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 下+番外——贫道A

作者:贫道A  录入:08-29

岂料不曾睡上几个时辰,季二少又不晓得何处得来的消息,竟扒上门来,好一通闹腾。非逼着楚闲人放他李家无罪。楚天熙念他有些来头,不好明着开罪,只能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同他解释,可不是一人能作准的案子。那季二少始还讲些情理,后来性子上来,竟然撒泼耍赖,满地打滚儿不说,又哭又闹,抱人大腿不撒手。那些个红粉,尽是平日同受楚闲人好处的,见为难,怎不相帮?七手八脚便来拉拽,故此忙做一团。正没个收场,那李维如同及时雨,来的巧极!

楚天熙捡了个僻静的房间,三人围桌而坐。季少逸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那上茶水的婢子刚关门退去,便上前作势要拽李维,“你既平安无事,还等什么?快快随我去澄清真相,还李家清白!”

李维颇有忌讳,不好明言。楚天熙见状,知道是有内情的,便道:“季二少稍安勿躁,即便是好友平安归来,又如何得知那李家就不是个中罪人?倘若不是,因何李家一下狱,好友便回来了?”

季少逸被噎得趔趄,拽着李维问道:“你说!是李家害你不是?是李家绑你不是?”、

李维道:“同李家,倒是无甚干系。只是李康隆同司马胜的罪过,怕是抵脱不过。”言罢,颇有深意瞧了一瞧季二少,心道,本应避人的,只是当下事情紧迫,须得快快拿出个主意来。这季少逸同李康隆素来交好,想必不会歹意害之,当他讲了倒也无妨。

如此,一一二二,同二人诉说了一遍。楚天熙不时插嘴问上两句,那季少逸则是两眼脉脉,听到痛处,还要掉下两滴英雄泪。

听罢,楚天熙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一番缘故的。好友如今作何打算?”

不等李维说话,那季少逸拍案而起,道:“打算?还打算甚么?我瞧月生同李家,那一个也没错处,尽是天家不公!不若就随了月生意思,砸牢劫狱去!”他自有那污秽的流言传出后,对皇帝百般厌恶,早恨不能一刀了结了。如今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作思考,脱口而出。

楚天熙嗤笑道:“那司马胜的意思是砸牢劫狱?区区瞧着,可是执意求个同死啊。季二少可是英雄豪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只是不知到时人家二人死同穴,又往何处葬季二少?”

李维见季少逸气得不轻,便安抚道:“休急,且好好说话。”又对楚天熙道:“依天熙意思,倘若坦白相告,有几分胜算?”

楚天熙道:“事关天家辛秘,恐怕,胜算不大。”

李维道:“然也。单是蒋真之死一桩,也讲不清楚。”

二人双双沉寂,那季少逸冷哼道:“又拿不出个好法子来——”

楚天熙忽喜道:“是了是了!有个人必定知晓来龙去脉的!”

李维方才也灵犀一动,二人想在了一处,当下道,事不宜迟,立刻动身。

这正是,理不清是非对错,斩不断恩怨情仇。只道这一世阴错阳差,又铸就一场缘散爱休。

第36章

说到蒋真,他二人同时想到一个人,正是当日六扇门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捕头。那日李维为寻蒋真线索,去到六扇门,遇着位捕头,教拖拉着一阵絮叨,言语当中,似是与蒋真熟识。后公务在身,不能详谈,只约定日后来到刑部探望,此时回忆起来,却是讲过“会同李镖头”的话儿。李镖头——却不是李严么?又道,京城之内,李姓人家可不算少,此处猜测也是无用,不消说,走上一遭必定有所斩获。

三人莽莽撞撞奔到六扇门,有迎客的出来问询,始才想到,竟不晓得那一个捕头姓字名谁,季少逸不少白眼伺候,楚天熙征然,他也是打从苏唯口中得知,哪晓得他们竟不曾留人姓名?没奈何,李维将那人体态面貌形容一遍,那迎客的道:“是了,依你描述,必定是茅沙茅捕头不差。各位大人来得不巧,他此刻外出公干去了,不在门中。”

李维忙问何处公干、几时归来,那迎客的自道是个小人物,可不晓得捕头去处。

三人扑了一空,怏怏不乐,又一商议,时间紧迫,不若去牢中探上一探,或有可循。

到了大狱,因是私探,照规矩,少不得要坏些银钱。当班的守卫连忙推辞道:“可不敢受大人的赏。小的在此作差,忝算是大人马卒,只求大人照拂一二,不要教小的为难。”

楚天熙道:“这是自然,去去便来的。这银两务必收下,天干物燥,只当是楚某感念各位劳苦,请一碗凉茶奉上罢。”

那守卫嘻嘻接过,道:“如此小的替兄弟们谢过楚大人。”又道,“之前还有一个进去,也是探望李家的,眼下不曾出来。各位入内,恐要撞头,不碍的么?”

楚天熙李维对视一眼,问道:“可晓得是什么来路?”

守卫面露难色道:“这个……嘿嘿,小的不大清楚……”

二人了然,这是受了好处,不好追问。心道,管是谁个,也不算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撞见又有何不妥?是以撩襟前往,不作踟蹰。

话说,大狱当中也是有些门道。你看那刑死的囚徒,必定要下在最底下,又湿又臭,不见天光,气流不通,鼠患横行,好人在里面住了半日,也要生出病来的。那吃用更不消说,是个泔水馊饭,有一两口果腹,也算好待遇。稍好一些的,也不能见天光,只比那下头的稍稍干净一些,可没个好气味儿。在往上头,才是这样的头等的牢房,专供些个不会久留的达官贵人,或肯使银子坏钞、以求死前有个舒坦日子的人物受用。你还道个个都同他们一般好命?还那里是坐狱,分明是歇脚的客店。是不曾到过上刑的专房,里头血气扑鼻、恶臭难当。再上眼去瞧那些个刑具,弯钩儿的、倒刺儿的、麻花儿的、拧劲儿的,无不寒光烁烁、阴气逼人,不曾着在身上,先去了二两英雄胆。这里头也有个说法,故意排开在当面,恫吓犯人、杀威风用的。

威武镖局创立多年,素来与官面上有些交往,彼时又多了三皇子赵可隆荫庇,下在狱中,也没人敢多与他们难看,关押的所在也是极讲究的,有小窗透气透亮,草垫软密干爽,又有专门清扫的小厮若干,夜壶也要整洁得。吃喝用度虽一切从简,也不肯怠慢一二。同下头的一比,真真是云泥之差、互不相干连的。

这一行三人,除去楚天熙还知道一些,那季少逸是个惯坏的少爷、李维也是个不甚知的书生,由着楚闲人引着,一路过来,也不曾有些感慨。

甫一到转角处,就听见有人赌气道:“……时不与我,又能怎的?随他们闹去,到底没个收场,看谁好过。”

又有人劝道:“诶!李兄休要制气。清者自清,既然已转给大理寺审理,那季大人可是个不畏强权的好官,定然不会屈冤了好人。”

李维方才要近前,教楚天熙挡住,着意要多听一听内幕。不料那季少逸听闻有人夸奖自家兄长,得意起来,一时忘形,撞在囚人的木栏上,好端端一块压襟坠儿一碰两半,好不心疼。

那里头两人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如何不知道是隔墙有人?当先一声断喝:“谁!”

李维自觉偷听是贼,叫人捉赃当场,羞得面皮通红、手脚无措,没个地洞钻了进去。不去怪那坏事的季少逸,反倒觉着是怂人从贼的楚天熙的不是,恶狠狠拿眼儿去横他。自不觉着如何,送在他人眼中,便是芙蓉春色染,暗送秋波长,好不销人魂魄、撩人心神。

他自怔愣,那俊俏书生竟凑在耳边,不点朱唇,香气呵吐,软绵绵、轻飘飘,唤了一声:“好友……”只这两字,便教人骨头也酥麻了,比起那畅春楼里花中魁首投怀送抱,还要受用。却冷不防腰间着了一推,他正是舒坦的节骨眼儿,险些跌了跤,正惊异不定,又听怯生生一把音儿钻进耳朵:“……好友先行。”

那尾音儿尤带颤意,必定是心虚已极,单是想他的一番可怜神色,那里还怒得起来?憋忍住笑意,大大方方打点衣衫,上前深深作揖,道:“晚辈楚天熙,携友李维、季少逸,拜见二位长者。”

躲在角落的二人,不免出来也是行礼。

他如此保通自家名姓,又尊称二人前辈,其意告之,今次并非官面往来,原是私探。那牢中的镖头李严,探监的捕头茅沙,乍一听李维名号,齐齐回首来望。一行三人,当先一个偶有照面、京城名人,刑部侍郎楚天熙。尾随的一个面貌标致,前几日在刑部有过片面之缘,蒙他带路,去寻李维,如今细细打量,同大理寺卿颇为相像。他二人,一刚一柔,一潇洒、一姝丽,单独个儿拿出那一个来,尽是百里挑一、不可多见的少年才俊。

比他二人起来,当中那一个分外不打眼儿。但凡你眼光着上,想要移开,也是难事。只见——普普通通一张鹅蛋脸,绣两弯深浅黛,嵌一对丹凤眸,浮两片丹朱唇。分开单把,那一个也是中等偏上。拢在一块,一行一止,不言自带三分笑,如沐春风,极是讨喜。当真只有温润如玉四字,贴合切契。

此时不知因了甚么缘故,面颊染绯。倘若平素,书生是个君子的正经模样,不偏不倚,恰到刚好。这时倒添几分女气,稍嫌阳刚不足。

那牢里头的李严见了,始还有些喜色,不觉强压下去,冷冷哼道:“不男不女,成甚么样子。”

李维不明不白受了一骂,并不知何处开罪了人家,登时血色尽退,有些发白。

话说,眼前这二位,一个是蒋真的旧僚,一个是他故友,尽是同幼年李维相处过的。他年少早慧,极是可心,本是顾及友人,爱屋及乌,后来竟愈发打自心里疼爱起来。虽是一别经年,倘若此生不再见面、或是他李维只是小时了了、大不曾佳倒也罢了。如今再晤,不但人已长成,玉树临风,还颇有建树,做了京官儿。身为长者,又同他义父交好,自然而然高看了一眼、多盼了一节,望他能再接再厉、更上一层,其中颇有舔犊之意。

前些天茅沙得空,登威武镖局门槛,会同李严去寻李维,到了刑部却扑个空。恰巧逢见季少逸,便随他去了府上探望。那知又撞见了楚天熙个祸星,为求名正言顺,又泼了李维一身脏水。他两位老者不明真相,信以为真,真作了李维不走正路、偏好男风处,当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那李严尤甚,受好友一顿好劝,归到家中,火气仍不曾稍减。去了几日,家中惊变,下在狱中,才有所淡忘。怎知天将下个李维来,大好的儿郎不作,偏学女娘作态,他老古板心性,恨不成器的心思,倒是可以窥探一二,是以不曾给好颜色他,实属情有可原。

楚天熙冷眼瞧着,心中不快也不外露,只作不闻。倒是季少逸,他生来好打不平,平日里见到欺凌弱小,总要去帮上一把。如今见那老头好不识礼,见面就骂人,登时也忘了谁远谁近、是敌是友,自然,也不会记得这老头儿便是他好友李康隆的爹爹,骂道:“好老头!你如今下在狱里,还张狂甚么?”

李严教噎得翻白,气得呼呼直喘,有自恃身份高低,不肯自贬了同他计较,只好别过头去自生闷火。

茅沙见状,虽也不赞同李维这般模样,依旧陪笑脸道:“见你平安无事,我老哥俩也算放下心来了。”

李维心道,恐怕又是错认了别个,他自知心事直,不敢便自己作主意,只好连连偷眼去瞥楚天熙,又见他只顾假笑,没个正经,心道也罢,即是我的事情,也不好教别个做主。便鞠了一礼道:“二位,实不相瞒,今日拜会,特有一事相询,还望告知。”

他言辞冷淡,连心思恁粗的李严也有所察觉,心道莫不是孩子大了,不好长辈直言相告,方才言语过激,激怒了不成?连连侧目。他是个长者心思,欲教孩儿好的。那里舍得才重逢又气走了他?

那茅沙情知一二,偷笑友人小心思,也暗暗埋怨,这李维年岁大了,怎的心胸反而小了?幼年时候,也不见这般记恨的。面上笑道:“李维,你是我二人看大的,不须如此客套。有甚疑惑,直说旦是。”

李维咧一咧嘴,心道,我且不要说穿了,待问出内情,回头再解释也不为迟晚。便问道:“如此,李维莽撞,敢问二位可知晓,蒋真蒋捕头之死,是何缘由么?”

他这一问,反倒惊呆了二人,面面相觑,那李严当先吃不住劲儿,反问道:“蒋真是你的至亲,他的事情,你怎的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那赵可桢因着私心,日也防夜也防,却是李维并没有生过半寸疑心。偏偏你不查真相,时机到了,真相也要追随你来。人世间事,大抵如此,且不必刻意去找,天理循环,该是时辰,他自会转头来找你,有道是,寻寻觅觅总不见,兜兜转转重头来。

第37章

上一回说到,李楚季三人为查蒋真探大牢,李严茅沙知李维竟忘当年事,细说当年。楚天熙是个不不知内情的,之于李维的来路,也曾生疑。碍着赵可桢一味包庇,不好多作调查,暗中施展的小手段,教抓着了,横眉竖目一顿好骂,只好作罢。后来天长日久,李维又是这么一个透彻的,也不再追究。如今凭空降下两个人来,声称知悉李维过往,且桩桩件件讲得有理有据,他祖籍何处、家中何人、父母如何,以至平日里的小习性,尽是一清二楚,不差分毫。

他冷眼瞧着,李维面上青白换色,始终不发一言。他是不曾见过别个短了记忆的如何恢复,却也听说一二,总要折腾几番才是。眼下李维如此平静,没疼没痛,也瞧不出是想得起想不起。倘若想起来了,又当如何?赵可桢既不欲告之真相,怕是不愿他恢复的。照说,应当遵照主子意愿,速速通禀了,再听定夺。然则他同李维相处日久,不免有情暗生。他若执意要去,又怎的处?思前想后,作不出个结果来,面上依旧似笑非笑,安然如素。

三人打从大牢里头出来,正午时分,骄阳正炙,李维便站在那处,闭着眼睛沉思。气氛一时好不肃整,六月的天要结起冰碴子来。任是季少逸那个没个眉眼高低的,也讷讷不语,自顾低脑袋沉思。

楚天熙心道,总得有个收场。便清清喉咙问道:“瞧好友这番,是信了他们所言?”李维没言语。楚天熙续道:“好歹不是知根知底的,只听一面之词,可靠不可靠,尚未可知。”顿了一顿,瞧李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颇有些尴尬。

半晌,李维道:“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心中已有分晓。”

楚天熙心下一惊,暗道必定是想起甚么了,正待要问,面前忽地一空,低头看去,那书生竟然双膝倒地,工工整整跪在面前,惊得闲人蹬蹬蹬后退三步,恶狠狠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想法,只一味的恼怒起来。不由沉声道:“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那李维下跪诚然教人称奇,楚闲人变了脸色,才更少见。季少逸啧啧道,怪事天天有,今天何其多啊。

楚天熙上前搀扶,李维不从,只道:“天熙好友,你我相交一场,如今李维有求,势必要你为难,倘若不允,李维决计不会勉强。只求好友给一句痛快,帮得,帮不得?”

那书生面色淡然,不见喜怒。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清澈透亮,决绝不回还,丁点余地也不留下。楚天熙瞧着,不禁发起怔来,从前的李维,从也不会作出这般神情,总是个温和柔顺的性子,眼睛里头含着笑,如同能把天地也装了进去。如今细细想来,之所以不时便觉着他要乘风而去,怕就是因为,他虽把天地装在眼里,却不曾将一物放在心上。如今,究竟教他寻回了掉失的,还如何能拦得住?如此想着,心头苦痛难以名状,如噎在喉,酸胀难当。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急忙忙站起,背过身去,好一番平定,才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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