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静静立在和嵩身后的和远舟却忽然伸出手,指着图上某处,幽幽说了句,“这处石峰离主峰最远,也没有直
接与主峰相连的索桥,上面的别院规模也不大,敢问是做什么用的?”
栖云子本来心里就在天人交战,此时冷不丁被问到,身体一震,“那……那里只是堆放杂物的地方……”
破绽尽露,左擎苍命令道,“来人!马上前往此处探查!”
“慢!!!”栖云子有些慌了,“那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既然没有,探一探又有什么关系?”和远舟配合着在一边漫不经心似地说着。
左擎苍赞许地看了那青年一眼,果然,这毒门未来的主人就像未出匣的宝剑,随意一句,便是绵里藏针,准确而凌厉
。
此时邪道五大魔头的视线都集中在这可怜的隐士身上,栖云子眉头中间拧成一个疙瘩,只觉身处漩涡中心,随时都要
遭遇灭顶之灾。
最后,他放弃一般闭了下眼睛。
“栖云山庄,的确还有另一个出口……也不能说是出口,只能说是避难所吧……”
骆弘义一听敢情这老匹夫一直在骗他们,性子刚烈的他一把就揪住了栖云子的衣领,“你敢骗我们!刚才不是还说没
有呢吗!”
朱瑾瑜一把抓住骆弘义的手,嗔怒道,“呆子!现在重要的不是兴师问罪!”
骆弘义虽然生气,但是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加上朱瑾瑜一双会放电一般的眼睛一瞪,他就诡异地全身发麻,什么脾气
也发不出来,所以只得暂时忍住。
此时已经远远地传来了喊杀声,间或伴随着哀嚎声,兵器刺耳的碰撞声。正道已经开始进攻了。
左擎苍盯着栖云子,那压抑的视线,令得被他笼罩其中的猎物不得不低头臣服,“说!”
栖云子蹲下身来,指着角落里那最远的一座孤峰,峰上只有一座矮房,一条狭窄的索桥从附近一座不大的别院连接过
去,不起眼得好像只是伴在那别院旁边的一个附属。
“这座房子后面,有一条绳索,通向半山腰一座隐秘的山洞。那山洞不在图里,有云雾遮掩,不论是站在山顶还是山
下都看不见,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
“既然你有这样的一个藏身之处,干什么要隐瞒?”和嵩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
左擎苍才不管他有什么秘密,继续问道,“那里有下山的路么?”
“本来是没有,不过那洞里有一条二十丈长的绳索,可以下到半山腰。再往下有许多借力之处,对于诸位来说应该不
成问题。”
“很好。”左擎苍抬起头对属下说,“通知地明王,再撑半个时辰!”
“是!”
收起图纸,左擎苍以及另外四派的人马迅速地沿着索桥撤向另一座石峰,向着目的地飞速前行。夏护法带着动弹不得
的唐煜也跟在他身侧。一行人通过别院,过了桥,便到了那间有些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外的石桌上还摆着茶杯茶壶,杯里面还有未尽的茶,看起来栖云子时常会到这里来。却不知道放着栖云山庄那
么多的雕梁画栋不住,一个人在这一间小茅屋里做些什么。
栖云子带着他们绕道屋后。万丈悬崖下方是缭绕不散的云气,白茫茫的一片,扬着轻柔的波澜,时起时伏地变换着。
一张用绳索编成的软梯被木桩钉在地面上,延伸向云雾之中。
“就是此处了。”栖云子说道。
骆弘义说,“我先跟他下去探探路。”说完便抓着栖云子纵身一跃,沿着软梯迅速消失在云海里。过了不久,便听到
洪亮的喊声从下方传来,“我已经到了!你们下来吧!”
另外四人带着自己的门徒依次沉入云海中,渐渐的崖上只剩下左擎苍、夏护法、唐煜还有和远舟。
和远舟看了看软梯,“一会儿需要有人来砍断这梯子。”
左擎苍说,“你去吧,我留在这里。”
和远舟抬起眼睛望着他,深潭般的眸子,氤氲而悠远,“那你如何脱身?”
“本座自有办法。”
“不,教主,你带着唐公子下去,属下留下来。”夏护法忽然开口,并且把怀里的人交给左擎苍。
左擎苍看着他,“你……”
高阳恭敬地后退一步,“属下去助地明王,拖住正道。”
闹了半天这是要跟雪枫生死相随呢。左擎苍一直对于他们俩之间这些闹腾事嗤之以鼻,可是现在……
“好,你去吧。”
左擎苍说完,便带着唐煜,同和远舟一道抓着软梯向下掠去。
浮动的烟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袅袅娜娜地游离在皮肤上,仿佛缱绻的轻抚。左擎苍自始至终没有看唐煜一眼,因
为现在他心中十分郁结。
他改变集会地点这事,只有天明王和跟随他出行的这些人知道。跟随他的人之中,雪枫夏护法自不必说,其他随行人
员都是他最信任得力的手下。而最可疑的,就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唐煜。
说起来,他除了知道对方是出岫城弃徒之外,几乎是一无所知。
现在才惊觉这一点。平时的相处中只顾着在那些焦头烂额的情感中挣扎去了,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真是生平最大的失误。
左擎苍几乎要自我厌恶了。
第 10 章
“到了!”下方的和远舟忽然说了一声。
左擎苍低头看时,便见到在下方缓缓推开的云团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洞口,大约呈三角的形状,两块巨岩的顶端
交叠着靠在一起,底部十分宽阔,足能容纳七八人并排。此时先前下去的人都在等待着他们两个。
脚一落地,左擎苍向上打了个呼哨,只见软梯从高处坠落下来,是高阳砍断了绳索。左擎苍把断落的绳索收回来,这
样正道便察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山洞深处黑漆漆的,仿佛把所有光线都吞了进去,粗糙的石砺上落下浓重而冷淡的阴影。
“现在怎么办?”骆弘义一摊手,看向左擎苍,“在这儿等着他们离开吗?”
“哼,你还真是没有脑子。”朱瑾瑜蔑视地看着他,“左教主的人还在上面替咱们挡着呢。既然现在出来了,不如趁
他们不备,从后方偷袭他们。”
左擎苍却说,“不妥。”
“如何不妥?”
“诸位此次前来,身边只带了寥寥几人,就算靠着奇袭一时占得上风,悬殊仍然太大。况且……照左某刚刚看到的阵
势,瑶山派必定来了,除此之外至少还有乾坤楼和太虚殿,七城剑派应该还未恢复元气,但说不定也派了人来。诸位
纵有通天之能,来硬的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和嵩此时慢慢说道,“左教主以为该如何?”
左擎苍转向栖云子,“先带众人入内静候。”
栖云子面上露出些不情愿的神色,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其他人都跟在栖云子后面向山洞深处走去,左擎苍这时转过身,扶起刚刚被他放在墙边坐下的唐煜。唐煜黑漆漆的眼
睛凝视着他,他却也不多看,只是把人拉了起来。
“这位公子是何人?”
左擎苍回头,问话的人是和远舟,似乎正在等他。
似乎自从和自己定了亲,这个人就一直静静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如一缕静悄悄的风。
左擎苍现在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怀里的,是自己的情人,而身边的,是未来的伴人。
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只是一个可疑的人而已。在路上遇到的。”左擎苍淡淡地说道。
唐煜眼神中浮现几丝颤抖,随即轻轻合上了眼帘。
和远舟微微点了一下头,“需要帮忙么?”
“不必,大公子请去里面等候。”
山洞尽头,竟然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山洞,顶上和地上都长着零星的石笋,洞顶悬着一颗散着
幽幽光华的夜明珠,泉水般的光泽倾洒了整座石室,仿佛能看到洞壁上粼粼流过的波纹。而最显眼的,却是夜明珠下
面一口长长的冰棺,厚重而硕大,被珠光照射成了半透明的颜色,寒气打着轻盈的卷在空气里蔓延。里面冰霜结成的
花纹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黑色的人形,静默地沉睡着。
众人都有些惊异,只听说过百年寒冰打造成的冰棺可以百年不化,冰棺中的尸体永不腐烂,可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
样的宝物。
没想到这寂寂无名的栖云子却藏着一口……
只见栖云子缓步走上前去,轻轻俯身在冰棺上,一直战战兢兢的面孔忽然柔软下来,用手小心翼翼擦去冰面上的寒霜
,眼神痴缠眷恋。
“阿书,我回来了。这回带了些客人来,你不介意吧?”
左擎苍微微扬起眉头,他听他父亲左清讲过,栖云子以前曾经有过一段风光至极的日子,但是后来似乎惹到了不该惹
的势力,若不是烛龙教庇护,命都差点丢了。后来逃出生天,却也没有到退隐江湖的境地。几年后却突然从江湖上消
失,改名换姓,甚至连面孔都请易容师改变了,归隐到这石林里来。
左清临终前把烛龙教的这个人脉透露给他,因此左擎苍对栖云子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左清告诉他的过往里。
和嵩缓步上前,看了一眼棺中人。只见那人面目英挺,皮肤白皙,睫毛在眼睛下面落下一片清淡的阴影,仿佛只是安
详的沉眠着。
和嵩忽然面上微微一变,“这……这是缪长书!”
即便在座的人大都出生比较晚,也都是听闻过这个名号的。当年的独行剑客,仗剑江湖笑傲天下,可是后来偏偏恋上
了风流浪荡的神偷慕容云,一颗心赔得彻底,最可笑的是那慕容云根本不屑一顾,只嫌他烦,依旧到处拈花惹草。后
来慕容云惹上了关外的诡异门派无一门,差点送了命,缪长书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保护他,最后还为他受了无一门门主
一剑,命丧黄泉。从此慕容云也没有了踪影。
这种风流韵事在江湖上一向传得又快又广,即使当时年纪不大的左擎苍朱瑾瑜等人也是听闻过的。现在虽然已经没有
人再提起,但他们仍然记得。
如果这棺中人是缪长书,那么栖云子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栖云子抬起头来看着和嵩,“当年我去你们毒门偷万蛊鼎时,你才三十岁吧?这一晃都四十年了……”
和嵩老迈的脸上现出讶异,“你果真是慕容云!”
谁想得到在这种时候遇到了故人。
栖云子那张已经与四十年前惊为天人的样子完全不同的沧桑面容上,忽然现出释怀的笑,“阿书睡了以后,我就带他
来这里隐居,前半辈子弄到的钱也足够我挥霍,就在这石林建起栖云山庄。算是完成与他曾经有过的诺言。哎……躲
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还是躲不过……人还真是一入江湖,就再也出不来了。”
“原来你……”
四十多年,青丝都已成雪,花容被岁月侵蚀,可棺中人却仿佛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依然俊朗如昔,甚至唇边还停
留着一片淡淡的微笑。
都说慕容云是负心薄情郎,缪长书一腔深情只成笑话。现在看来,这数十载寂冷的相陪相守,又有几人做到?
只是可惜,早知情深至此,当初为何不珍惜?
石室中有些安静,连带着氛围都有些感伤,此时却忽然听骆弘义大声说道,“行了,没时间叙旧了。下一步怎么做?
”
众人都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还在龙潭虎穴,哪有感叹人生的功夫?
左擎苍说道,“左某有一计。”
和嵩道,“请说。”
“我烛龙教的部下还在尽力抵挡正道的进攻,但是也撑不了多久。左某希望向各位借二十人,从后方引起正道注意,
佯装逃兵引开大军。此时诸位再与我教地明王前后夹击,歼灭余党,迅速撤离。”
“可行是可行。”朱瑾瑜用手托着下巴,“但是左教主你要如何脱身?”
“区区几名正道鹰犬,还抓不住本座。”左擎苍神色间现出几分傲然和轻蔑,“左某会尽力保护各位的部下周全。”
“那不是太危险了吗?左老弟,我跟你去!”骆弘义大手一挥,一脸豪迈。
左擎苍却摇摇头,“七杀道主身份尊贵,不宜冒险。此次会面是左某所提,所有风险,自当由左某一力承担!”
左擎苍的话有理,这种情况下,道义什么的根本就没用,保存好自己的实力才最关键。况且左擎苍武功高强,正道没
有几人是他对手,他若要走的话,没有人拦得住。
于是计划就这样定下来,四邪各选出自己身边最出色的五名部下交给左擎苍。此时和远舟却忽然说道,“我和你一起
去。”
左擎苍抬头,正好对上对方的视线,宁静无波,平淡又坚定。
“不必了。”
和嵩却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又看了看左擎苍,捋着胡子笑起来,“左教主,看来我这孙儿还没入你烛龙教的门,心已
经跟着你跑了啊。”
左擎苍反射性地瞄了眼唐煜,后者安静地靠坐在石壁上,闭着眼睛没有看他。
心里忽然一紧,他忙收敛心神,“和老说笑了。”
“左教主,就让我这孙儿助你一臂吧。”和嵩却微笑着说道,“让他去闯练闯练也不是坏事。”
左擎苍皱眉,“此次情形凶险。”
“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凶险。”和远舟静静地说道。
眼见两人都是一脸坚持,左擎苍也不再推辞,只沉着脸说道,“另孙若是有什么万一,和老别怨左某。”
和嵩哈哈笑起来,“不怨,不怨,左教主放心。”
和嵩对和远舟竟然如此有信心,左擎苍虽然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蓝衣青年拿起自己的佩剑,走到左擎苍身边。
临走的时候,左擎苍又看了唐煜一眼。
后者仍然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
已经请骆弘义照顾他,两个时辰内穴道也解不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左擎苍抿了抿嘴唇,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洞口。
借着长绳从山洞中向着万丈深渊降落下去,一行二十二人穿出盘旋不散的云烟,在高大的石峰面前宛如一行小小的微
尘,飘飞在凛冽的风中渐渐沉淀。不多时,长绳见底,左擎苍率先一踏石壁,在凸起的岩壁上多处借力,迅疾而无声
地飞翔。和远舟跟在他身后,海蓝衣袍被风烈烈扬起,青丝与发带飞旋,一派轻盈飘逸,仿佛是欲乘风而去的仙人。
甫一落地,一行人迅速赶往主峰方向。
此时,在栖云山庄主峰上,雪枫正立在山庄大门之上,长袖凌风而舞,面对着压至城前的正道联军,笑得风华绝代。
“呵呵,用了半个时辰才打到山门口,该说你们没用还是该感谢你们放水?”
而留下跟他一道拖住正道的部下们,大半都已经身亡在前面那条被鲜血浸染的天梯上,黑色的血液蜿蜒着淌下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