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将小老虎丢进床上,顺便用被子为他盖严实了,站直身子准备走。
床上的家伙抬起两条胳膊框住他的脖子,眼睛还闭着呢,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赵成揉揉他的脑袋:“很迟了,睡吧。”
江宇似努力睁开眼,眼神儿对焦半天才集中在赵成的脸上,有些不满道:“你也应该早点休息。”
赵成摇头:“我想再看一会……”
江宇听了,一咕噜坐了起来,抱着抱枕道:“你不睡,我也不睡。”
赵成满头黑线,这小子,比养个孩子还难伺候。
不过偶尔孩子气的江宇也有成熟的一面,这不,赵成在灯下忙呢,那厢江宇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羹来了。
赵成疲倦地捏着鼻翼,瞥他一眼:“又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吧。”
江宇老老实实地点头:“有一点……”
赵成:“……”
江宇殷勤地将那碗鱼羹递上:“你最近总是熬夜,我也只会做这个,给你补补。”
赵成盯着那碗奶白色的鱼羹,挑挑眉,有些诧异地舀了一勺进嘴里:“……”
江宇眼中满是期待:“怎样,怎样?”
赵成顿了片刻才道:“很不错……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
江宇脸上笑开了花:“小的时候姐姐时常做,在旁边看看就学会了。”
江宇很少提他家里人的事情,赵成从他偶尔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江宇似乎有一个姐姐,和他还算亲近。
别的事,江宇就只字不提了。
赵成的职业习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江宇是个有秘密的人,但是他不想逼江宇,他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江宇放下心结对他和盘托出心事。
情人之间的相处不是就应该这样么,坦诚相待,耐心等候,与性别无关。
江宇低头看了看赵成手上的资料夹,后者忙把资料夹合起来,但江宇还是看见了。
他白了白脸,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当时的现场?”
赵成握住他的手,借由宽厚而温暖的掌心向对方传递自己的安慰:“嗯……对不起,吓着你了。”
江宇摇了摇头,倚着赵成坐下,目光还停留在那案卷上问:“你在看什么?”
赵成捏紧案卷,淡淡地解释:“那个凶手从来没有犯过错,但是她的那一次不同……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咬牙用最后的力气留下死亡讯息……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弄清楚那条死亡讯息的含义。”
江宇问:“是什么讯息?”
赵成看着他:“一串数字。”
******
那一刀一刀下去的时候,女人的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胳膊。
他庆幸自己身上罩着橡胶雨衣,不然女人尖利的指甲里就一定会留下他的DNA证据。
——那个时候,他还得费心为女人拔指甲。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女人的躯体像一团烂泥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地毯上,这个场景让他愈发得兴奋。
他勾起唇角,工整地在女人的额上写下:——‘4’
第四个。
第五夜
张白墨看着手里的那份户口调查表。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雨夜里揽住赵成的青年的脸,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但只是片刻,又很快舒展开了。
张白墨单手扶额,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如既往,和煦得好似春日的暖风。
他拿起了桌边的电话。
******
赵成今天又找老友喝酒来着。
张白墨按照老规矩提前十分钟到了,他在窗户外站了一会,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熟悉的宽厚背影,直到心境完全平和了,才提步走了进去。
赵成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来了?”
张白墨用两只指头夹着赵成的手丢开,皱皱眉:“上班时间,你又为什么事情闹酒疯?”
赵成不答,只眯着眼睛紧紧地盯住张白墨的脸:“白墨,你为什么不结婚?”
张白墨刚向酒保要了一杯清水,低头抿了一口,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他掏出手帕擦擦嘴角,有点尴尬:“咳,咳,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成将目光重新转回手中的啤酒瓶上,声音没有起伏:“就是好奇。”
张白墨也看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好一会。
最后张白墨开口了,声音寒得跟冰渣似的:“我以为,你心里一直有数。”
赵成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站起身:“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就帮我一个忙。”
张白墨仰头望着他。
赵成道:“法医报告,我想要那份法医报告。”
张白墨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成将酒瓶重重地搁在吧台上,转身离开。
张白墨叹了口气,打电话和同事请了假,然后冲酒保道:“也给我一瓶一样的,不,给我开一瓶更烈一些的。”
他摇着手中的酒杯,眯起眼。
——快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快要到手了。
******
赵成离开酒吧后,很快与躲在街角的人接上头。
对方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递上一个大信封:“这是案卷资料复印件,但是那份法医报告被他随身带在身上,我没有办法拿到。”
赵成点点头:“辛苦你了,谢谢。”
那人颔首,转身迅速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里。
赵成看着手中的信封,很遗憾,他知道里面不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
傍晚的时候,赵成回家时,看见江宇正在点蜡烛。
他盯着桌子上的蛋糕愣神片刻,对方已经欢乐地扑了上来:“生日快乐。”
赵成心里有事情,敷衍地点点头:“谢谢。”
江宇一点也不在乎赵成的冷淡,拉着他的手到桌边:“吹蜡烛许个愿吧。”
赵成忍住笑,板起老脸:“我又不是小孩子,许什么愿啊。”
江宇有些失望,紧紧地盯着赵成:“难道你就什么愿望都没有吗?”
赵成避开眼,盯着那烛火说:“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江宇也盯着那烛火:“嗯,我也觉得现在挺好的。”
然后,他揪住赵成的衣领扬起头,咬住他的唇:“生日快乐,寿星先生。”
赵成一直不宁的心绪在触及那两片滚烫唇瓣时,稍稍舒缓了些。江宇发梢间的香气飘入鼻息,他似乎执着于用同一款带着木瓜香的洗发乳,甘甜清新,闻起来就有想让人一口吃掉的冲动。
赵成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放松一下,也许,享受这样一份生日礼物也不错。
他扯了扯衣领,拉着笑嘻嘻的江宇进了卧室,又很快被面前陌生的房间怔住。
江宇这小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卧室里四处摆放着各式烛台,暗黄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为房间增添了一份情欲的味道。
江宇将赵成按在床上坐下,然后跪伏在他的面前。
赵成傻愣愣地看着江宇拿出他的警用手铐,合起双手举在他面前,眼眸闪着幽光,唇边弯起一抹暧昧的弧度:“要不要试试,我知道你喜欢的。”
血气冲脑是什么感觉,赵成在那一瞬算是感受到了,他庆幸自己年事不高,否则这般场面足够他脑充血中风好几回了。
用手铐铐住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也许是很变态的行为,但是却大大满足了赵成的男性自尊,蕴含于血液中那股原始的野性冲动也不由得蓬勃激发出来。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狩猎,赵成是勇猛的非洲雄师,而江宇是心甘情愿祭献于锋利爪牙下羚羊。
疯狂之后,赵成看着身边像猫咪一样温顺趴着的江宇,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是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江宇叫了外卖,一顿算是生日大餐的晚饭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饭毕,江宇老老实实地在厨房刷盘子。赵成套上外套:“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江宇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嗯,”转身吻了一下赵成的嘴:“早去早回。”
赵成离开后,江宇去翻他的衣柜,果然,赵成带走他的警察配枪。
江宇皱起眉。
然后,他拿起了电话。
赵成去了张白墨家。
法医的收入是多少赵成并不知道,但是张白墨向来奢侈,一个人独居在城郊那片位于半山腰的富人区的某栋别墅里。
这里不错,清静没人打扰,最近的邻居家离这也得走上个半个小时。
听说这栋别墅是张白墨已过世的父母留下的,赵成曾开玩笑说他一个大男人一个人住在这里,犯个罪杀个人当真方便。
赵成不知道现在自己面对张白墨时,还能不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今天是星期四,他的黄金单身汉老朋友照例去健身房锻炼去了。
赵成不是没有被张白墨的好身材惊艳过,但他可以举起手对天发毒誓,那只是对美的赞叹,以及为朋友自豪,他不算典型弯男,也就是江宇那一型可以勾起他的兴趣。
当然今天他跑朋友家爬墙不为别的事,正是那一份法医报告。
他想知道这一次凶手到底留下了什么证据,足以令张白墨执着地守在身边,还有如果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话……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赵成戴着手套,轻松解除张白墨家的防盗警报,咬着手电筒走进漆黑一片的门厅。
张白墨的书房在二楼。
赵成抬脚准备向前走,一团黑影扑了上来。
那是一只狼狗,站起来有一人高,凶狠地冲入侵者龇牙咧嘴。
赵成忙拍拍狗头,顺手从口袋里掏了只鸡肉火腿肠递上:“阿道夫乖,是我。”
张白墨的宠物阿道夫,品种纯正的Saarloos狼狗,性喜吃鸡肉肠,和赵成也算熟悉,所以没有继续攻击主人的朋友。
赵成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楼梯。
张白墨的书房正对着楼梯口,赵成推门走进去。
书桌上很整齐,文具文件摆放得有条有理,甚至笔筒里插着的铅笔也是同样的型号款式,一模一样的高度,前端削成一样的尖度。
精神学家对于这样的行为一定会给出一个定义——偏执。
书桌上没有赵成想找的东西,他打开桌边的抽屉。
第三格的抽屉里有个内置保险箱,张白墨看着保险箱上的密码锁,想了想,还是按下了那7位数字。
那是一个日期,对他,对张白墨,都有重要的意义。
保险柜真的打开了,赵成的心也冰冷到了极点。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初遇时,那个儒雅的男人站在警局面前向他伸出手,阳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无与伦比的炫目耀眼;
无数次的,这个细致谨慎的男人将关键的证据送到他的手中,他节节高升,男人拍着他的肩膀笑说朋友间要多多照拂。
朋友间要多多照拂……
妻子惨死后的日日月月,一直都是张白墨陪伴在他的身侧,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灌着烈酒,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他曾经以为,那是朋友无声的安慰,他也在那无声的安慰中慢慢走过最难熬的岁月。
其实,他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斯文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不会找到想要的东西的。”
赵成猛然转身,手伸向腰后去摸枪。
张白墨每周的健身看来不是徒有虚名,看似文质的法医居然轻松地钳住前任刑侦队长的双手,将他按在桌面上。
张白墨将针管的镇定剂注入赵成的颈静脉中,趁赵成没有昏厥前凑近他的耳畔低喃:
“三年,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整整等待了三年。”
******
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女人,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在看见女人的那一刻,他觉得女人脸上的笑容太刺眼,他想将那个笑容撕裂扯烂。
女人的颈间挨了刀,大股的血液涌出,她捂着脖子,不断地吞咽着自己的血水,想要呼喊却因声带受损而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安静地站立,居高临下看那个女人像卑微的爬虫一般匍匐于他的脚下,一只手抓着他的脚踝。女人仰起头,眼中涌出哀求的泪水。
于是他真的心软了,蹲下身,叹息着为女人抹去眼泪:“不要哭,我会帮你。”
女人的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欣慰,但那抹亮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他再一次举起尖刀,还是带着安慰的神色:“我来帮你……解除痛苦。”
女人死了。
他抹去女人脸上的血迹,在她的额头上写下——‘3’。
第三个。
第六夜
麻醉后的苏醒总有些短期的后遗症,比如头晕恶心,精神不济。
赵成使力晃晃头脑,又用指尖掐进手掌增加刺痛感,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
映入眼帘的还是同样的书房,同样的人。
儒雅的法医倚在桌边,手上拿着那份赵成一直在寻找的法医报告:“你醒了。”
赵成被张白墨用胶带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怒视张白墨:“你想怎么样?”
张白墨摇着手里的报告微笑,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份报告里会有一条记录,写明在死者的指甲缝中提取出男性DNA,经过鉴定与警局系统中你的DNA吻合。”
“而在我还没有向上级汇报这一情况之前,你担心罪行暴露前来我家窃取机密报告,并且企图杀我灭口。”
张白墨把玩着手中赵成的配枪:“我在搏斗中开枪,将你当场击毙,属于正当防卫。”
“啪,”他举起枪对准赵成的额头:“于是你坐实了连环杀人魔的罪名。”
赵成冷哼:“你不要忘记,受害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的妻子,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这些设计。”
张白墨转着枪柄:“但是如果我告诉他们,你不过是利用无辜的女人掩盖住自己的嫌疑,他们自然会相信。”
赵成恨道:“你疯了!”
张白墨用枪把重重地击在赵成的侧脸上,揪住他的头发迫他仰起脸,一向温润的脸庞扭曲不堪:“嗯,我的确疯了,疯了很多年了。”
赵成啐了口血沫,咬牙:“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张白墨眼中流露出惊讶,下一刻,一个坚硬的东西抵在他的脑后。
年轻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不准动,举起手来。”
张白墨仓皇回头,看见江宇冷着脸,嘴唇紧紧地抿着,虽然托枪的手有一些发颤,但眼神非常坚定。
张白墨瞪大眼,表情诧异而恐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枪。
赵成淡淡地说:“别费力了,那把枪是假的,小宇手中的才是真的。”
张白墨哑然地看了看被绑着的人和他的帮手,似徒然醒悟,面容变得更为狰狞,反身不要命般向江宇扑去。
赵成有些慌乱:“小宇!”
江宇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张白墨就要揪住他时,他扣动了扳机。
张白墨死了。
额上中弹的男人仰面躺在血泊之中,圆睁着的双眼里似乎还夹杂着愤恨与不甘。
江宇将枪丢得远远的,抱着头蜷缩着跪倒在地,浑身打着哆嗦。
赵成看着心疼:“小宇,别怕,没事了……你过来,先帮我解开。”
江宇撑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腿走到赵成的身边为他解开束缚。赵成重获自由,一把将江宇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说:“别怕,别怕……对不起,让你涉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