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是谁?”流景抬起头,隔着桌子看向傅天。他并不觉得一般人看到自己带着那么多的侍卫和随从会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的疑惑和猜度。
“你是流景。”傅天几乎是没有一丝迟疑的回答道。
【你是流景。】
流景在心里把这四个字反复的咀嚼了几遍,然后嘴角缓缓的向上挑起,笑意直达眼底。
原来在傅天的眼里,自己没有身份和背景,在他眼里自己只是流景,这个回答让流景说不出的心头一动。
“流景,你知道你笑起来有多美吗?”傅天的嗓音压得很低,流景的笑容就这么凝住了,下一秒,红润便从白皙的面容上清晰的浮现出来。
流景的美,不只是那张精致的面容,还有身上自然而然的淡雅气质,风轻云淡,仿若天人。
这些流景自己心里是知道的,毕竟这张脸皮是承袭了自己那绝色的母后。但从来没有人会如此坦荡的将这话说出口。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猥琐或者是调戏,坦然的让流景有点措手不及。
而说这话的人,还是傅天。
流景本想反驳一句,自己是个男人,不应该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可一对上傅天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不是婉儿端着饭菜进来,流景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尴尬的局面,所以他借着婉儿和自己说话的空隙,真的是偷偷的长出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夜宴
婉儿做的膳食并不比宫中御厨做的要好看,但味道却带着一种很平实温馨的感觉,流景低首安安静静的吃,这场景就好像回到了傅天把他刚救回来的那时那日。
傅天隔着桌子看着埋头吃饭不语的流景,拿了两个杯子,斟满了酒,递到流景手边。
流景愣了下,其实想拒绝的,因为流景的酒量真的不是很好,但抬头对上傅天微扬的眼角,还是拿起杯子,很豪气的一饮而尽。
傅天将自己手中的酒喝光便给两人又斟满,流景放下筷子,端着酒杯想了想,再次仰脖喝下去。
一顿饭,流景不说话,傅天便也不吵他,不停的斟酒,不停的喝。傅天的酒量流景是不清楚,但他好歹是个江湖人士,估计差不到哪里去,可流景又不想被傅天耻笑,竟然也就跟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
桌上的菜很快就见了底,酒也喝的差不多,流景便起身准备告辞,其实他也有点想不起怎么就突然决定留下来吃这顿饭了。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一起身才感觉头重脚轻,太阳穴鼓涨涨的有点疼痛,不自觉的用手抚了抚额角。
“不舒服?”傅天很自然的也起了身,抬手就要去扶流景,流景下意识的躲了,然后才看清傅天悬在半空的那只手。
“我要回去了。”流景放下扶在太阳穴上的手,低声的和傅天告辞。
“我送你。”
“不用。”忽略皇帝这身份,流景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何须别人相送,努力稳了稳脚步,绕过桌子就往门外走,傅天跟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看流景已经开始有点摇晃的身体,不禁把嘴角的弧度又勾起了几分。
江南的秋夜,风中是带着点薄凉的,刚刚下肚的黄酒被风一吹,便是醉意更浓。流景知道傅天就在自己身后,可是没再说话,从正院一转却没有出大门,而是拐到了山庄的后院。
晌午还放着风筝的石桌如今已是空空荡荡,流景伸手摸到石桌之上,冰凉的手感很舒服。
“傅天。”
“我在。”傅天走近几步,站在流景的身侧,依旧是低着头,看着流景在月光之下越发白皙精致的侧脸。
“你可知道那日死在你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略带醉意的原因,流景还是把这问题问出了口。
傅天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心里却已经开始考虑,这小皇帝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你就不怕给你惹了麻烦。”流景没有等傅天回答,而是自顾自的接着问了下去,可这话用的却是一个肯定的句式,启月教自那次暗杀之后便一路的南下,流景这几个月心中一直都对这件事无法释怀,再见傅天,他还是那个温润文雅的男子,没了救下自己那时的满身满眼的嗜血煞气,却是另一种摄人心魂。流景想着,自己并不是在担心他,只是不想连累他而已。
“救你,我没后悔。”傅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流景听了便转了身,面对面的看着傅天一脸的认真和坚定。
两人对视了半晌,流景突然笑了,带着点醉意的笑容,给他原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媚意。
“你说权势、金钱你都不需要,可我并不想欠着。”流景觉得头还是有点晕,就往后把腰靠上了石桌,一手支着桌面,低声的说。
“你肯回来,就够了。”傅天没有更欺进流景,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字一句清晰的说。背对着月光的傅天,脸上那温润的神情,此时却莫名的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流景听着他说话,半瞌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里凉,回去吧。”傅天看流景似乎已经是彻底的醉了,就干脆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半搂半抱的把流景又带回了房间。
“我得回去,粽子还在等呢。”被傅天扶着坐到床上,流景口齿不清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就歪了身子直接趴到床上,傅天刚想说什么,耳边就听到流景已经开始变得平稳的呼吸,仔细一看,人已经睡着了。
傅天鼻子里边冷冷的哼出一个音节,脸上那温润的笑意却已经不在。转了个身,又坐回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
手指捻着酒杯,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流景更加的相信他。现在已经算是成功的第一步,可是不够,还不够。
他想要的不尽是夺回江山,更多的,是要报复。
傅天。
天下第一邪教启月教教主,明月山庄庄主。听着看着都是如此傲视江湖的身份,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在这些光环的背后,他傅天曾经经历的是怎样的嗜血残忍。
年仅四岁的太子,若不是有忠心的太监护着,怕是早和父皇母后一起命丧黄泉。
可那太监也是短命,把傅天从密道中带出,没多久身上的伤口便感染,不消几日便归了西。那时傅天浑身上下,只有一身里衣算是唯一的家当。为了躲避司徒相如的追兵几日未食滴米,靠着雪水苟延残喘。
寒冷和饥饿随时都在威胁着他的生命,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父皇被杀时那种震惊和仇恨,恐怕他也挺不到第五天才昏迷过去。
醒来便是一室的漆黑,没有光亮,没有声音,那种完全失明和失聪的感觉让人遍体生寒。可傅天并没有感觉到更多的恐惧,只想着也许就快要和父皇母后见面了。
命运总是不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去发展,十年之后,当傅天再次以一个【人】的形式出现在世间,他只懂得了一件事,死,并不是最痛苦的,而活着,也未必就是幸运。
但他仍旧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所以他发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掌控自己的生死,十年非人的生活,傅天是拼着对于死亡的期待而练就的那身惊世的武功,而帝王的血统也注定了傅天的聪慧。
傅天用了两年的时间游历江湖,给自己创造了新的身份和新的人生。
十六岁,明月山庄的少主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是江湖中人人称赞将来必定有所作为的武林新秀。十六岁,傅天终于让自己从新立足于人世。不再被人亵玩于掌心之中,不再只能靠舔着刀口过活。可唯一始终都没有改变的只有那已经深入骨髓的仇恨。
第十二章:宿醉
流景醒来时,已是隔日的晌午,粽子蹲在流景的床边一脸的哀怨凄凉,活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看见流景睁了眼睛忙不迭的起身:“皇上,你要吓死奴才啊,沐将军差点就把奴才给拆了!”
流景皱着眉毛,脑袋沉重无比,太阳穴也在叫喧着作痛,加上粽子在耳边大呼小叫,恨不得直接拉他出去凌迟。
等到眼前彻底的清明了,流景第一个反应是,这里,不是客栈。
“闭嘴。”昨夜与傅天对饮的情景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加上这屋子的摆设太过于熟悉,粽子那一声“皇上”让流景呵斥出口的话失了往日的冷静。赶紧起身,看到屋里只有粽子一人,心绪才算平静下来。
“粽子,你刚才叫我什么?”声音恢复成了一贯的淡然,连看向粽子的眼神都不带丝毫的情绪,可粽子还是被吓得直接就趴到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公……公子,奴才……奴才知道错了……奴才……”那语气都带上了哭腔。
“更衣。”流景懒得再看粽子一眼,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轻易的打断了粽子还要求饶的话。粽子赶紧利落的爬起来,服侍流景更衣洗漱。
门外响起不轻不重的扣门声,三声而止,带着点恭敬的意味。流景挥手让粽子去开门,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流景心中不免一愣。
一身玄清的长袍衬着门外人的身型格外的修长,长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挡住了一侧消瘦的脸颊,只有一双眼睛稳重深沉,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清寒。”流景从未见过沐清寒除了战袍铠甲之外的其他装扮,如果不是那熟悉的目光,一时间差点没有认出来。
“公子,你醒了。”沐清寒大步跨进门内,粽子识趣的退了出去并关好门,在外边守着。
“你怎么来了?”流景虽然用的问句,但心中其实已经大致有了答案,肯定是母后不放心遣了沐清寒来保护自己的。这么想着,脸色不着痕迹的暗了暗。
“公子,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流景表情的变化纵使细微,却还是没有逃过沐清寒的眼睛,微微低首,恭敬的说。
流景暗暗的叹了口气,便起身打算随沐清寒回去,顺便问下关于剿灭启月教的事情,可沐清寒在前面刚推开门,流景就看到了从庭院往这边走过来的傅天。
“流景,你醒了?”傅天几步走到流景面前,低着头微笑着问,眼角眉梢都是明媚的笑意。
“昨夜打扰了。”流景没抬头,轻轻的回应了一句。
“何来打扰一说,流景,饿了吧,婉儿准备了饭菜。”傅天完全无视了流景身边粽子和沐清寒眼里射出的道道寒光,眼睛只是注视着表情淡然的流景。
“我……”流景刚想说出拒绝的话,可傅天已经接口道:“宿醉了一夜,头疼吗?婉儿,把醒酒茶端过来。”说完根本不等流景的反应直接拉了流景的腕子要往屋里回。
“傅天,我家中有些事情,今日就不打扰了,改日,好吗?”仍旧是淡然的口气,可这句算是商量的话,却让流景身旁的粽子张大了嘴巴,而沐清寒则是眯缝起了眼睛。
“好歹把解酒茶喝了,不然会不舒服。”傅天低头的时候,脸上是明显的关切,让流景再想拒绝的话硬是说不出口,只得略微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沐清寒和粽子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各怀心事。傅天等流景坐下才松开抓在他腕子上的手,却没有坐到流景身旁,反而绕到他背后,伸出手指按上流景的太阳穴。
“傅天?”流景被傅天的动作弄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转头看向傅天的眼睛里边是满满的不解。自己并没有说过头痛,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里虽然是铸剑山庄,不过我的按摩手法可是一流的。”傅天轻笑着开口,说完就扳正了流景的脑袋,手指不轻不重的开始在他太阳穴上按压。流景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可不得不承认傅天的手法相当的好,原本疼的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竟然慢慢的放松缓解了,便干脆惬意的闭上眼睛,舒服的享受着傅天的按摩。也是如此,他才没看见,门外不远处沐清寒眼里的惊讶和不敢置信。
不一会儿,婉儿端着醒酒茶过来,路过沐清寒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虽说这人比不了傅天的温润倜傥,也比不了流景的绝色出尘,却也是另一种冷傲的英俊。不禁红了红脸颊,微微的欠了欠身,才往屋里进去。
“公子,请用茶。”流景听到婉儿的声音才睁开眼睛,伸手接过茶盏,看看婉儿带了点不同于胭脂色彩的红润脸颊,心里不禁一愣。这婉儿初时对着自己倒是经常不住的说什么公子美的像神仙一样,或者是说庄主温柔亲切,可后来完全没有在自己面前脸红过的,再顺着婉儿不时乱瞟的视线就直接看到门外挺然而立的沐清寒。不自觉的嘴角勾了一下,却没多说,只是低头抿了口茶。
婉儿算是这山庄里边除了傅天之外能让流景不必时时戒备着的人。自己受伤的那段,大多时候也是这聒噪的丫头帮着自己驱走了不少的寒气儿,可沐清寒毕竟是朝堂之上的一员大将,婉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庄丫头,除非沐清寒也有意,不然流景也没打算搀和。男女之情,毕竟还是要双方情投意合的,虽然流景的确觉着沐清寒也是时候娶妻什么的了。
茶盏饮空,流景便起身和傅天告辞,婉儿大呼小叫的说做了好多的菜,那意思是不想放流景回去。流景心里自然是明白,婉儿这话除了说给自己听也是想留下另外的一个人。但今日的确是有好些事情要询问和交代给沐清寒,便应了婉儿下次带着沐清寒再来,这才算是摆脱了难缠的小丫头,跟着沐清寒上了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回了客栈。
第十三章:清寒
“清寒,把衣服脱了。”流景回到客栈,把粽子扔在门外,只带了沐清寒进屋,坐到椅子上开口却是这样的一句。
“皇上?”沐清寒本是恭敬的低首而立,流景这一句话差点让他稳不住自己的声音。
“听说你受了刀伤,朕只是想确认好了没有。清寒,这趟辛苦你了。”流景淡然的解释道,于朝堂之上,流景是君,沐清寒是臣。可这十几年来,若说还有什么人可以称之为流景的朋友,那便是沐清寒了。听闻沐清寒在剿灭邪教的过程中身中刀伤,虽然不重,流景还是担心的。沐清寒的能力他从来都不曾怀疑,可就算如何的强大也是血肉之躯。
“多谢皇上挂心,微臣已经了没事了。”沐清寒撩起下摆便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抬起。他怎么能让流景发现,刚刚流景让自己脱掉衣服时,心里因为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而慌乱的神色。
“起来吧,这里又不是皇宫,何况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多的礼数。”流景看沐清寒好像的确没什么不适,便也没坚持,只是让他起身,示意沐清寒坐下。
“还是没有抓到月灵吗?”月灵是启月教教主在江湖上的别号,也是流景心中的一个梗,不只是上次的暗杀,流景总觉得这人对傅天也是个隐在的危险。而流景心中隐隐的觉得他不想傅天有什么危险。
“此次,清寒本是带了足够的人马,本该彻底剿灭这邪教,可不知为何,短短数日之内,启月教像是彻底从江湖上消失了一样。是属下无能,请皇上责罚。”沐清寒说完便又要起身跪下,被流景一抬手给挡了。
“是母后招你回的朝吧?”流景看着沐清寒开口,后者则是低首不语。
“启月教势力庞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彻底的剿灭的,朕没有怪你,何况,母后的懿旨就连朕也不敢违抗的。”流景心中有数,不是沐清寒缴敌失败,而是母后急急召回,才让沐清寒没有足够的时间继续追杀启月教的人,可母后也是担心着自己,如此,他便是如何也不能责罚沐清寒的。
“既然你也来了,就陪着朕一起享受几天清闲的日子罢,而且此次你是立了功的,朕特许你在这里可以没有君臣之礼。”流景的语气出奇的多了些轻快,沐清寒低首的脸上却带了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