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春寒浅 上——等闲度

作者:等闲度  录入:10-16

鬼判着了一身人间文官样式的黑色袍服,腰间用细绳佩着从不离身的判官笔。长相阴桀的脸上满是笑意:“小神参加四太子殿下,还有这位绯儿姑娘。阎君大人素闻殿下声名,夙欲前去拜访,奈何此间事忙。今朝两位屈尊来我冥地,定要好好讨教才好。”说着连连向风挽月和绿荷拱手作礼。

素闻阎君即冥界之主,为人最是狂傲。而这个作为第二把手的判官,见了风挽月,竟然这般恭谦,又唤他太子。绿荷心中,隐隐已有了风挽月的真实身份。但是,不知为何,望见眼前鬼判脸上看似热情的笑意,周身竟然发起冷来,不禁往风挽月身后靠了靠。

“本宫说的好听是四太子,实则只是神界一闲人而已,是阎君过讲。”风挽月转首望着殿中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这句话倒是出自肺腑的真实。

“呵呵,谁不闻神界惊才绝艳的帝君四子啊,连小神一介冥官也素有耳闻呢。”判官发出几声笑声,如同从喉头挤出的一般,分外刺耳难听:“殿下,阎君大人内殿有请,且随小神这边来过。”

风挽月眼眸微动,随了判官向冥殿一侧的黑暗行去。这幽冥之地果真四处藏着阴森诡异,绿荷忙谨慎跟上。

而走于最前的判官,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走到绿荷身前:“绯儿姑娘,大人只请了殿下一人而已。”

“这……”绿荷有些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绯儿,你在外面等着,本宫稍候便回。”没等绿荷出口,风挽月便淡然回道,神色间若有所思。

“是啊,是啊!绯儿姑娘,望川的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很漂亮的。姑娘不如自去望川赏花,四处走走。殿下很快便会出来的。”鬼判又发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恐怖笑声来。

绿荷不禁皱起了眉。风挽月轻拍了下她的肩,转身翩然而去。

45.谩疑碧瓦难留,信知暮寒犹浅

风挽了随了鬼判从边门出了阎殿,又过了两幢相连的妖异楼阁,才来到了偏殿之前。

“禀阎君大人,四太子殿下到了。”鬼判立于门外,恭声通传。

门内没有回答,鬼判恭恭敬敬地行到一旁,为风挽月推开殿门。

“殿下,请进。”

随着门开,里面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较之门外更是强烈。风挽月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凝了神朝内四处观望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跨出一只脚,迈入门内。

门内一片漆黑寂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声响,应是合上门扉的声音。风挽月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发现那个判官并没有跟进来,心下不禁有些起疑。

就在他停下了脚步,思忖着要不要再继续前进的时候。突然,闻得“扑”地一声,就像火苗蹿起的声音。幽蓝诡异的灯光点起,四周一下亮堂起来。

“孤素闻四太子姿容绝艳,今朝一见,果不其然。”突然有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幽幽传来。

风挽月崩紧的神经一震,闻声望去。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幽暗的寝殿之中,一个暗紫蟒袍的男子斜倚在榻上,对自己笑得轻佻。

男子斜倚着,更是显得他身材修长。略显瘦削的脸,薄薄的唇,细长的眉,斜飞而上挑的凤眼。双目眼黑较少,更是给人以阴狠狡黠之感。同样是艳若画中人,这人却与风挽月大相径庭。一个是美得绝丽脱俗,美得不容世人染指;而眼前这人的容貌明明也是绝美,周身的黑暗阴森气息之气却让人不由得胆寒不已。而此刻那双阴厉妖邪的凤眼,玩味地打量着风挽月,眸光却流转着赤裸裸地轻佻。

两人对望,看到对方的容貌,都有些微的愣忡。

莫非,眼前这人就是传闻中,为人狂妄阴狠的阎君,风挽月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甚自在,皱起了眉:“挽月见过阎君大人。”

“殿下好生客气,不知这回前来,有何事欲与孤相商。”阎君单手撑在榻上,略直起了点身。

“挽月此来冥界叨扰,是为查一事。”风挽月有些别扭,但还是坐到了榻边的椅上。

“哦?是为何事?”阎君口中状似随意问着,却略凑近了脸,唇过带着笑意,双目不转地紧盯着风挽月:“六界之中,是为仙、神二界为天地正主,而得道之仙,方称为神。我冥界本与妖、魔二界为伍,是为阴邪之地。承蒙诸天仙神不弃,得以安于六界、天道不诛。今朝帝君之子有求于孤,孤定竭力相帮才对。殿下,你说……孤说的可对?”

“……”风挽月不习惯如此近的距离,皱着眉往后靠了靠:“阎君大人,本宫此回想查一个凡人的寿元。”

“哦?是吗?”阎君望见风挽月的神情,笑得更是肆意,往后退了退:“是叫那个什么陈吟风的么?”

“阎君何知?”风挽月有些惊诧地睁大了眼。

“六界生灵,到了这冥府都受孤的统辖,孤自然知晓。”阎君又笑一声,右手往虚空中一伸,一本青色的厚厚书卷出现在他掌中。

“陈吟风,陈朝丙戍生人,生于姑苏正南……”阎君悠然得翻弄着手中的书卷:“有了……诶,这个陈吟风,本来是命数尚丰啊。可是命犯劫数啊……”说到这儿,不由挑起眼偷睨风挽月的神色,见他果然有触动,唇角微翘:“嗯,此人命犯三劫,大意逆天。纵是命有祥瑞护佑……总之,此人在阳世应还有七七四十九天命数。殿下,孤的讲解还满意与否?”

七七四十九天!?只剩下月余?风挽月脸色刷白,猛得转头,望着笑得悠然的阎君。

“唉,”阎君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上风挽月的如玉的脸颊:“殿下何必如斯反应,不过一凡夫俗子而已。”

风挽月感受到脸上冰凉的触感,才回神过来,侧头避开:“阎君请自重。”

“自重?”阎君收回手,低头状似疑惑地轻声念叨着。过了片刻,又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殿下,与那凡人尚能苟且。孤就不能触碰自己喜爱的事物么?”

看着风挽月青中带白的脸,他笑得更是开怀:“这冥府终日冷清,不如殿下留在此地,与孤解解寂寥。不就是些许阳寿?孤定让那个陈吟风再活个百来年。”

风挽月眼睛动了动,不过片刻便又平定了下来:“阎君休与本宫玩笑才好。”

阎君猛得伸出手捏住风挽月的下巴,拧过他的脸,眼角眉梢皆是媚色:“玩笑?那孤定要示与殿下看看。”

风挽月嫌恶地侧过脸避开逼近的唇,暗暗催动体内灵力。却惊惧地发现体内空无一物,面上顿时血色全无。

“据孤所知,殿下仙元有耗未愈。不过,纵使殿下仙元无损。孤这幽冥至阴至寒,纵尔是九天金仙,便是帝君亲临,也讨不得好去。”阎君见他这幅反应,索性收手把他一揽入怀,凑近了挑逗道:“不知殿下在那凡人身下是怎样一幅春情,今日孤也来一尝。”

风挽月的眸暗了下来,眼内是一片漆黑,像是有波涛暗涌一般。他不再挣扎,似是羞怯地稍阖上了眼,左手勾上了眼前这个邪魅男子的脖颈。

阎君觉察他的举动,有些戏谑地道:“殿下果真是妙人。”说完,顺势翻身把风挽月压在榻上。

眼前的男子,桃花美眸,半闭半合,似是带羞含怯。长睫如羽,樱红的唇微张,似是大胆的邀请。连千百年来,无欲无求的阎君眼中也隐隐燃起了欲望的焰火。

因而,他没有看到风挽月伸向脑后的右手和微扬的唇角。

风挽月笑得媚惑异常,双手环上他的背,把他勾下。阎君再也无法抵御,猛得吻上眼前人的樱色的唇,辗转吮咬,肆意感受那片柔软。正欲伸入他口中,品味更深处的湿热。

突然,他感觉背后针扎似的一痛,有麻木的感觉蔓延开来。

阎君瞪圆了那双妖邪的凤眼,愤怒而不甘地看着风挽月抬手推开他,从榻上起身。顺了顺揉乱的青丝,理了理衣襟,把手中的碧玉簪插回发上。玉容之上是骇人的冰寒,其中夹杂着强烈怨恨与厌恶,哪还有方才诱人的春情。

风挽月发觉阎君的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千年前阆邪二太子获罪贬谪,照理说是永堕轮回。说什么天生异象,若没有你阎君相帮,他再如何神通也难逃转世之苦。而且,作为阎君掌管天下苍生生死,你竟知道吟风之事,本宫早便有疑于你。”

说完,风挽月妖媚一笑,拿过榻边的生死薄:“你算得百密一疏。确实,冥界之内我无法使用仙术,但是仙器的固有效力是不会失去的。这是当年八百岁及笄母后赠予的玉华簪,有通六界之效用。抱歉,阎君这回倒成了它所伤的第一人。”

说着,风挽月不再看他,打开手中书卷,翻至那一张。

望着古老发黄的纸页上,朱笔写就的三个字,风挽月不禁缓下了手中动作,目光中似有千情万绪蕴含其中。

……

46.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殿下与大人相谈可欢?”侍于殿门外的判官,望见风挽月匆匆出来,忙凑上前,一脸暧昧道。

“嗯……阎君不愧贵为冥界主,本宫甚为欣赏。”风挽月看到眼前人青白脸上的笑意,有些不舒服地略转开了视线:“鬼判大人,阎君已答应本宫的条件,特来借判官笔一用。”

“呵呵,殿下,既然阎君大人应你了?那小神自己不在话下。”判官闻言笑得更加暧昧,风挽月直皱起了眉。

匆匆接过递来的沾了朱砂的判官笔,风挽月在鬼判疑惑的目光下又是匆匆而去。

一望无际的忘川之上,大朵大朵的彼岸花开得惊心动魄。绿荷着了绯色的长裙,轻蹙了细眉,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她回忆着到底是什么细节,给予了她这样的预感。突然发觉,后方似有人声。不等她回身张望,一个红色的身影就从后来到她面前。

“绿荷,快随我走。”

绿荷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不唤自己绯儿了呢,难道事有暴露?看着眼前人素来风雨不动的脸上,竟然隐隐有惶急,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起来。

待她反应过来,已被那人拽了衣袖,向冥界外走去。又是一路的凄厉惨绝的鬼哭,忘川、往生泉、奈何桥、分发汤药的孟婆、等待轮回的苍生。一切就像凡世人们梦里如烟的幻想,或许从来不曾出现过。

隐于黑夜中的军营,蛰伏着潜在的肃穆与庄严,却不似昨夜一般寂无人声。

位于正中的中军帐里,挤了一帐的人影。一个男子安然卧于榻上,斜飞的剑眉舒展开来,眉下应是如星子般的双目却紧紧闭着。沾了鲜血的战衣已被除下放在一边,那人只着了白色的单衣。

一人坐于榻边,年轻俊秀的脸上揉合了读书人的儒雅和武人的英气。

而此时周嘉却是眉头紧锁,那张脸上也显露出隐约的疲惫。帐中其他兵士都安静地立于一旁,似是生怕出声惊扰了他。

这个周将军,本是守门的士兵。原也有人不服的,但昨夜他率余下兵力前来救援。仅以数百人便成功解救了,被青州骑围困的大军。于是,众人无不把这年轻的将军敬若神明。

突然,一名士卒掀帘而入:“周将军,周将军。有一个自称风公子的人带着一个女子,要入营门。小的特来禀报。”

处于沉思状态的周嘉,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惊得一震。帐中其他兵士都皱了眉,不满地望向门口那个来通传的兵卒。

“你没见陛下还没醒么,就不能小声一点?”

“不见,不见。什么公子、女子的,这是军营,以为随便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的吗?”

而坐在榻边的周嘉,隐有疲色的双目却是一亮,似乎皱着的眉也有些舒展开来。从榻边站起身,出口的声音中也微露了喜悦:“快,快。好生请那位公子进帐说话。”

“不劳各位麻烦,小可且不请自入。”一道悠然寡淡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望去,惟见一人掀帘而去。

来人红衣卓绝,面如冠玉,轻轻浅笑,周身散发出妖冶却傲然的气息来。其摄人心魂的绝丽诱惑,甚至超越了随后进来的绿衣女子。

在场兵士中有重声色的当场便露出贪婪的目光,即使是清心寡欲的也不由叹为天人。

“风公子。”周嘉急急迎上去。

风挽月望见他斯文英气的脸上疲惫、急切与喜悦交织的神情,又望了一眼榻上眉目俊朗的男子。眼神有些闪烁,不过很快又恢复那睥睨万物的淡然。

“现在小可应称你为周将军了。吟风还没醒,那将军令你且收着吧,这期间大军还要先交付于你才好。”

听闻他对榻上男子的亲切称呼,众人神色各异。一个是俊美无双,一个是姿容绝艳,不由让人猜测起两人间微妙的关系来。

周嘉脸上的笑滞了滞,想说什么,张了几回口也没说出来。

风挽月面对众人的反应,只是抿起唇一笑置之:“小可倒有一个方法能让尔等的陛下醒过来,不知众位可否让我一试?不过,众位可否稍做回避。”

“有何不可,周嘉信公子。”一众兵士沉吟着不知如何应答时,见将军开了口,只好随他出了帐门。

看着陆续出去的人影,帐中空荡了下来,帐外传来兵士们小声的议论。绿荷望了望四周,皱眉犹豫片刻,也欲转身出去。

“绿荷,你留下。”风挽月走到榻边凝目望着眼前魂牵梦萦的人:“等下如若看到一道金光,记得把它逼进吟风魂魄之内。”

“嗯……”半知半解地应了声,有些疑惑不解。自从冥界到现在,她就不知风挽月做了何事,只隐隐觉得他有办法可以解陈大哥之危。

风挽月没有再说什么,翘起的唇角垂下,脸上神情端正严肃起来。左手一摊,随着幽暗的光华,掌上现出一本古老书卷来。右手又朝空中一伸,一枝青色玄铁铸就笔杆的笔,凭空出现、握在了手中。

绿荷凝神屏息,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只见笔尖似是沾有朱砂,风挽月看似纤弱的素手紧攥着笔杆。翻开书页,有力地几下挥舞,一道金光从书页上缓缓升起。

“快!”

看着这神奇骇人的一幕,绿荷紧张得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听闻风挽月的呼喝,赶紧催下体内法术来。

一道绿光从她指尖激射而出,在空中悠然转了个圈,与那道金光辗转揉合成了铜绿色。绿荷加快念动口诀,绿光似添了劲力般,拉扯着金光向榻上的男子身上罩去。

“咳,咳。”随着两道光芒,如烟如缕从鼻腔完全吸入体内。榻上的男子咳出声来,眉头微皱,似是有了动静。

绿荷收回法诀,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这才发现背上几被汗水浸湿。风挽月回头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双手一收,掌上的两件物事消失无踪。

“这冥界的生死薄、判官笔,果然名不虚传、擅改生死。”风挽月脸色有些虚弱,挑了眉淡淡一笑,却仍是万种风情于其中。

周嘉离开了中军帐,在营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脑海中不时浮现那人的刚毅俊朗、那人的眉目如画。心中某种预感愈演愈烈,似有什么念头要呼之欲出。不知为何,心情竟然莫名烦躁起来。

抬头,天上月明如水。想到昨夜也是这样的天色,那人神态自若,交于自己将军谕令,委于重任。自己率区区数百人,连夜救援。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那个人安危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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