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月见玛玛不断摇头,好奇地走上前,拉着玛玛的衣角,睁着大眼睛看向玛玛。
“玛玛,摇摇。”边说边跟着南淑左右晃动脑袋。但是但是,章月眨着眼睛,晃脑袋,脖子好累啊,眼睛好花,都看不见玛玛了。
章月扁了小嘴,靠在南淑胸前,“玛玛……”玛玛真坏,玛玛自己玩儿不教小月玩。
章月重重的小身体靠过来,南淑只觉得胸前一沉,脑袋里杂乱无章的思绪,竟然消失无踪。飘忽不定的心境突然有了依靠一般。
“小月月,怎么扁嘴了。我来看看。磕着哪里了。”说着掀开衣服,摸摸章月的手脚。一岁半的孩子,走路虽然稳当,但是仍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小孩子不懂事,碰伤了,哭两声,没看见大人在身边,就自己爬起来,继续跑,继续闹,除非大人发现了,否则,伤口就只能慢慢好。
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哪里瘀了,伤了。给章月整理好衣服,扳起小脸看看。嗯,眉毛长得挺多的,得剃了。
南淑对这个世界对于尼人的规矩没太多的抗拒,到一个地方就要受一个地方的规矩,除非你有能力打破这些规矩。否则你的所作所为只能给身边的人带来迷惑和痛苦。
翻了翻原主人的盒子,找出一把薄薄的小刀。
章月看见小刀,立即知道玛玛是要给自己剃眉毛,乖乖地张开两臂。南淑抱起章月,放在镜前的小凳子上,开始观察小孩子两条绒毛眉毛。
淡淡的,短短的一层毛发。南淑看看手上薄薄的小刀,皱眉头,小孩子皮肤薄,一刀下去,万一控制不好力道,可就是破相的大事。就算自己控制好力道,但是,万一小章月自己乱动?一岁多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南淑纠结得拧紧了眉头。章月不知道玛玛苦恼什么,奇怪看着南淑,怎么拿了小刀子那么长时间,还不给自己剃眉毛呢。
“玛玛。”章月动动小屁股。虽然小矮凳子有布垫,坐上去很舒服,但是闷坐着还不如出去看哥哥玩儿。
南淑狠狠心,自己从前看儿媳妇,老婆,拔眉毛挺容易的嘛,小刀子,小夹子一下一下就把两条小眉毛收拾好了,掂掂手上的小刀,好吧,就一次,实在不行就找窦玛玛。
“小月乖乖坐好,别动哦。”南淑亲亲小章月额头。
章月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眼睫毛微微抖动,小嘴因紧张,微微抿紧。
南淑放慢了动作,小刀碰上章月眉头时还故意顿了一下,好让章月有适应的时间。刀锋过去,细碎的眉毛飘落。生疏的动作慢慢变得纯熟,手指微微弯曲,轻轻搭在额上,拇指食指捏了小刀,小小的动作,慢慢向前推进。
南淑舒一口气,仔细看看小脸,还好,虽然剃过的地方有些红,但是没划错,没划破,南淑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又小心替孩子清理留在脸上的绒毛。
章月坐得不耐烦,感觉到冰冷的小刀离开脸蛋时,小屁股就在凳子上左扭右扭,眼睛不住往外张望。等南淑给他描好了眉毛,章月更是不断踢腿,小脚丫蹬得小矮凳左右摇晃。
南淑自然懂得小孩子的心思,抱起小章月,放在地上,“去和哥哥玩吧,但是,”南淑故意板了板脸,“不准到院子外面去。”
“嗯嗯。”章月连连点头,蹦蹦跳跳,跑出去找哥哥玩。
南淑收好小刀,对着青铜镜看,年轻的男子,眼角尽管带上几分抑郁,但是舒展的眉头,上扬的嘴角,无不说明此刻男子心情正好。
抬头看向窗外,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洒洒的响声却犹如悲伤的哭声。南淑想了想,走出房间,招来窦玛玛。
“窦玛玛有没认识的花匠,我想把这院子的竹子都换了。”
窦玛玛吃惊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4.竹子
这竹子都是当年南淑为了章家公子种下的,现在说换了就换了。窦玛玛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悲哀好。
高兴呢,为了南淑终于放下章家公子,朱朝不限改嫁,南淑这样是不是说明了准备好要改嫁了。窦玛玛突然想起一个人,心里有些犹豫,但是这个人,章家公子出事后,尽管有帮着找人,但没看出对南淑还有意思啊?
悲哀呢?夫夫感情再深又如何,始终敌不过时日的流逝,日子长了,感情淡了,谁还会为谁守着呢。
窦玛玛这样想,确实是冤枉了南淑。前一个南淑毫无疑问是想守下去的,后一个南淑和章公子没半分感情,守又是从何而说呢。更何况,南淑也没想着改嫁,只是觉得竹子过于悲伤,对一个想重新开始生活的人来说,实在不适合。
窦玛玛心里转悠的事,南淑一无所知。把事情交待下去,南淑就撒手不管。这里的人事,窦玛玛比自己熟悉多了。等到花匠来的时候,再选些好的。
果然,不出两日,窦玛玛带来了一个四十开外的黑壮男子。南淑打量一下,男子裤脚上有泥巴,手指头缝隙间也有一些,点点头,就交待男子,把院子里的竹子都挖出来,换成四时果树,每种两颗,最好种一些容易养活的,果子鲜甜好吃。果子树都种在前院。又另外开辟了一块地,种些花旗长的花朵。不要漂亮夺目,只需粗生容易养,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料理。
男子想了想,结结巴巴报了几个花名上来。南淑一听,居然和自己从前听过的花名一样。南淑点点头,又让花匠在屋前屋后种些吃蚊子的猪笼草,在厕所四周种上淡香的米兰花。
一一安排好,男子带了助手开始挖竹子。南淑让窦玛玛帮忙看着,自己领了两个小孩子回房间。
刚走了两步,南淑回头又叮嘱了窦玛玛找清理厕所的人来,把这两天积累的“东西”清理干净,以后每隔两天就要清理一次。
窦玛玛皱起眉头。“主家玛玛,来干这事的人都是约定了时间的,四天收拾一次。刚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天一次。要那人多来一趟,怕是得给些茶水钱。”
“那得给多少?”
窦玛玛想了想,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南淑吃了一惊,居然要二两银子那么贵。虽知道一千铜钱就是一两,千两就是一金。南家的田庄,一年恐怕都不会有二十两的收入,一次二两,怎么负担得起。
“那用得那么多啊,给他两个铜板,他就该感恩戴德了。”窦玛玛甩手摇头。
南淑舒了一口气,两个铜板,自己还给得起。当下点点头,让窦玛玛去帮忙安排了。
窦玛玛嘀嘀咕咕着出去找人,南淑领了两孩子回房间。让章日领了章月在床上丢布包玩。自己在床头木架敲敲推推。不一会儿就发现一个暗格,拉开,翻出一个木盒,一本帐本。
木盒里,有几张类似契约的文书,还有一锭金子。南淑捏捏,软的。该是真金,除了金子,还有几锭银。掂掂重量,似乎不一样重,南淑摸不准银子的价值,只得放回去。
那本帐本上的字类似从前的象形文字,南淑捧起帐本,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本“天书”实在看不明白,唯有掠过那些象形字,专心找那些看上去像数字的。幸好,这里的数字表示方式均是用横竖杠之类的组合,南淑连猜带蒙,居然认出一些。
翻到最后一页,南淑大概知道这本就是南家日常支出用的记账本,也幸得南家不是大富之家,用的笔画数字容易猜,加上南淑到茶楼听书,顺带把玛玛们说话的内容听进去了,猜起来的时候更容易了。
都玛玛一个月的工钱是200个铜板。一年下来就是二两银子四百铜板。田庄每年的收入和种植的农户按三七分成,章家占七成。一年下来大概是十四两银子。
至于作物是由农户自己送到商户里卖,还是全部交由章家处理,这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窦玛玛做这里侍候了那么多年,多少应该知道些。现在是秋初,到了秋末,等农户上门了,就让窦玛玛处理,自己偷偷看着就好。
章日和章月两小孩玩丢布包早玩腻了,但见南淑在翻本子看,章日懂事了拉住弟弟,继续逗弟弟玩。看见南淑收拾好本子和盒子,才带了弟弟扑过来,两兄弟一人一边抱住南淑的胳膊不放心。
“玛玛,为什么要把竹子都挖走了?”章日记得自己从前不小心掐了一小段竹子下来,被玛玛打了一顿,后来窦玛玛叮嘱过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碰玛玛的竹子,现在为什么玛玛自己反而要把竹子挖了呢?
“玛玛想啊,在院子里种些好看的花,还有果子树。每年果子树都会结果,玛玛和小日小月,年年都有甜甜的果子吃。”
“果子果子。”章月在南淑怀里扑腾,小手小脚蹬啊蹬啊,张开的小嘴,一道半透明的液体从几粒小牙齿间蜿蜒而下。
南淑亲亲小章月,“我的小月流口水了,想吃果子吗?好好好。等田庄送来的作物,玛玛就带小月到庄上玩。”
章月歪了脑袋,听不懂玛玛在说什么,只看见玛玛和哥哥看着自己笑得开心,也张了小嘴,咯咯直笑,嘴角边的液体流得更欢快了。
三日后,小院子被收拾整齐,整排的竹子横放在一则。南淑让窦玛玛送到田庄里去,让农户帮忙编制一些篮子,给两个小孩编制竹制玩具,如果材料足够,再要一张竹制长躺椅。
南淑记得竹子做的长躺椅,夏天躺在上面可舒服了。
窦玛玛连连点头,“主家玛玛,莫说是一张,就是帮两位小少爷打张小床,这些竹子也是够的。”
南淑摇摇头,竹床固然睡得舒服,但小孩子贪凉快,夜里凉了,自己不懂添被子,穿衣服,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这里可不比从前,大把的抗生素,感冒药可以吃,这里可能一个小病就能要了小孩的命。
“那要不多打一张竹椅子吧,一张躺椅,一张平日坐的。主家玛玛,要是竹子还有剩下,我想讨些来。我家那男人,每到了夏天,浑身的汗,我想给他打张竹床。”
“窦玛玛,先让人打了竹床吧,如果有竹子剩下,就多打几张小矮凳。”
窦玛玛的老脸笑开花了,“这怎么成啊。主家玛玛放心好了。我让那些农家人收整得好些,让他们都打出来。顺道问问,这年什么时候送稻子过来。”
南淑点头应了。
5.启蒙
窦玛玛让他家的男人赶了一辆车,把院里的竹子都拉走,傍晚时分风风火火回来,手里挽了一个大包袱。
“主家玛玛,这些是山里鲜摘的水果,庄上的人让我带回来,给主家玛玛和两位小少爷尝尝鲜。”说着,打了一桶井水,把水果放进水桶里。
“这山里的水果用井水泡泡,味道鲜甜许多。”
“那么多的东西……”南淑看见窦玛玛翻开的包袱里有柿子,石榴,大枣,梨,柚子,五六种水果,每种均有七八粒,果实饱满,颜色略为黯淡。
“都是庄上的人要孝敬主家的,算不得什么。来主家玛玛,尝尝这个柿子,从树上摘下来没几天,现在吃刚好。”窦玛玛洗了一个柿子,递给南淑。
南淑掰开外面一层表,掰下一小块送到章月嘴里。两小孩子看见两个玛玛在洗果子,早早蹲在一旁候着。
淡红的汁水顺了章月的小嘴淌下。章日瞪大眼睛,喉咙不自觉咽下一口吐沫,“阿玛,我要吃。”可怜兮兮看向南淑。
“小日长大了,自己剥皮,好不好?”南淑递给章日一个柿子。窦玛玛想伸手帮章日剥皮,被南淑一手制止。
“窦玛玛,小日长大,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哎呦……”窦玛玛还想说什么。猛看见南淑眼神严厉,到嘴的话不得不咽下去。
章日看看阿玛,又看看窦玛玛,乖乖伸手接过南淑手上的柿子,眼巴巴看向南淑。
南淑把手上的柿子分成三块,让章月自己拿着,小口小口吃。自己重新拿了一个柿子,慢慢剥开。章日模仿南淑的动作,笨手笨脚学剥柿子。尽管剥开的柿子皮上还粘了不少肉,汁水洒得满手,衣服前襟都是,南淑依然大声表扬章日。
“做得不错。小日真厉害。”
章日没料到南淑居然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做得好,小脸涨得通红,小手捏着柿子肉忘记吃。章月懵懂听见南淑称赞哥哥,小身体扑进南淑怀里,伸手也要自己剥柿子吃。南淑笑着不让。
章月急了,“哥哥,吃吃。我,要要。”
“小月还小,等小月像哥哥还般高的时候,阿玛就让小月自己剥柿子吃,好不好。”边说,边把章月抱到章日身边,比划一下两人的高度。
章月对南淑的话懂了一些,大概自己年纪小,玛玛不让做。鼓了小嘴,气哼哼不乐意了。
窦玛玛对南淑的行为很不明白,少爷们才多大啊,家里还有自己这个仆人,怎么都犯不着让章日,章月自己动手剥柿子吃,窦玛玛不敢说南淑什么,就自己嘴里嘀嘀咕咕说着。少爷还小呢,太苦了。
南淑是听见装没听见,小孩子四岁学习能力强,让章日学会自己动手,对他没半分坏处。章家不是大富之家,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让小孩子早些有自立的能力是绝对必要的。
两个大人的心思,小孩子不懂。章日只知道玛玛表扬了自己,动手剥柿子吃的劲头更加足了,从桶里又捞起一个柿子,剥开,喂了一块给弟弟吃,又递一块给南淑。
“阿玛吃果果。”
“小日真乖。嗯。好吃。”南淑眯眯眼睛,现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章日笑弯了嘴角,眼睛。章月看见,一脸的羡慕,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哥哥一样高啊。章月抬头看看章日,又看看自己小胳膊腿,苦了一张小脸。
院子里种了小树苗,两小孩子对新种上的树苗好奇,兄弟两人绕了院子里的树苗团团转,伸手去掐,就被南淑制止。
“等小树长高,就能结果子。但是小树还小的时候,小日小月掐了,以后就没果子吃了。”
“是昨天窦玛玛带回来的果子吗?”章日奶声奶气问。
南淑也不知道花匠到底给自己种了什么,只能在孩子面前胡乱点点头,“对,就是昨天那些水果。”
“阿玛,小树苗什么时候长大啊?”小孩子成了好奇宝宝,昂起小脑袋,等待答案。
“这个……得等上几年啊。”
听见不是立即可以吃上果子,两兄弟都一脸不开心。窦玛玛正好从厨房出来,边走边擦手掌,听见父子三人的对话,不由插嘴道,“这果树种下去,至少要等三年,一年成树,两年存肥力,想吃果子起码得第四年,那一年的果子也就只能入口,连鲜甜还远着呢。”
当下,两张小脸完全塌下去,对小树苗的兴趣降低到零点。章日念念叨叨说,这树苗太小,还不如竹子,至少能玩躲猫猫。
章月听着哥哥念叨,小脑袋点啊点啊。南淑莞尔。
小孩子丢下对树苗的兴趣,玩耍的心思落在同街年龄相近的孩子身上,但是和别的孩子玩,要等到玛玛出门上茶楼时,才能玩一会儿,平日只有章月陪着。章月那么一点大,能玩的就是在院子里跑跑,玩玩丢布包。
不过十来天,章日就觉得无聊。陪章月玩丢布包时也心不在焉。南淑发现了,想想章日的年纪,四岁大的小孩子,从前该送幼稚园了。但是现在哪里来的幼稚园啊?不上幼稚园,找一个先生启蒙吧?启蒙教育只要学一些字,懂一点算术知识。可以的话,南淑希望先生可以多教一些手工劳作,小孩子做手工劳作可以开发右脑。读书学字用的是左脑。南淑可不想章日小小年纪就背上考童生,秀才状元的道路。
这个启蒙先生却是不好找。要送上私塾,那是一群小孩子上课,先生不可能单独教一个,而且也不可能按照南淑想的方式来教。
南淑想了又想,又趁着在茶楼玛玛们聚集聊天时提了一下。有玛玛给南淑建议说送到城东边的文秀才那里去。有玛玛说,暂时不急,等孩子过几年,性子定了,再决定读书还是跟师傅学手艺。和南淑熟络了许多的范玛玛,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忍了下来,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