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初探宅院(二)
穿过庭院中的回廊,一路上并没什么特别。只有廊前屋后栽满的白梅,不断飘来阵阵暗香,使得原本就玉砌石雕的大小房间阁楼显得愈发出尘、不染世俗纷扰。
御紫炎一面走着,一面观察回廊两侧风景,虽然满眼只见雪的白、梅的白,入目一例纯白,却偏不会觉得单调乏味,反而有种别样的素美。看着这样的景色,不知是幻瑛布置,抑或后来将暝所选,总之是对极了御紫炎的胃口。
但是欣赏美景同时,御紫炎并未忘记等候在雪狐族中的凌霜族长,遂抬头看向身旁同样在欣赏雪景、白梅的御天行,“天,也不知我们在院门外到底呆了多久。”
“炎儿若是想知道,可以用通讯玉简联系小凝。”
御天行的建议出口,御紫炎想了想,点点头,“倒也应该给他们传个讯息,报个平安,免得他们空等,极容易乱了分寸的。”
说罢,御紫炎便由怀中敢出白尘相赠传讯玉简,凝神将想要传递的消息以意念的形式输入玉简之中。玉简之上顿时出现几行字,内容大抵便是向小凝、清寒等人方明他与天顺利通过外围阵法屏障,并询问眼下距来时过去了多久。
准备好传讯,御紫炎口中念动口诀,便见玉简发出一阵翠绿色光芒,待光芒暗下时,玉简上的字已消失无踪。
讯息传出不过少顷,便得到了回讯。
“呵,看来小凝自与我们分别后便时时刻刻守着玉简,真是个傻孩子。”
御紫炎看着玉简上的文字露出一个爱怜笑意,侧头对御天行说道,“看来我们这回在梦境之中并未耽搁太久。”
御天行闻言一同看向玉简,只见头一句显是小凝所留,“哥哥让小凝等得好心急!”
这一句过后,才是正题,“二位距我们分开之际过了一个时辰。白石敬上。”
“这还是我头一回使用通讯玉简,倒也很是方便。”
研究把玩着手中玉简,想见小狐跳腾不肯安定模样,以及白石对小狐的宠溺与些许无奈,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道,御紫炎不禁莞尔,“前世作为夜禹桥生活时,哪里会想到世上当真还有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不过相信地球上的科学技术继续发展下去,终有一日人类会研发出如此神奇的通讯工具。”
“夜禹桥的世界中,确有许多新奇玩意儿。”
过去闲暇时常听御紫炎讲述前世存在的神奇物件儿,那都是一些御天行从未想象过的物品。
“修真者并不会局限于一个星球。但却不知地球与这里相距多远,抑或,是否还在同一时空领域之内。若是可能,我真希望能够带天去瞧一瞧夜禹桥生活过的世界。虽然算不上十分完美,但,也并非全无值得称赞之处。”
言及此事,御紫炎的紫眸之中闪过一丝怀念之意。
“炎儿对人对事都太宽容。”
御天行侧首对身边人儿说道,“即便前世遭遇过那些令炎儿伤心难过甚至几近绝望的经历,炎儿对那一世依然心存感念。炎儿总能将世间险恶看得通透,却又依旧相信人性本善。有时我真的很好奇,将你抚养长大的人到底是如何将你养育得这般聪慧善良,抑或,此乃天性使然,就如雪一所说,是灵魂深处属性,即便轮回转世,也不会改变。”
“呵呵,这些又有谁说得准呢?灵魂,看不见摸不着,如今即便稍稍有所感知,相信也只是冰山一角。对于一知半解之物,我实在无法妄加论断。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天总将我说得过于好——所谓看得通透,只因我对许多事都比较淡漠,所谓‘旁观者清’,当一人跳到事外再反观整件事情时,往往便会通透一些了。至于相信人性本善,呵,只因我觉得一直对他人戒备怀疑,太过辛苦,仅此而已。”
“哦?如此说来,无论前后,都只因炎儿懒惰,不愿多费心神了?”
御天行挑眉问道。每每如此夸赞炎儿,这人儿总能找些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若是对其不了解的人,或许都会当他虚伪推托。但御天行却是心知肚明,这人儿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沽名钓誉之嫌。
“呵呵,天怎么想,便怎么是吧。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怎能没有什么可说?炎儿再多讲些,我想听。”
鲜少机会听御紫炎提及前尘往事,虽然之前已经因为心意相通了解到这一些,但此刻听爱人亲口讲述,又是另一种感触,是以御天行此刻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如今又岂能轻易放过大好的机会。
二人且行且言,脚下并未放慢前进速度,依旧沿着回廊行走——他们走在半途中便已经发现,宅院之中的面积似乎较之他们之前在门外看上去的还要大上许多。
“这莫非也是某种阵法作用?”
御紫炎忽的说了一句。
“不无可能。”
御天行应了一句,心中却是惦记着方才引起的话题,再次催促提醒道,“炎儿前世过得如何?有怎样的童年?养父母又是如何的人?多讲些,我想听。”
“这些,天岂不是早已从我心中得知了的?”
御紫炎浅笑着侧首看向身旁满眼热切期盼的男人。
“自然是不同的。”
御天行未曾解释许多,但已足够御紫炎了解。不过末了御天行又似乎忆起某事,说了一句,“不过炎儿若是不愿回想那些,我便不听了。”
“天不必担心,那些旧事早已无法影响我的心情了。”
与眼前人相比,御紫炎觉得前尘过往、种种人事物全都变得不再重要、如过眼烟云飘过即逝。
“如此我便放心了。”
得了御紫炎回答,御天行舒展眉峰,再次催促道,“如此,炎儿便快些回答我先前的那些问题吧。”
“呵,好吧。既然天如此好奇想要听故事,我便说与你听。”
前世种种,说成“故事”,意味着眼前人儿当真已经全部放下。对于这一认知,御天行满意的露出一丝笑意——他不曾言明,但炎儿幼年时常常显现出的那般淡淡疏离之感令御天行即便如今依旧偶有担心,担心曾经的过往仍横亘在这人儿心中,阻碍其安心现世的抉择。
其实说是抉择与有失恰当——从最初,这便是一个并不公平的选择。转世重生,却带着前世记忆,这一切都不是炎儿出于本心的自愿。
除了许愿做个无情杀手,他的炎儿当初在阎府可是没有对阎君提出第二个要求。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对过去没有一丝挂念,对未来也没有半点期冀。
或许当真如炎儿所说,是淡漠性子使然。但他同样知道,在那淡漠性子深处,其实包裹的是一颗不喜寂寥的心。如此的矛盾,却又好像本该如此。
便是这般的一个人儿,深深的攫住了他的心,令他想要付出全部爱宠,扫尽那人儿全部顾虑,令其能够恣意人生、开怀生活。也侵入那人儿的淡漠外表,占据其中全部的柔软敏感。
并非御天行太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并非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只是太过心疼爱人过往,也因此更加担心有朝一日这人儿又会重拾那淡淡疏离的隔膜离他远去。
只因太过重要,于是不容有半点闪失。小心翼翼的呵护握在手中的爱与幸福感触,这是遇到御紫炎之前御天行连想象都从未想到的问题。
知晓御天行心中担忧,御紫炎并未觉得可笑或是赘余,心中腾起的,是满溢的感动也暖意。
此刻,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幻瑛为何甘愿舍弃自由之身,甚至是十分期冀将暝成为他的主人——心底总是挥之不去的孤单寂寞之感,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抹平,也并非简单的朝夕相处便能冲淡。
无论是幻瑛,抑或是他,需要的是一种强烈的羁绊,强烈到无人可以拆散,使“在一起”这回事成为理所当然的一种羁绊。
于幻瑛,那羁绊便是与将暝的主从关系;而于他御紫炎,前世尘缘、父子亲缘,还有,天对他倾尽所有、也渴望所有的深刻眷恋,一切的一切交糅融合,成为足以令御紫炎去相信的情意。
莫非,被这般索取要求着,他才反而觉得比较安心?御紫炎蓦的想到,抿唇一笑——如此又有何不可呢?前世夜禹桥曾尝试追逐过,却似乎失败了。今生,就让他宠一宠自己吧。
思及此,御紫炎抬头望着正注视着自己的男人,微笑问道,“天,这般的我是否很自私?”
明了爱人突然而至的一问,御天行将御紫炎拥入怀中,额头相抵柔声说道,“相爱的方式世间何止千万,炎作如此正好。莫若说,我还希望炎儿能够更加自私些,自私得对我要求更多。”
“呵呵,天这么说,我们倒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御紫炎眨眨眼,略带顽皮的说道。
一句话引得御天行挑眉,“难道不是一个愿给,一个愿要么?”
第二百五十五章:初探宅院(三)
“天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对御天行一语双关的话恍若未闻,御紫英桃花眼一横,染上一抹绯色,说出的话却是故作凶狠。
御天行宠溺一笑,揽过明媚动人的人儿,“自然是要听的。英儿继续说吧。”
“这还差不多。”
御紫英嘴上说得轻松自得,心中却是刚刚褪去些微忐忑。
御天行自然知道爱人方才那一问并非随口说说。眸中怜惜之意更胜,却并未点破,只静静听御紫英回忆一般将前世身边的人和事娓娓道来,“将世间险恶看得更通透一些,一则是因为养父母经营一家不算太小的医院,也就是相当于此处的医馆。只不过医院中的大夫更多,能够容纳的病人也就更多。”
由御紫英心中回想,御天行倒是不费许多力气便理解了医院的用处。见御天行了然点头,御紫英满意一笑——忆及数年前对御天行讲解前世之事每每总要大费周章,不禁莞尔。
“英儿可是觉得我们彼此心意相通甚是方便?”
一经提醒,御天行同样忆起当初种种,唇角扬起,心情不错。
“呵呵。”
微笑点头,御紫英说道,“自然是方便得紧。”
二人意见一致,从未觉得有另外一人分享自己心事有何不妥或是不便,仿佛如此才是理所应当。
“英儿前世,从未想过去追寻自己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呢。”
御天行早已知道,御紫英前世生母早早去世,而夜禹桥的生身父亲是谁,似乎其母未对任何人说过。
“幼年时自然是想过的,但是人海茫茫,半点线索都没有,即便去追寻,又有多少可能被我寻到呢?退一万步讲,若当真被我寻到生父,一面时亲生父亲,一面时一直抚养我长大的养父母,到时我又该如何抉择呢?又或者,我的存在,对生父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这种可能反而极大,那么,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御紫英语气平淡,缓缓说着自己当初的决定。虽然是轻描淡写的几句,但御天行可以想见,当初一个稚龄孩童是经过如何让一番心理挣扎才能克服本能对父爱的渴望,又是如何一直在心底清楚知道自己在家中微妙地位而严于律己生活着的。
思及此,御天行心中便又是一阵酸楚疼痛。忆及当年在御华殿外凉亭内,看到小小的紫衣人儿负手而立,喃喃话语之中对着并不存在于此世的“清”诉说着心中对于父慈子孝的向往之情,御天行便觉得一阵懊恼——为何前世他不曾陪在英儿身旁,给他毫无保留的疼宠,以免那人儿即便转世重生后,依然露出那般孤单脆弱背影……
“这些又不是天的错。”
御紫英微微一笑,反来安慰御天行,“天还记得么,之前在寰午湖底密道中,我们曾分别陷入幻境。”
见御天行点头表示肯定,御紫英牵着御天行的手继续说道:“现在我已记起,那时我陷入的幻境,一半是前世经历,而另一半,则是遇见了幻瑛。”
“英儿在那时便已见过了幻瑛?”
御天行扬眉反问。
“是。”
“那幻瑛都对英儿说了些什么?”
御天行黑眸之中金光流转,猜测着幻瑛会对英儿说些什么,又为何令英儿如今才想起,再次记起幻瑛曾提及‘时机’,不知到底所指为何。而眼下,英儿记起曾一度被遗忘的幻境见闻,又是否证明‘时机’已到?
与御天行渐自沉重的神情不同,御紫英倒是笑得有些无所谓,“当时我恍惚记起,自己前世与生身父母无缘,与心喜之人无份,种种皆是命,天煞孤星之命。”
“‘天煞孤星之命’——”
一字一句缓缓吐出,重复着御紫英最后一句,御天行眸色蓦地沉下,“幻瑛本是九天幻狐,命运不在轮回簿中,因何又会成了‘天煞孤星之命’?或者说,是谁令英儿成了‘天煞孤星之命’——”
感受御天行周身寒气,并非初次见得,御紫英也收起了轻松笑意,不经思索握住御天行双手,柔了声音说道:“天,莫要动气。一切皆已过去。而且,幻瑛似乎曾经设法改变过那天煞孤星命格,是以前世夜禹桥才能得了清与筱阳两位挚友。如此,我已是十分满足。”
被御紫英的话驱散周身寒易,但御天行紧蹙的眉峰并未完全舒展开来,冷润的声音也依旧带着几分晦暗之意吐出二字:“咒术。”
“怎么?天莫非忆起了什么?”
并非今生属于天的记忆,而是前世属于将暝的记忆。
“不,并不十分清楚。但心地有个声音如此说到。”
御天行摇头,同时御紫英也却是捕捉到御天行心地一闪而过的声音,些微冰寒冷漠,些微隐晦怒意,有些熟悉,却并非熟知的天拥有的情绪起伏。
“将暝?”
御紫英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的。”
御天行并不肯定,但与御紫英有着同样猜测。熟悉咒术,知晓幻瑛在神界发生何事,且会因此而生出极浅淡的怒意。将暝,最为可能。
“幻瑛之死,咒术,天煞孤星之命……”
口中念诵着几个似乎关联紧密的关键词语,御紫英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当年幻瑛不仅身死,还被人下了咒术,打入轮回,且身负‘天煞孤星之命’?是谁会与幻瑛有此深仇大恨,害他身陨尚不满足,还要幻瑛千百年轮回往生,且注定孤独——”
叹息似的话语,似乎说的并非自身之事,但御天行却知道,正因为关系切身,他的英儿才能显得如此淡漠无谓,若是换做旁人,慢说是熟识之人,便是一无干路人,听说有此遭遇,善心的人儿也会免不得同情唏嘘一番。
但。这人儿自己可以不在乎,将这人儿捧在心尖爱着的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倾身将面前一脸平静淡然的人儿紧紧拥入怀中,御天行声音愈发深沉了几分,“无论是谁,日后让我得知了真相,定要生事之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扬起手轻拍御天行略微僵硬的脊背,御紫英反倒安抚起御天行来,“天稍安勿躁,当心龙血发作。”
被怀中人一言提醒,御天行尽力平复心中躁动,但紧拥着御紫英的手却并未放松半分。
御紫英自然知道拥着自己的男人此时极力压抑的愤怒正是爱惨了他的证明,但他依然希望御天行明白一事。“天该记得,我早先便已猜测幻瑛,或者是幻瑛、将暝共同的敌人,极可能是神界之人。若我方才推测不假,那么此人,或者可能是此股势力便可称为阴狠毒辣、赶尽杀绝。对待这样品行不良且实力又强过我们太多的敌人,即便我们日后恢复记忆,飞升神界,都未必能够轻松应对。更何苦,如今你我这般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