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醉长安——梅弄影

“媚娘聪慧，定当知我心意。”

书生近几日有些习惯不过来。科举前，他只要看书学习就好。科举结束了，他反而不知所措。整日里闲着无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连日的大雪影响出行。他们原本想到长安城周边的小镇上看看的计划也只好就此搁置。

骆闻笛近日瞌睡增多了，大白日的也能睡着。书生只好看着骆闻笛的睡脸发呆再发呆。

长安街上有热卖的传奇小说，楚书生托小二带了一本《古镜记》，算是消遣。

《古镜记》里的主人公，有一面镜子，能照出妖魔鬼怪，辟邪镇妖。子不语怪力乱神，楚书生景仰孔子，受其影响颇深，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想着若是自己也有那么一面镜子，该多好。

看完小说，再看看他叔，楚书生又觉得累了。

趴在桌上，梦中来到一片水泊。他站在船头，迎面吹来三月杨柳风。风中横笛作响，杨柳摇曳。手执一壶清酒，摘一束半开的桃花。回过头去，一只白狐坐在舱内，深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楚书生微微一怔，想起了那只去年被他救下的雪狐。

它怎么在这儿？这儿是长安呐。这么远的路……

“你怎么……”

楚书生刚开口，那白狐便窜了过来，爬上他的肩头。

楚书生心里喜欢，便摸摸他的头。

“回来也好。你这么乖，叔一定会喜欢的。”说道这儿，楚书生这才想起船舱内他叔不见了踪影。

他回头搜索，只见空空的船舱。

狐狸舔舔爪子，跃上楚书生的脑袋。眼睛看着水面，微微眯起。

书生往后看是茫茫的水面，往前也不见踪影，急的团团转。

“叔！你在哪里？”楚书生叫道。

“不就在这儿？”

楚书生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来是自己睡着了呀，难怪。叔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不见了呢？

“云溪，该吃晚饭了。”

想起刚刚的梦，楚书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走到桌前。菜都摆好了，米饭冒着热气。

“叔，你喜欢狐狸吗？”

“狐狸？”

“对啊，白色的狐狸，很漂亮的那种。”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嗯……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来之前，我曾经捡到一只白色的狐狸，后来又不见了……”

“狐狸我倒是挺喜欢的，很聪明很有灵性。”骆闻笛答得有些心虚，心想着若是这呆书生知道自己就是那只狐狸，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古镜记》是一篇隋末唐初小说。作品主人公王度，自述大业七年从汾阴侯生处得到一面古镜，能辟邪镇妖，携之外出，先后照出老狐与大蛇所化之精怪，并消除了疫病，出现了一系列奇迹。后其弟王绩出外游历山水，借用古镜随身携带，一路上又消除了许多妖怪。最后王绩回到长安，把古镜还给王度。大业十三年古镜在匣中发出悲鸣之后，突然失踪。

第十七章：春风得意马蹄疾

二月就是放榜的时间了。楚书生怀着忐忑的心情往放榜的地方走去。

长安今日特别热闹，过来凑热闹的人不少。放榜的地方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书生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又被挤了出来。

骆闻笛见书生如此狼狈，走上前去。果不其然，大家的注意力被他分散了不少。他大步向前，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小道来。楚书生也微微惊讶了一下，又去看榜。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三甲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从后面慢慢找起。

“云溪，你上榜了，在这儿呢！”

楚书生往骆闻笛指的那个方向看去，见自己的名字就在三甲后几位。

“叔！我中了！”楚书生高兴地叫道。“我中了！”

骆闻笛抱住他，楚书生难掩兴奋之情，也把骆闻笛搂得死死的。等二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街上的人十个有九个看着他们俩。

楚书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拉骆闻笛的袖子：“叔……我们回去吧？”

“好，街上人多，嘈杂得很，我们回去。”

回到客栈，却发现客栈外有使臣来访，手上拿了圣旨。

楚书生慌忙跪下，等待宣旨。

使臣清清嗓子，念完圣旨便交给楚书生。楚书生不敢相信地把圣旨又翻开看了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现在该改叫您侍御史大人了，过几日皇上会亲自宴请中举的学子，到时候大人别误了时辰。”

“有劳大人。”

待使臣走了，楚书生又翻开圣旨看了几遍。皇上确实给自己赐了个“殿中侍御史”的职务，不是自己在做梦。

骆闻笛站在一旁，心想姐姐果然没欺他，事情顺利解决。等楚书生的职务稳定下来，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了。心里想想，竟微微有些苦涩。

“叔，我要当官了！”书生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云溪，你是好样的，做的很好。”

“爹娘他们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楚书生想起过世的亲人，如今自己科举考的不错有了官职，应当给他们烧些纸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骆闻笛陪着书生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他要的香烛纸钱，顺便还给订了几套价格不菲的衣裳，说是让他进宫穿的。

书生说不用，自己身上穿的那几套还是刚来长安的时候新买的，穿不了那么多新衣服。骆闻笛坚持，书生也没辙。

书生细细想了一下，自己来长安这么久，一切都是叔打点的，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书生想着，以后自己在朝中为官，若是叔需要帮忙，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决不退缩。

几日后，书生穿着新衣服来到大兴宫，参加皇上为学子们设的庆功宴。离开了骆闻笛，楚书生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总想着若是叔在这儿陪着他多好。

楚书生性格有些内向，不太善于同别人打交道。入座之后就乖乖坐着，什么话也不说。虽然也想结识周围的年轻俊杰，但又不知道该和别人聊些什么。

周围的几人忙着结交，谈论自己的出身门第，师承何处。问及楚书生，楚书生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自己是普通草民一个，家中无权无势，恩师是镇上的王先生。

众人有些惊讶，也没多说什么，转而聊别的话题。书生知道，像他这样的穷学生考上的真的不多，考上的大多是有些权势，家境不错的。他们有能力去请最好的先生，有更多的机会和名士交流。

办这场庆功宴，用意是让皇上看看将来要为国家效力的人才，以及让这些今后成为同僚的学子彼此熟悉一下。

楚书生在这群人中算是很年轻的了，当然，比他更年轻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数学子的年纪都要比他更长，里面甚至有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宫中的歌舞表演开始，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些，楚书生才松了口气。自己……似乎真的不擅长和别人交流……

华丽的宫殿，曼妙的歌舞，美酒佳肴。如此良夜，书生却有些坐如针毡。

书生抬头去看那高高在上的皇上和皇后。皇上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刻板严肃，倒散发着一种疲倦。皇后很美，端庄高贵。即使楚书生只能看到模糊的样子，也觉得她必定是个美人。

楚书生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喝下，一股暖流涌了上来。

他觉得有些孤独。从前在自家的时候，没有人和他说话，整天对着一群鸡还有满园的大白菜。那时的他也孤独，就盼着自己能考上科举，光宗耀祖。总觉得若是心愿达成，自己应该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还想着，若是成了，就娶个媳妇，给他生几个孩子。家里热闹了，就不会孤单。

夜里很黑，大兴宫的灯火也不能照亮整个天空。楚书生自斟自酌，不一会儿竟喝了大半壶。他从不喝酒，叔有时爱喝酒，但叫他不要喝。楚书生听话，基本上不喝。他没什么酒量，喝了会醉。

自己不在，叔会去干什么？去喝酒吗？

书生想回去了。叔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孤单无聊。

武媚娘远远地看着众学子，眼尖地发现了自斟自酌的楚书生。从骆闻笛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他了。模样倒是清秀，眼神清亮，像是个老实的孩子。年纪还小，不到二十。

“皇上，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您可不能再犯瞌睡。”媚娘娇笑道。

李治打了个呵欠，道：“唉，朕怎么又瞌睡了呢？媚娘提醒的是，朕不该犯瞌睡。”

一只白乎乎的东西从宫墙边上走过，眼尖的媚娘一下子就看见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书生就那么让他操心？大兴宫又不是妖魔殿，书生安全的很，他犯得着这样吗？

骆闻笛化成白狐，一跳一跳地上了殿顶。下面群臣宴饮，好不热闹。他巡视了一圈，看见了书生。

书生好像不怎么高兴似的，一个人喝闷酒。旁边的人都忙着交际，就他没怎么和别人搭话。书生好像醉了，脸蛋红通通的，用手扶着额头。

这个笨蛋！不是叫你别喝酒吗！

书生倒在桌上，旁边的一个小青年过来扶了他一把，骆闻笛浑身不自在。他想若是自己能坐他边上就好，可惜自己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曾考过科举。

怎么说当今皇后也是他姐姐啊。虽说不是亲姐弟，但他俩都是师傅捡回来的，好歹一起修练过上百年的时间。

自从听了已成仙的师傅传达下来的天命之后，姐姐成了武媚娘，成了李治的皇后。听姐姐说，李治死了之后，她便会掌管天下一段时间。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小小地惊讶了一番，自古以来还没出过女皇帝。骆闻笛心想，或许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天庭才会如此安排。

重要的是，自从姐姐成了媚娘，一个名义上的普通人，他们在名义上就没什么关系了。姐姐的娘家人都姓武，不姓骆。

骆闻笛想着，若是自己是媚娘光明正大弟弟，就可以和楚书生一块参加宴会了。不过……这暂时是不可能的。

宴会结束，学子们提着灯笼，沿着宫道慢慢走出了大兴宫。楚书生走在后面。他醉了，有些头晕。

扶着宫墙，他慢慢往前走。一个好心的宫人把他送到宫殿门口，再往下就要他自己走了。

被夜风吹了一会儿，楚书生酒稍醒。一不小心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火瞬间就熄灭了。

前面走的学子已经看不见了，书生就着路边依稀的灯光往前走。走到拐角处，一个白色的身影走了出来，手上提着灯笼。

“叔……你怎么来了？”

骆闻笛上前扶他。

“叔……你一直……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我今晚出来逛夜市，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碰巧看到你。”

“哦，”书生应了一声，“叔，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家。”

第十八章：洛阳春行

圣上给楚书生的圣旨上写着让他今年十月下旬正式上任，只需提前一两个月前去宫中学习一些事宜即可。也就是说，在上任之前，楚书生还有大半年的空闲时间。

楚书生一脸兴奋地让他叔带他去他家看看，骆闻笛则开始苦恼了。他的家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这可怎么办？

几天之后，骆闻笛硬着头皮带了楚书生上路。他们要去洛阳，楚书生说想去洛阳看风景，等到牡丹开花的时候，一起去赏牡丹。

骆闻笛心动了，他也好几年没回去了。洛阳的牡丹当真是极美的，四五月的时候，花开一片一片，淡红、淡紫、鹅黄……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师傅的屋子外面就种着一大片牡丹，大概有好几十个品种，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像是一团彩色的烟雾。

两人收拾了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往洛阳方向行去。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离洛阳已经不远了。夜里趁楚书生睡着，骆闻笛飞身先返回了祖屋。里面布满灰尘，还多了几只小小蜘蛛精。

见骆闻笛回来，几只小小蜘蛛脚连忙缩到墙角。

“出来吧，没什么。房子空了这么久，你们几个进来住一下，我不生气的。”

几只小蜘蛛探出头来，胆子大了一些。

“狐大爷，多谢了，若是我们碍着你了，就跟我们说一声。”蜘蛛精说完就要退下。

“哎，等等，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帮忙。”

“有什么事狐大爷尽管吩咐就是，我们几个能做到的一定去做。”

骆闻笛用手指一指，变出了好些漂亮的家具。往几只小蜘蛛身上吹口气，把七只蜘蛛变成了老夫人、老爷子、三个家丁和两个小丫头。

“你们帮忙把屋里和院子里收拾一下吧，我要带朋友回来。”

“知道了。”

骆闻笛回到小客栈，书生还在熟睡。骆闻笛在他身边睡下，明天的事情有了解决的办法，骆闻笛也就不操心了。

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到了洛阳城。洛阳城也是个极繁华的地方，和长安有得一比。骆闻笛的家就在洛阳城郊，在洛阳城里繁华的地方转了一圈，骆闻笛带他去了自己小时候成长过的地方。

宅子很气派，建在郊外，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什么人家。楚书生注意看了宅子周围栽种的植物，拉了拉骆闻笛的衣袖。

“叔，这些是什么？”

骆闻笛笑道：“这些不就是你来洛阳的目的之一吗？”

“是牡丹吗？真的是牡丹！”楚书生像个小孩子似的，开心地笑了。“这么说，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看见牡丹了？”

“这是自然。”

又往前走了一些，一个大宅子出现在楚书生眼前。楚书生有些紧张，他还没见过叔的爹娘。他该叫两位老人什么？叫爷爷奶奶吗？

书生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可能是一个人呆惯了，连亲戚该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少爷！少爷您回来了！”一个穿黑衣的家丁跑出来，脸上带着笑。

“小黑，好几年不见了，长高了些。”

“嗯，少爷还记得小黑呀，小黑很高兴。老爷和夫人可都盼着您回来呢。”

骆闻笛微微笑了一笑，这小蜘蛛还算聪明，还真像那么回事。

骆闻笛拉着楚书生，越过一大片牡丹地，到了大宅子的门口。

宅子的们吱的一声打开，两个小丫头忙里忙外的端茶送水。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端坐在屋内。

“爷爷奶奶好，我是楚云溪。”

“原来你就是云溪啊，闻笛他有写信回来跟我们二老说。快坐下吧！”老夫人和老爷子都很热情。

“小玉，小红，快去把菜端上来，是时候吃午饭了。”

“是，老爷，夫人。”

楚书生坐下，安心了一些，看来爷爷奶奶也和叔一样，都是很好的人啊。

“云溪啊，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我们这做亲戚的竟然都不知道，光顾着自己家过好日子了。”

楚书生连忙摇头：“爷爷奶奶住的这么远，消息自然是不灵通的。我也不知道自家还有亲戚呢。”

“你们一路上幸苦了，快些吃饭吧，多吃些。”

说话间两个小丫头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香喷喷的饭菜味道让楚书生立马就觉得肚子饿了。

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地吃饭了，楚书生有种回到了许久未回的家的感觉。从遇到叔开始，他的日子就像做梦一般，好事接连不断。

宅子很大，里里外外分了好几个小院落。用过午饭骆闻笛带他去了宅子后面，他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宅子看得出有一定的年份了，据说是祖传下来的，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宅子是旧的，不过里面的装潢都是新的，很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