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无意识中竟走到崇彪的地盘来了呢?华子舟有些意外,但看看崇彪房里灯还亮着,索性走入。轻扣几下门,听得
崇彪回应「请进」后,华子舟才打开门,却见身穿便服的崇彪正将军服与盔甲等护具放入偌大木箱里,俨然在收拾行
李。
「怎么着?」华子舟满腹疑问地上前:「为什么你在收东西?要去哪儿?」
「皇上未曾听说吗?」崇彪兀自低头折叠衣物,一边回答:「太皇太后下令说北边邦夷处长年未有人前往巡视,恐会
成国防漏洞,因此希望我去驻守,以免敌方暗地入侵。」
「何时有这消息跟旨令?朕全然不知!」华子舟心头又乱了起来:「你真的要走?」
崇彪停下手边工作,站定身子直视华子舟,道:「臣身为将军,保家卫国即为己责,怎能推辞?」
看着崇彪坚定的眼神,华子舟也明白他是个将国家看得比性命重要、尽忠职守的良臣,挡也无用;只是下午一场混乱
方休,心神都还不安宁,忽地有点难以接受他的离开,于是问:「要去多久?」
「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年。」
「那么久?」
「光是前去就需费上七天路程,在那儿会待多久,也还是未知数。」
「你走了,以后谁陪朕喝茶聊天?谁同朕骑马打猎?」
「城里还有其他善打猎的将领,不是吗?再不然,七王爷与八王爷也颇爱郊外狩猎,你可以找他们。」
「大弟跟二弟甚少待在皇城里,与静养中的馥嫔居于乡间,叫朕哪儿找人去?再说,就算他们能陪朕去打猎,也没人
与朕彻夜长谈啊!」
见华子舟脸上表情像被抛弃的孩子般难过,崇彪强忍内心不舍,轻笑道:「皇上,臣在你心中,真有那般无可取代吗
?」
「话不是这么说,朕习惯有你的日子了嘛!翻遍整座皇城,有谁与我最契合?不正是你吗?」
华子舟耍赖地挥手跺脚,就差没坐在地上嚎啕,看得崇彪好不忍心,为了安慰他,只好将不愿意提的对象也搬出来:
「皇上,您还有彼岸宫里的鹤云仙呢!」
「朕原是想去他那儿的,谁知却走到你这儿来?也幸好朕有来,否则明天你人去楼空,叫朕孤伶伶一个人,怎么办?
你是朕的定心丸,万一你不在时,皇兄他们又闹起来,如何是好?」说着说着,华子舟一屁股坐到崇彪床上,鼓胀脸
瞪着那箱行李,像是恨不得过去把箱子打翻,不让崇彪走。
跟在皇上身边如此多年,还是头一遭见皇上如此无助,崇彪也才更加明白纵然华子舟是一国之君,上朝时威严肃穆,
内心仍不过是个十八少年,有任性与脆弱之处。如今,对于华子舟坦白在他面前表现出弱点,崇彪有股被信赖的欢喜
,对皇上的爱慕又多添些许,他笑说:「臣是您的定心丸,那么这房间就不上锁,皇上您爱来时就来,好吗?」
「来有什么用?你又不在!」
「还是请画师也为臣描个肖像挂在房里,当作我在,如何?」
「那要不要放个香炉,插柱香?」华子舟白了崇彪一眼:「又不是死了!」
「您不也放了鹤云仙的画像在书房里头?」
「那不同,鹤云仙是美人,放着赏心悦目,你又不是!」
「皇上,刚才还说臣是您的定心丸,现在嫌起来啦?」
「朕说的是实话。」
「这样吧!臣明早向书信房要只信鸽,若皇上您在皇城里受了委屈不愉快,或大王爷他们又欺人太甚,您捎封信给臣
,臣即时赶回来为您平反。」
「话是你说的,好,就这么办。」至此,华子舟才稍微平静下来,跳下床行至崇彪身边,低头解下腰间一块清白色的
雕龙玉佩,递进崇彪手里:「这给你傍身,年节时去玉皇大帝庙里过了香炉,保平安用的。」
崇彪受宠若惊,忙道:「皇上,这是您的护身符,臣收受不起。」
「当作是朕为你祈福,希望此行顺利;等你平安回来,再归还予朕。」华子舟以双手握住崇彪的拳头,将玉佩紧紧个
在崇彪掌心里。
温暖关怀自被包覆的手传入心里,崇彪大为感动,多想用力拥住华子舟,唯独理智警告他不可逾矩,只好作罢。他收
下玉佩,往地上一跪,向华子舟磕头道:「臣谢主隆恩!」
「那么你慢慢收拾,朕先入寝。」华子舟又返回崇彪床上,侧卧地盯着他:「明晨你要走前,记得叫醒朕,朕要为你
送行。」
崇彪点点头,将玉佩谨慎地放入怀里,而后继续将所需物品装箱,华子舟亦未再出声,默默地看他。待全都整顿好后
,已是一更半,崇彪伸展肢体,望向床,华子舟已睡得深沉,发出均匀的轻鼾;于是他吹熄灯火,蹑手蹑脚攀上床,
坐在华子舟身旁。
弯下身,崇彪依依不舍地凝视睡梦中的华子舟,月光洒在龙颜上,俊美得叫人倾心不已。过去,华子舟也曾像这样留
宿他房内,但通常是两人同睡褟上,谈至蒙胧睡去为止;今次,还是首度华子舟先入睡,而他还醒着,让他有了机会
细细端详眷恋之人。
真要问,他也说不上来从何时起对华子舟有了情愫,或许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他真个儿不明白。也曾自问男人爱
上男人,会否太过违逆伦常,偏偏愈禁忌的事物愈诱人,加上两人经常形影不离,爱慕之情如干柴烈火般一发不可收
拾,连阻止都来不及。但话又说回来,究竟为了什么理由而爱,似乎也没必要弄得清清楚楚,爱就是爱,哪一定有道
理可言?
即使明知道这番情意无疾而终的可能性居多,仍不顾一切地沦陷,没有来由的执着。
只要……华子舟眼里还看得见他、心里还会想到他,就心满意足了。
「崇彪,你要快些回来……」于崇彪的凝望之下,华子舟神情忽地满布哀愁,喃喃梦呓起来:「别丢下朕……」
「皇上,臣不会丢下您的。」崇彪爱怜地轻抚华子舟脸颊,而华子舟像受了伤要人哄慰的宠物似地,崇彪一摸他脸颊
,哀愁的表情渐褪,换上安心的轻笑。瞧那漾着浅笑的脸庞,崇彪心跳不由自主加速,倾身向下,贴近到能感受华子
舟呼吸的距离,唇与唇几乎要触及彼此;华子舟睡得沉,毫无防备,令崇彪满心想把握机会多进一步,又担心他会猛
地醒来,正当天人交战之际,外头传来打更声。
「二更!」报时声伴随敲钟声传进房里,崇彪吓得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快破胸而出,瞪大眼盯住华子舟,就怕他睁
开眼。幸好周公帮忙,直到打更人脚步声远去,华子舟仍在沉睡。崇彪再也压抑不住,低头覆上华子舟的唇,贪婪地
啄吮品尝温润,就如想像中般柔软,充满诱惑,漩涡也似地将崇彪卷入欲海。
不行,窃吻皇上已是大逆不道,他非得按捺住快要爆发的欲念才行!
崇彪断然离开华子舟的唇,捏紧拳头,如此才能防备他会一时忘情,触摸华子舟的身体。
怀里的华子舟依旧睡得香甜,无知的容颜令崇彪陡然为自己的无礼生出浓重的罪恶感。他翻身下床,羞愧跪拜,轻声
道:「臣罪该万死,竟擅自玷污尊贵的龙体!」
拜倒在地,崇彪迟迟不敢起身,一颗豆大泪珠自眼眶跌出,却不知是因冒犯皇上而生的悔恨泪滴,还是在哭诉即将到
来的离别,抑或是在为这段看不见未来的爱恋哀悼……
第二十二章
崇彪离开当天午后,华子昊偕同华子然、华子景在皇城东侧角竹林亭里啖甜果子吃茶,恬静悠闲,一派轻松。啜过茶
,华子景笑道:「真没想到,太皇太后替咱们除去心头一个大患。」
「可不是吗?」华子昊捻着盘内甜花生的壳,不屑地哼上一声:「也好,省得咱自己动手。」
听他如此说,华子然扬起眉,好奇询问:「大哥本有何计划?」
华子昊像是正等着他问,迫不及待地道:「原是想与蕙妃联手陷他个枉顾伦理,不忠不义,哪知还未下手,已给调到
边疆地带去。」
「蕙妃?」华子景抹嘴边的茶:「大哥,你真与她勾搭上了?」
「什么勾搭不勾搭,难听死了。我们可是两厢情愿,定下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之约后,才吹熄灯烛共享巫山云雨。」
华子昊转动茶杯,想及自己领先皇上一步夺去妃子童贞,就同胜了战仗的狮子般得意洋洋,笑道:「在我的计划里,
本是预计要蕙妃先去同崇彪调情,引得崇彪心痒痒,再来个美人计,诬陷他垂涎美色,求爱不成遂逼奸,污辱皇帝钦
点的妃子,死罪一条!」
「可崇彪是否真对蕙妃下手,御医一验,立见分晓,哪假得了?」华子然问。
「怎假不了?先弄昏崇彪,我再与蕙妃行房,之后叫御医来验,你说结果会如何?」华子昊发出不屑的笑声:「难道
御医连行房男子的尺寸对否都会验出不成?还要叫皇城里所有男人来量过?蕙妃衣衫不整,躺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崇彪
,她只消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喊不依,众人自然将罪往崇大将军头上冠!」
华子景面上有点疑惑:「这么做,除了牺牲贞操之外,连清誉都得赔上,蕙妃愿意?」
「她当然愿意。」华子昊一付胜卷在握状:「我答应她事成之后,将主动提议娶她为妻,我当个不介意残花败柳的好
夫婿,她如愿嫁予意中人,皆大欢喜。」
「而皇帝身边的忠犬崇彪将军会给撤职入狱,秋后处斩!」华子然鼓起掌来:「好计、好计,真可惜没能实行,否则
就能看见崇彪欲哭无泪的可笑表情。」
「想来还真有些遗憾。」华子昊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实则不怎么难过:「话说回来,太皇太后怎会突然想把崇彪派去
镇守边疆?」
「说是北边过久无人看守,怕敌人暗中入侵。」华子然回答。
「要入侵,老早入侵,还等到今日?」华子景道:「我看是他得罪太皇太后,被恶意调职以做惩戒。」
「他有何事可得罪太皇太后?」华子然与华子昊异口同声问。
华子景倒耸耸肩,拗拗嘴,事不关系样地道:「我哪晓得?」他一口饮尽杯中茶,站起身稍整衣摆,改口道:「时间
差不多,我要出发了。」
华子昊拿过茶壶来倒,一边问:「去哪儿?」
「桂花院。」华子景双手猛搓,表情很是猥亵:「今晚儿是新人的初夜拍卖,我当然要去共襄盛举,买个处男回来补
补身哩!」
处男?华子昊与华子然互望彼此一眼,他俩对男色毫无兴趣,自是无法理解华子景兴奋的理由何在。但青菜罗卜各有
所好,他们也不多加阻止,兀自继续喝茶聊天,随华子景举步离去不睬。
第二十三章
话说这日天方破晓,崇彪即在华子舟目送之下离开皇城远去。送行后,华子舟换上龙袍进行早朝,各方大臣一如往常
无紧急要事相报,多是陈述些民间粮获、国库收支等统计数字,未消多久即退朝回返。
于寝宫内又歇过一会儿,华子舟倍觉无聊,撑手靠在窗边发了半晌呆,看外头庭园繁花盛开,一对蝶儿嬉戏舞弄花间
,气氛温馨欢悦,忽地让他想身边有个人说说话,遂起身往彼岸宫走去。
一进入彼岸宫,就见鹤云仙蹲在园里,埋首整理红艳的彼岸花。雪白玉臂露于撩起的衣袖外,微湿的指间沾染些许黑
褐泥土,不脏,反而柔美地在花间漫移;淡淡青草香自被摘除的草散出,随呼吸渗入鼻里,五脏六腑彷佛被洗涤过地
清净舒爽。鹤云仙抬头望了华子舟一眼,又低头继续摘除花旁的杂草,道:「皇上,您今日看来别有心事。」
华子舟蹲到鹤云仙对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回答:「今晨送走朕身边甚为重要的人,心情有些烦闷。」
「重要的人?谁?」
「崇彪。」
「哦,那位正气澟然的大将军。」鹤云仙停住手直视华子舟,眼里带着疑惑:「崇将军怎么了?何以说离开?」
「他往北边远疆驻守去了,一年半载回不回得来都成问题。」华子舟忍不住叹口气,舍起断草来搓揉:「也不知太皇
太后在想些什么,没头绪地将人调派到边疆去。」
「皇上话里好似很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朕小时候就有崇彪陪着长大,我们不但兴趣相投,更无话不谈,期间他虽偶而会因为欲平息一些外乱
而离开皇城,却也不致过久。如今看来是要久别了。」
鹤云仙听过后,沉默片刻,嘴角扬起浅笑:「皇上莫不是爱上了崇大将军?」
这话让华子舟瞪大眼又红煞脸,忙着解释:「你别胡乱说,朕将崇彪视为大哥般尊重。」
「他在时,你们朝夕相处不分;他走后,你又惦念不忘,难道不是别有情意?」
华子舟有些无语,于是嘟起嘴回:「朕心头喜欢的是你。」
鹤云仙收起笑容,再除起草来,一边问:「皇上喜欢我哪里?」
「外表、琴艺、又懂朕的心事。」
「我并非读懂皇上心事,是皇上不懂隐藏;喜怒哀乐全写脸上了,谁都看得出来。」
「崇彪就看不出来!每回朕欲抱怨做皇帝的无奈,他总劈头就说隔墙有耳,要朕住嘴。」
「皇上,敢直言劝谏的才是良臣。我独居深僻内院,鲜有人迹,别说隔墙有耳,皇城内几乎无人知晓彼岸宫的存在,
在此高谈阔论当然不惧。但皇上平时置身宫院当中,东一个小厮、西一个奴婢、南一个宫女、北一个宦官,处处是人
,有人就有是非谣言,当需格外谨慎小心。若遇着个小厮心怀鬼胎,将皇上的怨言拿去说给有心人听,一遭利用,皇
上清誉扫地,得不偿失。」鹤云仙道:「再说,崇将军与皇上过从甚密,肯定比我要了解您许多,人生知己难寻,千
万别看着远处抓不到手的,却忘了就在近旁的。」
华子舟抿嘴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欸,你这话说的也是。」
鹤云仙又补充道:「外表、琴艺,比我俊俏、技艺超群者比比皆是,皇上真的不必将心放在我身上。」
「可朕就是忘不了你那对眼,无尽忧伤如渊谷般深,老扯住朕的心。」华子舟伸手轻触鹤云仙下巴,抬高他的脸蛋好
端详悬于内心不去的愁眸:「告诉朕,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哀恸?」
第二十四章
「哀恸,不过就是被伤了心。」鹤云仙幽幽地道。
「谁那般大胆伤你的心?」
鹤云仙垂下眼睑,别过头去,似不愿再多语。
「说,是谁伤你的心?朕去替你治他的罪,押他来向你道歉。」
「说也没用,就算是皇上,也寻不着那人了。」
「怎会寻不着?你说个名字、描个长相,朕命人贴到街坊巷弄去,不出三天,绝对能将人找来。」
「纵皇上可呼风唤雨、神通广大,难道能下黄泉向阎王爷讨人不成?」
「阎王爷?什么意思。」
「伤我心的人儿,早被陆判官给写进生死簿里,叫阎王爷收押去了,阳世间哪还找得着?要找得着,我就不伤心了。
」
华子舟恍然大悟。「该不会……你指的是父皇?」
一听得先帝称号,鹤云仙心头一震,凝视眼前相貌俊挺的十八少年,自魂断白绢后,他成了被缚于彼岸宫的幽灵,一
日未能与那人相会,终无法冥目安息,踏不出这宫院一步。如今,华子舟是那人的血脉,同样拥有一身威震天地的龙
气,或许能保他走出宫门?至少,到那人坟前祭上一拜、奏上一曲,祈祷那人闻声前来带走他独拥多年的孤寂与苦涩
。
似也看出鹤云仙所思,满眼空虚的悲哀揉碎心石,华子舟毫无抗拒地为之折服,长叹一声:「若你真如此想念父皇,
朕带你去他墓前罢。」
几许感激渗入眸里,调和了愁雾,鹤云仙点点头,嘴唇因激动而微微轻颤,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忍着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