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 下+番外——贫道A

作者:贫道A  录入:08-29

反倒是李教主难得吃瘪,径自怒气冲冲甩袖去了。

出家人不紧不慢跟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不远不近吊着。一扯气儿已然到了城门,这个时辰,连同守门的也睡意浓浓,不堪忍困。李教主当先原地拔起二丈多高,人在半空,左脚尖一点右脚面,借力再上一丈,一连三点,便稳立与城墙头之上,也不作顿,飘然而下。轻飘飘好似夜风中一片落叶,半点声息也无。

那出家人略作沉吟,也作原地窜起,不到一丈过半,人已停滞欲落,不急不忙运气于指,一击之下,沉厚死心的城砖之上,竟留下个三寸深的指坑,和尚由此借力,飞身再上,如此两三次,方才达到城墙头,稍作调息,运足丹田气才飘身而下。好容易平安落地,四处却不见李齐踪迹,只好撞了个方向追将下去。

不多时,面前一座桃树林,此时羞红多谢,遍地残妆,稀稀落落几点零星缀在枝头,教绿叶挤得无处安身。

和尚却无有伤春逝的情趣,他见要找的人正立足其中,仰头望天,背对着,瞧不见神色,周身气氛确是柔和,半分狂躁也无,同方才完完全全判若两人。和尚心中念了声佛号,虽已还俗,仍旧免不了旧习,也随着去瞧将亮未亮、欲白不白的天际,说是白日不光明,说是夜晚又不黑暗。半吊子的时刻,愈发教人压抑。

“同文——”李齐忽轻叹一声,缓缓回过头脸,只见上头一片漠然,“和尚,不时我就会莫名发火气,哭哭笑笑,可不安宁。”

何止莫名发火气?其残暴之度,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来。情绪变化之大,只在翻覆手掌之间。如此大起大落,完全异于常人。其缘由,和尚心中已有一二,却不敢言明。只好安抚道:“教主自幼磨难诸多,性急火燥一些个实属当然。”

李齐却不理他,兀自道:“运功之时,岔路之数,愈发频繁、心中所念若不立时去做,就要行卧不安、口干舌燥、心火大盛……开口讲话、行止作为,也多不受己控,欲起即为,从不过心……同文。”他声音愈低,最后几不可闻。末了唤一句同文,回身过去,再一次仰望苍穹,初阳初生,通红刺目,寒冷更胜夜半。

“教主,火行使朱焚先行一步,伙同驻教内众人,将返教一众拦在外,钟护法使和尚前来通报,望您速速归还,坐镇大局。”

“我哥,是教那个抓了去的?”

“飞天盗司马胜。其人轻功卓绝,行踪诡秘,若想探听大概,和尚曾与他师父司马元有些交情,或者可讨得一二。”

“我哥到过此处。”李齐话锋一转,捡了棵桃树依坐下来,两手抓身边泥土,反反复复,攥紧了再放开。头靠树干,轻闭二目,深深吸进一口气来,仿佛能嗅见李维留下的气味儿,神色极是安详满足。

“现如今,可教我如何见你?怎地能见你……哥——你等着我、你等着我……”

李维遭劫,赵可桢且不敢明目张胆使人搜城,他一介“病弱皇子”,无权无势,那里有人手去挨家挨户搜查?只好背地里放出三五只犬鹰,私下暗访。自然收效不大,镇日里急得食咽不下、辗转难眠,不出三日,又大病一场。把个皇帝老儿好通心疼,各式珍异药材一发赏下来,御医三班不断,随时守在左右。饶是如此,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得系铃人,药不对症,自然无法有甚效用。

整三日,李维是死是活音信全无。

赵可桢强撑病体,入宫面圣。

按照祖制,臣子入后宫面圣,须经过内侍省回禀,授圣意准见,过搜身查验,经由宦官带领,往皇帝指定地点觐见。一套工序说来容易,如做全时,少说要候上一两个时辰。然则皇宫重地,如何大意得?即便是臣子不耐烦、皇帝不耐烦、通禀的奴才也不耐烦,亦要规规矩矩做来,不可有一丝疏忽省略。

自然,皇亲国戚或是正受隆宠之人,该免则免,耽搁正事,一干人等尽要掉脑袋的。赵可桢一人占全了两项,病歪歪刚至宫门外,就教皇帝钦赐的专辇接了去,直奔御书房。

虽受宠爱,倘若胡冲乱撞,到底是要与人话柄。赵可桢每每御书房候驾吗,已是羡煞旁人的。他自以为同往时一般,要等上许些时候,不料今日皇帝正巧在御书房,他辇车一到,就有人通禀皇帝,教宣了去。

时近端午,赵可桢依旧外罩一件翻细绒大敞,黑白缎子映衬地病容憔悴,浑不胜衣。甫一近书房,就见御书案后头站着两人,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正是他父皇元丰帝,此时正手握胸前那一个白衣男子之手,共执一笔,看不清作画写书。赵可桢跪得快,不曾瞧清楚那人长相,心中对其身份已有大概。

双膝尚未贴地,只听元丰帝一声轻斥:“免了免了,病不曾好,折腾甚么!”

话音刚起,一双枯枝老手扶将上来,看似轻飘飘地不着力,实夹杂功夫,违抗不得。站起身,来扶他的是一个老人儿,名唤双福的,自幼随侍元丰帝。形式周到,是个角色。

元丰帝吩咐赐座,又教上来补身的药茶与他暖暖,才问道:“吾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那药茶气味儿不佳,既然是良药,自然会苦口,正愁无处消受,听皇帝问他,忙顺势放下一边,跪在地上,连声求为自己做主则个。

元丰帝眉头一皱,放开怀中青年,绕过龙书案,亲自拽起赵可桢,“有话凭你好好说来也便是了,作甚么跪倒爬起,嫌不累人?”

赵可桢常年病弱,一身瘦的皮包骨头,皇帝捏他手腕在手中,兀地硌人,不禁叹气。

赵可桢只将李维遭贼人绑去一事说了,不曾提起李齐相干。皇帝听后龙颜大怒,堂堂皇子府上,有贼上门不说,竟还丢了一个大活人!如此戒备防卫,如何使得?简直是作耍!责令一干人等按律治罪,绝不轻待,使禁卫更替赵可桢府上侍卫,究竟不放心,又劝赵可桢回来皇宫安置。

赵可桢待一切面上功夫做了足了,才抽抽噎噎将李维同自己如何如何情深意重,如何如何相处亦师亦友,如何如何周全照料一一讲来,又求皇帝派出人马搜索全城,为他找出人来。

元丰帝口头上劝他不要多想,好生调养身体,又问了几句家常体己,就潜他回府了。

那位问了,这皇帝到底是甚么个意思?帮或不帮,怎的不给一句痛快回答?又有道,既然是百般疼宠的小儿子,如何不一口应了,看来皇家多是薄情的,须不是真心爱护。

各位有所不知了,身在宫中,行为出事都要绕上十八道弯弯,他此时不应声,正是出于舔犊之情。皇帝子女众多,多分了那一个半颗蜜枣,也是要招人嫉恨的。只为这小儿子身子虚弱、命运多舛,早破例良多,非但没使其平安喜乐,反而更招惹危险。换侍卫、加强戒备一些个官面上的行为便也罢了,果真只为小儿子一番哭诉,便派出禁军戒严全城,忒也说不过去。待自己百年以后,又教新皇如何对待这一个受宠之极的皇么弟?是以,寻人一定要去寻,可不能如他请求搜城,只得暗中操作。

身为人父,就连光明正大疼爱幼子亦是不能,些个只顾羡妒皇室风光的,如何体会?眼见着小儿子辇车行远,他母妃荏弱娇美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偌大的皇宫内院,再无一处能寻得到她的——

“皇上。”

暮然回首,只见那一个有五官神似她的青年,正当殿而立,英姿飒爽,玉树临风,找不出一丝女气来。即使心中明白,依旧走不出自作的孽障。

朝他招一招手,“过来朕这。”等他走的近了,握起他一只手来,幽幽道:“爱卿再陪朕作一幅丹青可好?”

老老实实唱了声诺,到如今,除了称是,还有何话好说、何言可语?想必不久之后,那妖言惑主的大罪,就要坐定了。从今后皇宫之内、朝野之上,举凡皇帝作为,尽要与自己钩挂上的。倘若顺臣意也就罢了,若不顺时——想那些个皇子,个个要欢喜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行一番事为的。

无论如何,季少游一生,毁矣。

各位看官,且说人活一世,即便是李齐那样武功绝世、肆意妄为的魔头,又或是赵可桢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家贵胄,再或者惊才绝艳、胸中极富韬略的季少游,又何尝不各有困难,不能事事如意。您再上眼看那天下一地尊贵的,终究逃了不过岁月波涛,脱了不开纷繁自扰。可见苍天在上,无分贵贱,该着你顺风顺水,便是自找不痛快也不能苦;该着你运背气差,吃凉水呛死、走路也要摔死。

正是,人生在世几十年,富贵贫贱全凭天。命里有时无需争,命里无时争不来。

第2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康隆趁月生不在,偷偷把床边儿坐了,仔仔细细端详这人,却见五官平凡,只是轮廓极是柔和,连同鼻尖、嘴角,都十分圆润,显见是个好脾气的,同儿时记忆中的,拉得长了一些,却不曾大变。

自打武当山落崖一事后,就断了同他的念头。虽说年少气盛,不知深浅,究竟是个自尊自重的,再也无颜面去见他。之后得知李维平安,上京来寻义父,同蒋真住在一处。即便近在咫尺,一面也不见。

须不是觉着对他不起,概是不愿回忆自己无用无能之时。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镖局少爷,初出茅庐的毛头少侠,这等挫败,等同耻辱,莫说讲出来,教回想起来,也是不愿的。如何有勇气去见那活脱脱的证人?

时过境迁,一别经年,到如今,相见何用?不如不见……

自打从季少逸处听说这一个便是李维,心中百感交杂、悲喜不知。又想见他,好生赔一次、礼道一声抱歉。又不敢见,过往之事,尽不欲人知,尤其月生。是以,听月生告知掳了李维回来之时,踌躇许久,才咬牙横心前来。且喜还睡着,当日为他所救,却不曾见认出自己来,想必自己也是改变良多。当日去救月生,受个书生搭救,三人毫发无伤,一路之上大为不安,只怕是一个陷阱诡计,欲擒故纵的把戏。却不料当真无有追兵,明处暗处皆是。正自疑惑不解,听闻这书生正是李维,唏嘘之余,不禁少安。旁的人不晓得,李康隆还不晓得?这人生来是个佛陀的性子,又傻得紧,任是那个说话,他也要相信,任是那个害他,也总作迫于苦衷。俗话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这一生一世,若要改去,终究是不易了。

正好笑,忽闻一声呻吟,李维蹙眉头咬牙切齿,模样极是痛苦,必定是下的手忒重,伤到了那处。这他可是冤枉了司马胜,那偷儿是教憋晕过去的,不曾敲打李维。又心存感激,奔走之际依旧不忘时时照看,何曾伤他分毫?李维蹙眉,多是宿醉,前夜里吃了几盅灌得。

还不睁眼睛,手抚额头,张口先叫:“——阿齐?”

李康隆哑然。心道还有这一个,也是改不得的。

头疼欲裂,口舌干燥,忍不住低声呼唤童儿与他被茶水。那李大少自恃是半个主人,何事怠慢?奈何这一位也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好心好意亲自倒了一杯白水,无味冰冷,更像是故意刁难。倘若唤下人来做,许还好些。

“啊吔?”甫一入喉,李维冰地打了个突,这才睁开眼来,却见一杯清水,盛水的杯子可不是眼热的,左右打量,身边床铺也不是自己房中那套。最后才抬起头来,欲问童子,然那坐在床边的,那里是精灵古怪地童儿,分明是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心惊过后,不免仔细回想昨夜经过,从吃醉了教童儿搀扶回房,睡到半夜忽闻一声惊呼——而后……猛然记起那一名黑衣人来,李维眉头一蹙,心道想必此刻是身在虎穴了。只是瞧这环境布置,须不是欲与他为难。倘若好言好语询问因由,或能放他归去,亦未可知。

便道:“兄台,此番寻李维前来,所谓何事?”

李康隆怎料他醒来得如此快,始还有些个慌乱,不久便冷静下来,打定主意,不知与他自己身份,经他一问,回答道:“李大人休惊怕,请你来此处的是在下挚友,全无恶意,必定不会加害于你。”

李维虽是一个问心无愧的,自觉不曾同那个结下血海深仇,不杀不快的,只是京中势力交错繁杂,倘若是冲着阿齐去的也未可知,不能不提防。此时见面前之人,太阳穴鼓凸,手掌虎口多生茧,便知晓是个练家子。无论伸手如何,想要逃出去且是不能够的。又见其面色坦荡,态度友善,心中暗自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且听上一听也不妨事的。

岂料,这一等,便是三日。

书中暗表,那日男作女装的妇人,当真是神偷司马胜。他同李康隆也当真有些个亲缘干系,只不过相隔较远,算得远亲。自打师父司马元仙逝,为完成师命,司马胜来到京城,为掩饰身份、便于行动,就投亲到威武镖局。自称是嫁做人妇的,怎奈主家早亡,婆家不容他,父母早些年也已先行一步,教赶出来后,孤苦伶仃再无去处。妇道人家也没个主意,只好前来投奔。

李家偌大的家业,即便是为颜面,也不肯置之不理的。更何况收个小妇人又能多几口饭食?如此就教安心留下,日后再作打算。

李康隆的爹爹,镖头李严,说是老江湖也不为过,却怎的看不出是个伪女子?此中因由同当时风俗有些关联,个保守的年代,妇贵贞洁,平日里绝少出行,来往多是闺中姐妹、庵中尼姑,即便是同族内男亲,等闲也不多见的。李严自恃身份有别,不好多问,就托浑家多做照管。他是老江湖,怎的浑家也是?自然瞧不出端倪来。司马胜化身孀妇,也是有一番考量。加之他见天只在绣房闭门不出,几次有上门说亲要续弦的,也每每拒绝,口称一女不事二夫,为亡夫守寡。那李夫人还道是个有德的,孰料既非女子身,岂能下嫁人?前门明关着,后窗暗来往。

常言道,多行不义,那李严声远名大,镇日里应酬颇多,须不能在家受着。但那李康隆可不同,几年奔波,识得双亲在世,十分珍贵,家人在旁,弥足重要。虽然安人并非他亲生母亲,然则待他如同亲自,疼爱有加。是以走镖回来,一有空闲,便陪伴左右,夜间也多早归,不与人耍玩在外,好教安人宽心。如此一来,难免有几次察觉这一位远亲行为鬼祟。个妇道人家,怎好半夜不睡,四处晃荡?几次被捉当场,究竟没有证据,放了去了。

人说缘分一字,最是世间奇妙,有对头冤家凑作堆的、又天南海北终结对的,这二人一来二去,竟然情窦暗生,好一番纠缠过后,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自然再无有甚么秘密,为帮司马胜完成师命,义不容辞。

有李康隆相助,照理说司马胜行事更应如虎添翼,顺遂许多。实则不然,那李康隆爱人心切,见不得有一星半点的危险。多是阻挡下来,倘若司马胜执意,辄主动包揽下来。虽感激感动,到底不十分愿意。不久后,只好再干起了偷偷摸摸的买卖。那李康隆夜里看他看得严实,说不过时,拖进床榻里一通翻滚,叫饶的力气也被榨了去。又长了经验,夜里头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换做白日行动。李康隆自然不防他,胆敢光天化日出去做贼,又兼镖局大小事务还须他处理,每每得手,乐不可支。

该着有事,这一日功成身退,正赶回家,当街撞上李维。不敢多生事端,又得防备露了马脚,一番娇弱作态后,跌忙逃走。岂料被个翻了醋桶的盯上,无缘无故教围在深巷当中。瞧穿着打扮像是做公的,自古贼见官犹如鼠见猫,一时慌了手脚,三五下被逼得使出功夫,再想后悔,怎来得及?他成名在轻身功夫,可不能够施展。一来敌众我寡,又是个左右后三方围墙的地势。二一来,些个侍卫身受不凡,多是得到名师指点,定然有些见识。倘若施展,一旦教人察觉武功路数,恐怕暴露身份。本就不利的情势,再有所顾虑,不出几个回合就五花大绑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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