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又传来了窸窣的响声,他慌忙装作睡着,有规律地呼吸着,其实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便听见那声响飘进屋
里,滞了片刻,又轻声了几分,最后停在床前。
狐狸突然觉得心跳有点儿快,被子蒙着脸,呼吸也闷热的可以。
下一刻,就有人轻声叹了口气,小心地搬起他受伤的那只手,拿湿布揩了血迹,又层层裹上了纱布。
狐狸咽下了“嘶~”的一声吃痛的声音,心里也明白是杜衡为他裹了伤,他在心里恨恨地想了一遍:帮忙疗伤是好事
,可怎也不学着手脚轻些,每次都绑得那样紧,你是不知道把我勒得多疼!
可他到底也明白这是因为杜衡长年一个人,不怎么学过如何照料别人,做到如今这般已是不易,想着想着,心尖儿上
就无端地暖了一下。他便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逐渐快了起来,失了酣眠的规律,几乎要装不下去了,这时,杜衡刷地掀
开了他的被子。
狐狸心中噗通一跳,小心脏石子般重,沉沉地坠下去,他有些懊恼,突然就不明白自己这么装模作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打算啪地睁开眼,就听见杜衡啊了一声,匆匆把自己的手放回到身侧,伸手就来拂他的额头,一面轻轻地呢喃道
:“脸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有见过发烧的人气色好成我这样的吗?!有见过发烧的人睡得安稳成我这样的吗?!狐狸在心底暗骂了声傻子,把眼
睛更闭紧了些:他也不想告诉那人他压根儿不曾睡着,如今只盼那人能快点儿走,放自己安安静静待一会儿了。
他思索着,动了动脑筋,就从嘴里发出清梦被扰的不耐的哼哼,嘀咕了一句:“吵死了。”
杜衡果然中计,扯了被子把他盖好,居然还压低了声音,悄声道了句对不起,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走了。
狐狸听他道歉,差点儿笑出来,想着怎会有这样老实的人!可终究还是撑住了,待到他走后许久,才慢慢睁开眼来。
除了裹得太紧了些外,手心里的伤处理的一如既往的好,药里大约也有些仙术,一敷上就不觉得伤口疼痛了,狐狸借
着玉色的月光逡巡了一周,心中纷纷扰扰:留下,有吃有喝有住,自己勉强给人做个伴,却也有了个倚靠,看来确实
不错;可弄清自己的身份过往,乃至有哪些亲友和仇家,也是第一要务,且那人把自己看的这样的弱,真是不爽!
其实,若是留下吃住,闲时出门探听关于自己的消息,也许才是最佳之选,可偏偏自己逞强,又说了要走的话,这时
一想,真恨不得嚼了舌头!他明日能忘了这回事儿最好了!哼,自己探听消息的事儿,一定不叫他察觉,待拾回了记
忆、恢复了法力,定要好好吓他一吓,看他如何再小瞧自己!狐狸胡思乱想着,想到得意处便嘿嘿笑了两声,最后终
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07.想吃你就求我呀~
狐狸做了一个梦,梦见杜衡温和的笑着,捧着澄黄澄黄还撒着葱花儿的鸡蛋羹,央求一般说道:“我求你留下好不好
。”狐狸在梦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回道:“看你这样可怜,那大爷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吧。”可杜衡突然板起了脸,
嗤笑了一声,一口一口吃光了碗里的鸡蛋羹,独留他空空地咽着口水,目瞪口呆地看着,听耳边杜衡津津有味地咂了
咂嘴,嘲笑一般地道:“就你这样的小妖怪,有什么本事作威作福?想吃么,想吃你就求我呀~”
空气里还漫着香甜的味道,杜衡端着空荡荡的瓷碗在他面前示威般晃晃,狐狸气得急火攻心火气上涌,啊地咆哮了一
声,啪地睁开了眼。
亮堂堂的天光骤入眼帘,激得他的瞳孔微微眯成一线。他恨恨地碾了碾牙齿:哼,做梦,吓死大爷我了!
隔着门扇果然有香气传来,狐狸皱皱鼻头,嗅到鸡蛋羹和鸡蛋糕的味道,似乎还有小鸡汤,和野山菌一起煮的吧,炖
得香浓——难得他也开了次荤。
狐狸不知不觉眯缝起眼睛,翕动鼻翼可劲儿闻,心里暗想,今早的菜色怎么这样丰富呢。肚子里就发出了咕碌碌的响
声。
杜衡恰恰在此时推开一线门缝,带着探寻的眼光张望进来。
狐狸怕被他听见这尴尬的响声,微红着脸斥道:“我还没起!谁,谁让你随便进来的?!”说完才想起,这本就是人
家的屋子,无礼的倒是自己。
好在杜衡一贯不在意这些,听到他这样说,还老老实实道了声对不起,轻声道:“我看看你起了没,煮了好些东西,
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你快起床……”
“知道知道,出去出去!”狐狸挥手赶他,待他反手阖上屋门,就一骨碌从床上迅速爬了起来,拽过一件衣裳随意披
上,蹿到门边时突然觉得这样急切有失形象,便停下了步伐,磨蹭了片刻,才嗙地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杜衡正把一碟炒鸡丁搁到石桌上,听见响动,便抬头望过来,脸上流露出一线浅浅的笑意。
狐狸抽了抽嘴角,不知是否该还他一笑,最后还是决定把眼神掉转到石桌上,桌上几乎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碟,都散
发着诱人的香气,狐狸看着看着,几欲垂涎三尺。
“快些来吃吧。”杜衡轻声唤他,“吃完了,早……早些下山,趁着天明,方便寻个住的窝。”
“什么窝!大爷我离了这儿也是去吃香喝辣的!”一只大妖怪,被人这样说,实在有辱身份,于是狐狸不客气地吼过
去,话音落地,突然自己怔住了:咦,他,他的意思,莫不是要赶我走?!!!
虽说要走这话也是自己说的,可,可他不是希望有人作伴吗,这样主动催我离开,又是为什么哟!他这样想着,心中
就是轻轻的一荡,有失落,有隐隐的难过,分明落空了一块,不知不觉间就抬了眼盯着杜衡,一字一顿确认般问道:
“我,要走了?”
杜衡听他发问,眸子突然亮了亮,显出高兴的模样来:“当然,你若是喜欢留下,那再好不过了。”
“我才不喜欢留在这儿!”狐狸习惯性反驳,才说完就懊悔地想撞墙,脸色都几乎绿了:说得这样绝,如今才叫做万
万不能留下了!
杜衡本也想到大约会收到这样的回答,可话音入耳,还是隐约有些微难过,眼中希冀的光彩像吹熄了的烛火一般,挣
扎不得,就彻底湮没了。他愣了半晌,方才笑了下,一时也辨不清是苦涩或是释然:“也是,同我这样呆板的人在一
处,怪无趣的。快吃吧,吃完后还是早些走,往后自个儿小心着些,别再被伤到了。”说罢,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狐狸悔的肠子都青了,又禁不得桌上食物喷香的诱惑,索性气哼哼地坐在桌旁,执了碗筷大吃起来,嚼着嘴里炖的熟
烂的鸡块,方才觉得心情微好起来:放下脸求人让自己留下是如何也做不出的,罢了罢了,天下之大,自有留爷之处
。思忖间,又喝下两碗鸡汤。
他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就看见杜衡从屋子里慢慢地走出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呵,狐狸在心底暗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来:怎么,还有临别礼物?
杜衡仍是那样浅淡的笑着,径直走到他面前,也不及狐狸看清他拿的究竟是什么,就一把揪过狐狸,把手里的物件兜
头套下。
狐狸狠狠吓了一跳,一把捞起散乱下来的头发,一面从石凳上蹿起来,挣扎着胡乱喊道:“啊啊啊,这是什么?!”
揪在掌心里的,是一条艳红的宽带子,正中里倒嵌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你,不喜欢么?”杜衡敛了笑意,眨了眨眼,面带疑惑地问:“我原想,你若化出原身来,戴着这个,一定好看—
—山下小丽姑娘家的大白狗也拴着一条,看着格外精神的……”
“可我不是狗!”狐狸几乎要咆哮起来,脸燥得发烫:他他他,又是这样认真无辜的态度,他究竟是耍我还是真傻啊
!他鼓着眼睛,伸手就要把这带子拽下来。
“别!”杜衡抢前一步,匆忙按住他的手,指尖的热度偏低,却仍是温和的刚好,然后他认认真真地说道,“你若嫌
太招摇,换个样子便是。”说着就往那带子上轻轻一指,口中默念有词,那宽长的带子渐渐缩成一条拴着玉片的红绳
,凉凉地贴在狐狸的颈间。
狐狸被他的执着气得无力,用指尖掂起那玉片,无奈地问道:“你怎非要我挂着这个!我不想要还不成么……”
杜衡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是戴着吧……你如今虚弱,体内灵气不足便无法维持人形,你这一走,我就不能时刻传输
灵力给你,这玉能助你敛集天地精华,让灵气的流逝不致那样的快,还有……”他顿了顿,仿佛犹豫了片刻,“还有
……我往这玉里输了些自己的灵气,你若有所需,自可取用……”
狐狸微怔,愣愣地盯着杜衡的脸,杜衡的气色有些不好,连着嘴唇也青白了,大约就是因为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了吧。
看来,这呆子……是真傻呀!这样良善是为了什么,考虑的这样周到又是为了什么!自己这样离开,可是带着他的力
量,一去不返了呢,他给了这样多的灵力,也不嫌浪费……狐狸觉得心间有点儿泛暖,终是把手从那绳上挪了下来,
“哼,算了!”
——算了,收下吧,欠了他许多,就不再辜负这最后的一片心了。
杜衡见他老实收下,眼底敷上了一层喜色,映的面色也微微红润了一些。
狐狸心中一跳,暗想:呵,这样便这般高兴,太容易满足了吧……
下一刻,杜衡忽然伸了手,把他的爪子紧紧握了住,狐狸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手,可杜衡攥得死紧,老半天才恋恋
不舍地放了,接着就伸手扳住狐狸的脸:“你看着我。”
狐狸挣扎,心下约是因惊吓,无端跳的飞快,:“你要做什么?!”
“唉……”杜衡叹了口气,手下的劲儿却一点也没松:“平日同你说事儿,你总应的随意,如今你要走了,许多事情
我还是得细细交代,且你必须一一听好,不许再打马虎眼!”
“知道知道!你放手!”
杜衡不理他,空出一手抓住狐狸胡乱挥舞的爪子,另一手仍紧紧扳住狐狸的脸:“往后,你做什么都好,只是莫要伤
人,别做天理难容之事,否则,若有人告来,我是决不轻饶的!再者,你的狐丹还不曾寻到,你自个儿小心地去找,
别招惹什么是非,尽早恢复记忆和法力要紧,我攒在玉里的灵力也不要用得尽了,留下一些,若实在无法,就尽心修
炼,借着这灵气再炼化一颗狐丹出来……”
狐狸被他制着,大不自在,被迫一言一语的听了,心中不住反驳:“这哪里用你说,我会不知道?!”可终究还是一
字不漏全听了去。
杜衡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把最后一句话和着一声微弱的叹息一并送了出来:“若是灵力不继了,你随时都可来找我
,若我不在,你随意进来,等上片刻就是……”
狐狸停止了挣扎,紧紧瞅着他,一时也辨不清心底里究竟泛上了怎样的滋味。
杜衡仔仔细细盯了狐狸一眼,忽然露出了一线暖的笑意来,然后松开双手,竟径直转身进了屋,反手连门都带上了。
独留了狐狸呆呆站在原地,僵了半刻,才突然恍然:原来这就算是道别了呀,他这样进去,意思是他不想阻拦自己离
去吗?!
可,可只顾一通自说自话,然后把人甩在这里,算得什么事啊?!尤其是,这样一来,那句“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走”
是该如何说出口啊!难,难道要追过去挠门?!做不出做不出的……
狐狸悻悻地唉了一声,难得耷拉下脑袋,慢慢朝屋门外走了出去……
美食香浓的味道早也散尽了,狐狸伸手轻轻触了触脖子上的玉片,玉片发出温润的光泽来,他默默感受指尖润滑的触
感,只觉得眼底发涩,嘴里泛苦。
到底,连一句“后会有期”都也不曾说出口……
08.跟踪
“狐狸……九琼……”杜衡一字一字轻声缓慢的念着,背靠着房门,静静站了许久,突然就涌出了一种不知是失落还
是好笑的心思来,他轻轻地呵了一声,笑音在空旷的室内打了个弯,最终滑成一丝叹息。
他摇了摇头,衔着泯不去的苦笑,往房中走了几步,颓然地躺倒在床上。
虽然一早也有考虑过留他不住的情况,只不曾想这一刻来的这样快。偏偏自己心软,既留人不住,不若由人而去,哪
里会肯使出种种手段迫别人留下,所以,孤单也算是活该吧,认了!
他往那枚玉里近乎倾注了全力,此刻不免觉得脑袋晕眩,再一想狐狸终于还是走了,心里就堵得发慌,煎熬了片刻,
他勉力伸手挡住了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过是想寻个做伴的人……不论性格身份年龄喜好,只盼能长长久久地相伴下去,能相互扶持自是最好,实在没有就
算照顾那人一世也未尝不可的,偏偏就这样的难……
山下的人们是决计无法考虑的,他们的寿命太短,且有太多抛不下的杂事,小动物们更不可以,它们活得还不及人们
长久,拾到狐狸的那天,原是想,终于寻到了一只妖精,脾性坏一点儿无所谓、身手弱一点儿也无所谓,终归有一个
大约符合标准的了。可偏偏却是这样难管束的,连留下也不愿……
唉……杜衡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念及这些便觉有些难过,可也知多想无益,索性苦中作乐地想:当时还曾肖想
过,若能一起待到冬天,就骗狐狸幻出原身来给自己暖手,只怕他会不高兴,可如今也好,却也不用烦恼万一狐狸生
了气该如何劝哄了,也不必成日费心琢磨该怎样翻着花样处理那几枚小鸡蛋了……
冷清了……轻松了……一切可又如常时了……?
他在床上微微的挪动,寻得一个好的姿势,让自己能感觉稍稍好受点儿,不至于那般晕眩,然后慢慢就发出绵长的呼
吸声。
睡一觉吧,醒来时又是新的一日,或许还能拾到一只听话些的小妖,狐狸,九琼,过去的几日,权且当一个不忘的美
梦吧。
狐狸慢慢走出院子,一步一步往翠屏山下行去,却也不曾走远,只是因了心中实在懊恼,走到半山腰的一株大树下,
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索性倚着树坐下,想细细做个打算。
站在这儿看去,四面都是连绵的山头,自己也隐约记得当日是循着一条山道逃到这儿的,可再往深处一想,究竟居住
何处?是何身份?甚至叫什么名字,皆无印象。狐狸摇晃了一下脑袋,勉力从纷乱问题中理出一条思绪来。
要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乃至寻回狐丹,看来是个长期而艰巨的过程,现下自己力量尚弱,维持人形已是艰难,若是
叫仇家寻见岂不麻烦,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余下的再另作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