年前就”李航抖着嗓子，爷爷走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绝望过。

“呼，是真的，都是真的，我确实三年前就不在了”。

“可是，为什么，我能碰到你”李航闭了闭眼，并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因为，我喜欢你的执念太深，死之后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后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出来了，就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你了”周睿叹息着抱住李航。

李航只觉浑身一阵凉，就被那熟悉的气息包围住。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李航带着哭腔问。

“是，等了你三年，清明的时候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开心”周睿脸颊蹭着李航的脸。

“周睿，你”李航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人是因为喜欢他才出现，可是，可是，人和鬼怎么能在一起。

“我们怎么能在一起”李航被周睿身上冰凉气息激到，无力的说。

“你怕么”周睿轻笑。

“不怕，因为是你”。

“你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么”周睿诱哄道。

“啊？怎么做”李航忍不住道。

“小航，顺其自然就好”，周睿笑笑，啃了他耳朵一下。

之后李航跟周睿回了他那里，虽然李航知道那是阴间的房子，可还是不能把这联想到活人烧的纸房子上去。

李航一直住在周睿家没回去，周婶焦急的到处找，最后停在周睿坟前，絮絮叨叨说着。

周睿抱着李航，没任何反应的听着，李航自是听不到这些，安稳的睡在周睿怀里。

身体越来越差，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李航很虚弱的看着周睿笑。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死了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我死了，就能见到他们了是不是”。

“如果他们还在就能见到”。

李航知道周睿说的还在是什么意思，都这么久了，他们，早该不在了。

“呵呵，没关系，反正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死了也没人给我收尸，周睿，对不起，我不知道”李航念着周睿的名字，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别哭，我会心疼”周睿亲吻他的脸。

几天后，李航死在周睿怀里，走的时候，脸色平静，微微带着笑，周睿亲亲他的额头，把他抱在自己坟里。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恩”。

不知道什么时候，坟头上竟长出两颗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