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记者想,小酒窝真好看。再看看一起来的竞争对手的女记者,左手提着笔记本,脖子上挂一相机,右手提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步履蹒跚满头大汗。切切两声,踩着小高跟,康安康安地喊着追上去,别提多神气。
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什么是男人,看看这就是。
话题再转回到新一天上班的编辑部办公室。
“康安啊,你剪头发了,看着比以前精神嘛!”编辑A抬起头对着坐在对面的蓝康安说。
“是吗,来,站起来,让你王姐看看。”斜对面的东北女人赶忙伸长脖子。
“头发太长,就剪了。都剪好几天了,你才发现,太不关心我了。哎,莉莉姐,听说你怀龙宝宝啦,恭喜啊恭喜。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照顾准妈妈是每个男人义不容辞的任务。”蓝康安挠挠头,一边说一边开电脑。
“消息传的真快,嘿嘿!还是安康体贴人!啊,等会中午一起聚餐啊,天天吃食堂都腻死了!”那个叫莉莉姐烫一头波浪卷的女人,是他们的主编。
“真的啊,想吃火锅。”
“韩式料理……”
“还是去饭店吧……”
“我吃不下啊……”
“别吵了,饭店小张助理已经订好了,老地方。快干活,干完早点去!”
蓝康安听着这群23-30岁女人们唧唧咋咋说着话,本来的好心情变得更好。这就是他工作的环境,很随意自然,活力非常。他初来这里只是为了学经验,好对自己杂志取长补短,没想到主编知道后非但没说什么,还时常用自己人脉帮他们弄弄杂志出出主意,康安一直很感激。反正这里工作也不累,工作性质又相同,两样活大部分都能同时干。工作嘛,无非就三点要求,要么赚钱,要么有前途,要么就是开心。难得开心,就一直这么持续了下来。
开机,登QQ,收邮件。点开网页,登陆微博。这是蓝康安每天上班雷打不动五部曲。
直接点击进钟慕然微博页面。
那个人最近都在忙着拍一部谍战新戏,发的微博竟是那些抗日时期破房子。
还有一些钟慕然自己给自己打气的话:做人要乐观,困境的时候比出个胜利的手势鼓励一下。“耶”……我们就靠着这一个火堆来避免自己变成冰柜里的冷冻风抓……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又进一步……我在河北的拍摄现场看微博,看到大家喜欢《射天狼》这部电影,真高兴……我去工作了。拍电影不是人干的活儿……
拍战争戏又累又容易受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杀青。看完钟慕然所有发言,蓝康安心里这样想。然后又自言自语,《射天狼》,那部古装电影好像还不错,抽个空去电影院看下。丝毫都没想起来,自己前不久还在群里强烈批评了吵吵嚷嚷非要看此片的女人们,说她们太花痴太肤浅。
临下班还有一小时,一般这段时间大家都在打酱油,玩微博聊QQ在后台讨论组里灌水天南地北瞎侃,等时间一到准时打卡。看着讨论组里从青菜多少钱一斤到公司老板八卦消息再到公司某某跟某某有JQ,康安无奈的摇摇头,女人们的世界永远这么跳跃式,真难明白。把群组消息设置成接受不提示模式,想起钟慕然的私信还没回,就斟酌着回了条:“战争戏很累吧,可得注意身体。谢谢你喜欢《蓝白红》那些照片,我很开心。我这里还有很多没发表出来的存照,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传给你。”
蓝安康不能确定钟慕然是客气的说法还是跟自己一样特别钟爱纪实摄影。凌晨收到消息时就想立即回过去,可是看着回复框却怎么也想不好要怎么回回些什么。他们已经太多年没联系,当初的少年已蜕变成大明星,他对现在那人一切几乎一无所知。而他能记得的俱是一些幼时零星记忆碎片。如果钟慕然现在真爱好这个,那么他肯定愿意跟自己交流这些东西吧!蓝安康只是想找这么个契机,能让自己跟钟慕然越来越接近。
这次没让蓝康安等很久,他下班回家整理完毕打开电脑,看微博就有一条私信:“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发这个邮箱吧![email protected]感谢你的慷慨!”显示时间是19:45分。
蓝康安看着那短短的话,心头一乐,带着笑一字一句的回:“不客气,这些东西放电脑里也是种浪费,还不如分享给喜爱它的人。我先发一套最近的,因为题材太边缘不能在杂志发表。我个人认为很不错。记得查收邮件。”
对方又回:“期待……”
看着这两个字和后面的省略号,康安笑意更深,酒窝深深陷进去。虽然邮箱只是以安然缩写命名一看就知道不是私人的那个,但是这进展也够他开心好一阵子了。安然会在什么时候记起自己呢?应该很快吧!
Chapter5
下班回到家,换好鞋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拿出相机储存卡,找出了最近拍摄的街头按摩女阿V和男友小吴的黑白照片。
蓝康安喜欢拍那些社会最底层的人物生活肖像,《蓝白红》的摄影板块主要就是以纪实手法表现不同主题,底层人物生活——这向来是他们最钟爱的题材之一。这次以妓女为题材的照片太过边缘不够和谐,审批不了。这些好容易得来的照片,蓝康安只好自我欣赏。
蓝康安把阿V和男友小吴的照片通通打包发给钟慕然。想想,又打了些说明上去。
“阿V和男友小吴是我最近拍摄的模特。16岁的阿V来自贵州,和男友小吴离家出走后来到上海,为了生计,以仙人跳为生。当初我提出要拍阿V的时候,他男友小吴很不高兴,还差点把我当客人揍了。
后来软磨硬泡跟小吴混熟了以后,他们也就不拿我当外人,就随便拍了。
阿V家很穷,最值钱的就是那台黑白电视机,还是小吴在废旧家电市场淘来的。每次阿V就在那张破床上接客,客人多半是附近工地的民工。有时候小吴就会假装捉奸在床,勒索些钱财。
他们好像对这些事情已经麻木,甚至不介意我将照片发布出去。就连阿V换衣服都不会让我回避,这些照片就是这样拍摄出来的。”
打完这些,蓝康安按下发送键,心中觉得酸楚又甜蜜。酸楚是因为长期关注这些社会最底层人的生活,总是带着浓浓无可奈何以及对命运妥协的憋屈。甜蜜则是自从二叔离开后,他又找到志趣相投的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最在意的人。
等蓝康安发好照片洗完澡擦干头发,泡一杯咖啡坐到桌前,钟慕然已经回了封邮件:“照片已收到,是组难得的纪实照片。我实在很喜欢这种风格。”
康安笑着回道:“谢谢你能喜欢这组照片,为了拍阿V我可下足功夫了。”
一会对方又过来一封邮件“那阿V为什么还要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二十多岁的年纪,摸样也不差,再怎么样也会比现在强些吧?”
蓝康安放下手中咖啡,回了条:“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阿V。阿V想也没想就说,我16岁就跟小吴在一起,家里反对,我们就偷偷从家里私奔出来。本想着繁华大都市总有我们口饭吃。后来处处受挫,终于过不下去,跟同乡姐妹做起了这个。这许多年过去,碰见男人太多,早麻木了,就这样跟小吴过到死吧!我又问,要是小吴嫌弃你不要你怎么办,她一脸笑意的告诉我,要是他真那样,我就跟他一起去死。”
这次等了很久,蓝康安差点打算关机睡觉,那边才显示有新邮件:“刚跟助理说点事情,这个故事太压抑太极端。不过我喜欢。以后有新照片再发给我看看。太晚了,晚安。”
蓝康安回了个“恩,你也是。”就退出邮件,关了机。
失眠真不是个好习惯。老办法,泡一杯热茶,趴在阳台看星。
平时蓝康安给人感觉总是嘻嘻哈哈阳光大男孩,他之所以喜欢这个似乎很沉重的纪实摄影完全是因为小时候他二叔的启发。蓝康安从小父母离异,十一二岁时被过继给没有结婚无子嗣的二叔。说实在的不仅蓝康安,就连全寨子的人都想不明白,大学毕业,长相出挑的二叔为什么会一直没结婚,那个时候大学生那可是相当了不起的。
他二叔起先一直在城里工作,后因为身体问题,回到小镇调养,这一住就是好些年。二叔业余爱好就是纪实摄影,空闲下来总带着蓝康安满寨子跑,竟拍那些古房子,老人小孩,反正山山水水都让他们拍了个遍。随着跟二叔朝夕相处的日子增多,渐渐蓝康安也喜欢上用镜头捕捉那些能打动自己的东西,这在当地可是很时髦的一件事,至今寨子里许多人家都还保留着当初二叔给他们拍摄的照片。
蓝康安十岁收到唯一一件礼物就是一架简单傻瓜机,那是这么多年他最喜欢的礼物。那个礼物是他二叔在上海特意给他买的。在别的同年龄小朋友玩着斗鸡,打野战时,蓝康安已经拿着傻瓜机四处拍风景。如果你那时候出现在湘西那个小镇,就一定能见到一大一小俱清秀非常的两位男子,一个拿着单反一个拿着傻瓜机,或是对着破旧古屋按快门或是看着落日夕阳驻足。
那个清清瘦瘦的年轻男人在某个深夜死了,死的时候才三十二岁。
那几天蓝康安正好不在,他被接去外婆家小住几日。临走时,那个清清瘦瘦的男人买了好些吃的喝的给他带着,一路送到寨子口,还告诉他好好玩,玩痛快了再回来。
蓝康安在江苏第三天,接到老家打来报丧的电话,说他二叔半夜自缢,死在了房间里。那人身体不好,晚期胃癌,半夜痛的受不了了,在地下打滚。身上都是为了减轻疼痛而掐出的于块。可能是真承受不住疼痛,就用皮带吊死在自己床头。
二叔没子嗣,没多少朋友。能披麻戴孝的除了蓝康安,大概就只剩下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带着他儿子某天突然来到小镇。那人唤二叔“小弟”,却不是蓝康安家亲戚。
“二叔,他们是谁?”蓝康安跟二叔站在寨子口那棵歪脖子树下,等待吊脚桥上一大一小两人走近。
“那是钟林伯父和他儿子慕然。”二叔看着两个越走越近的人,朝他们挥挥手。
“我们家亲戚?”蓝康安又问。
“一表八千里的。”二叔笑着回答,目光却是落在已走到跟前的男人脸上。
二叔说,他们六七岁时,那个男人拿着一本图画书过来,说是要结拜,二叔自然欢欢喜喜答应,因为那本书是二叔最喜欢的。两人便带着简单祭品跑到寨子口那棵歪脖子树下,以茅草为香,当着天地立下“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誓言。
那个男人和他儿子在湘西那个小镇足足待了两年。两年后他们又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无影踪。蓝康安跟他二叔一样,十分想念那两个人,可是他们又十分相像的什么都不说。
蓝康安接到消息后匆忙赶回来参加葬礼时,才又见到了那个男人,这次他儿子没有来。男人跪在灵堂前的地上披麻戴孝哭的不能自已,眼泪婆娑眼睛浮肿,浑身脏兮兮,哪里还有一点平时气派样子。蓝康安倒是没他哭的那样悲戚,安安静静换上孝服,认认真真烧着九斤四两纸钱,他总觉得他二叔没有死,明明前几天还笑呵呵朝自己挥手,让自己玩痛快了回来,怎么可能死?
一直到晚上,帮忙的人走了大半,只留下几个相熟的守灵,蓝康安跪在左边,那个男人跪在右边,两个人却没有交谈。一阵冷风吹来,摆在堂前大大黑白照片摆动了一下,照片里浓眉大眼的男人正对着蓝康安微微笑。蓝康安抬手扶正相片,眼泪来簌簌落下来,近而一发不可收拾,把头埋进跪着的腿间,大哭。原来,这个人真的这么莫名其妙离开自己,先行去往另一个世界。
那个男人在二叔出殡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二叔自缢的房间好多天。直到蓝康安被外婆家来人接走,那个人都没出来。
蓝康安想,二叔一生就那么一个朋友,时常显得很寂寞,大概有那个人陪着,应该会开心许多。
蓝康安只带走了二叔三楼暗房一个上锁的皮箱,二叔说过,那箱子里是他一生最尊贵的东西,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一定让康安好好保存。十二岁的康安,带着古旧皮箱,去往母亲出生的江苏,他在湘西已经没了监护人。
蓝康安总是认为人跟人之间缘分是种玄妙东西,你看,他生在湘西小镇,钟慕然长在大上海,相隔了几千里。他们竟然因两个男人的友谊,那么顺其自然出现在了彼此生命里。二叔离去,自己就跟钟慕然莫名失去联系,现在又突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碰到。这么一说,便觉得生命中多了点玄学的味道。
星看久了眼睛也会累,蓝康安揉揉酸涩眼睛,转身回屋里。
蓝康安睡眠状况一直不佳。
明明很累,躺在床上会陷入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偶尔听到一点大的声音,或是突然想起钟慕然或者二叔,想起以前,整个人马上醒过来,不可自抑地想东想西,再也睡不着,一直睁眼到天亮。
试过几次在半夜起来看书或者是上网,不到半个小时又会觉得疲倦,躺回到床上,却还是没办法入睡,那时候他就会写歌,这几年也有不少歌被大大小小明星唱过,其中有几首反应还挺不错。
他也试过睡前喝牛奶之类的小方法,却始终不奏效。又不敢吃安眠药物,他有轻微的被害妄想症,总是怕吃了药就再也不会醒。
不知道这个毛病是不是只有在钟慕然身边才会有好转迹象,毕竟跟他呆在一起的两年睡眠最正常。
Chapter6
Yan Ma Le O Ae Yan Ma Le O Ae Yan Ma Le O Ae Yan……一首安静民谣歌曲响起,那是蓝康安最爱的手机铃声,用了很多年都不曾换。昨想起些陈年旧事,睡着后梦都不踏实,早上索性多睡会,反正是周末。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早来电话,康安半睁着眼睛拿起手机接听。
“康安,康安,你这个星期抽空回来一趟,又有剧组要来租房子拍电视。”那边一个说着方言的老人提高嗓子对着话筒喊。
“奶奶啊,恩,好。我还在睡觉呢。你吃饭了吗?”一听到老人洪亮嗓门,康安从被子里坐起来,笑着问。蓝康安爷爷奶奶在他没出生时就过了世,他一直都管外公外婆叫爷爷奶奶。
“你说早饭还是午饭?这两天消化不好,打算等会下点面条。”电话那头老人听到外孙声音,显得很开心。
“身体还好吗?家里米,液化气之类还有吗?”蓝康安外婆身体不好,不能提重物。每个月他都会抽空回去一两次,把这些生活必须物备齐。
“还有,身体也好,等你回来肯定够。”老奶奶在那边说。
“好想念奶奶做的饭……”康安难得撒娇,却也别样可爱。
“那你快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老人在电话那头笑得也挺大声。
“好嘞,我下星期索性多请几天假,好陪陪你。”
“不耽误工作吧?”
“不耽误。哦,对了,奶奶,这次又是哪个剧组?”上次那个《苹果红了》剧组跟她外婆谈租房合同,40集电视剧拍了小一年,却只给了几千块,老人家从那以后只要有类似事情,都会把蓝康安叫回去。
“不知道哪个,听你二大爷说是李家王朝之类的,我也记不清。我跟你二大爷商量,合同还是你回来签,我们不懂。”
“恩好,你们等我回去,我跟他们谈。那奶奶你去弄吃的吧,都中午了,你胃不好。我回去前给你电话。”
“知道了,你别记挂我,快起来,一定要吃午饭。”
“我想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