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略带不甘地问了对方一遍,要不要把碧海珠取回来。
结果却是他离开了,没有带走任何想带走的东西亦或是人。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再没后悔的余地,而那些失去的记忆也没他想象中的无足轻重。
晏子清提到的少年,在他脑海里一点影子也无,那时还隐隐地觉得即使不用晏子清,他既然能爱上对方只要再次相遇他一定还会爱上的,如此想不想得起来又有何关系?何况,晏子清为了一个他从没听对方提起过的死者连他这个活着的人都抛弃了,这样的爱,这样的晏子清,真的让他没丝毫借助对方帮助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不甘居多,他明明是对方的儿子,可是这个他唤老爹的人却是宁愿陪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而非与他留在阳光下。
明明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现如今竟连雪兔都不如,只是一心待着安息。
若他的爱情也是如此,那些记忆不要也罢。
做出这个选择的他,从未想过竟会有悔不当初的一天。
他真的认出了那个少年。
或者说那个曾经的少年。
高高的城墙上,举手投足间千军万马随之奔腾。那日天气晴好,他却在仅仅在看到对方身影时,就头痛欲裂。
接着发生的事,他真的完全是凭借本能。
红衣的剑客翩若惊鸿,竟欲登上城楼。而少年在看到飞向剑客的箭时,竟跃了下来。
一切只在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胸口已经插了一支箭。
那张心急如焚的脸,在拼命地唤着自己的名。
真好,他终于想起了少年的名。
秦天——
他很想说让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他是个早该已死去的人,若非晏子清的“多管闲事”。
可是,他只说出了两个字。
弟弟——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其实那两个字他都没力气说出口,不过是动动嘴罢了。
是的,弟弟!
一直以来,他只是对方心里的哥哥罢了。
罢了,罢了,总归换得他们安好也是值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命,比他想得还硬。
他想来后,看到的就是心心念念的人。
曾经的少年真的长大了,眸底的愧疚藏得很深。可他是谁,他可是清玉楼的杀盗飞雨。
即使早已知道少年心中只有那个唤作秦子风的人,但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痛了,可是痛过后他反而一下子放松了。
他为了少年算是死了两次。
多么深厚的感情,也不值当三世纠缠。
他会把心里专门清个地方来放这段情,但也仅限于此。
他可做不来那些泪眼相向,携恩求报的事。
佯装失忆,伤好后不顾挽留果断出宫。他想对方一定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既然没点明,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潇洒走一回了。
大概惟一美中不足的是,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
小小,包子样圆润的孩子。
他说,他要保护他。
其实,他很想说,哪怕因为他强行突破金针的封印导致武功全失,比起对方再不见的那些日子练得三脚猫功夫也是强的多。要知道杀手杀人,靠得可不单单是武艺。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他想,或许有一个煮茶人也不错。
至于加料,他早不是当初的尉迟雨。
而外面的天,果然如他所想,澄澈堪比碧玺,再加上阵阵和风,出行好日子啊!
尉迟雨(四)
那样一路走来,他忽然发现,即使战火燃了,土地上的生机也没被摧毁。
他和小尾巴晃过了太多的地方,多到他那引以为傲的记忆都难以算的清。
不过,谁又在乎呢?
他还记得有次百无聊赖地等着小小做饭时,他突发奇想对着那个少年说,“哪天我死了就把我烧成灰撒到大海去吧!”
而那个孩子竟然因为这句话红了眼眶。
那时他一边摸着鼻子一边心不由衷地补了句,“开玩笑呢!”
其实,这个叫小小的孩子跟他所在的圈子真的是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他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一边笑着一边哭。
他们那些人,早已习惯了流血不流泪。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血是不是冷的。
“下次再吓我,我就给你饭里放巴豆。”
小小话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因为他刚刚的解释扬起了唇角。
而他为了不让对方洪水继续爆发,果断地闭了嘴。
其实,他真的很想问问小小,他们吃的一锅饭,给他下药不就等于给对方自己下吗?
也不知道小小是不是看出了他眼里的不以为意,撅着嘴加了句,“我会提前吃”。
这次笑出声,真的不能怪他。
对方连下药的步骤都招了,他还会中招吗?
不过他的笑容很明显惹恼了小小,少年把长勺重重往锅里一放,就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了上来。
而他呢,还不能躲。
他的身后是一片高坡,空荡地连棵能救命的树都没有。
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吗?明明都没了武功,还得为了要收拾自己的有武功的人打算。
其实他一直怀疑小小是不是属狗的,每次被惹到除了咬人还是咬人。
亏他以前还以为对方是个肚子有那么点坏水但很温柔的人呢!
在他脸上啃了个牙印子后,挂在他身上的小小骤然抬头,“吃完了饭我们出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现在可是在深山老林,离海那远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听到了没有?”
他的没回应很明显引起了小小的不满,对方在提高声音吼了句后,毫不犹豫地在他另半张脸上又啃了一口。
他淡定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回了句“听到了!”
要说一开始在一起时,他对于这种特殊的洗脸方式真是各种不习惯,可是时间什么的果然很强大。
现在他已经能在对方下嘴时淡定地把脸凑上前。
小小对他这次的回答显然很满意,证据就是他鲜明地感觉到作用在脸上的力度减轻了。
“那咱们赶紧吃饭!”
他听了这话视线不由地飘向那“咕嘟嘟”作响的锅子,若是他没记错,对方明明说过,锅子里面的东西至少要煮一个时辰才能吃。
现在貌似半个时辰都不到吧!
“你回来前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做给你的。尉迟你会吃光的吧!”
对着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他很想说句,不会。但是鬼使神差地,他居然点头。
小小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殷勤地去给他盛汤。
他看着对方忙碌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感谢起曾经的训练来。
起码,他的肠胃绝对不同于常人,这些没熟的东西对他或许只是味道有些差罢了。毕竟比起树皮,生老鼠什么的,这锅里的东西绝对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不在乎,那个使坏的孩子反而在乎起来了。
他喝第一碗时,那孩子的眼睛那是个贼亮。
他喝第二碗时,那孩子眼里的光明显暗了,而手则有些不安地绞在了一起。
他喝第三碗时,那孩子已经不在掩饰他的不满,眉头皱成了疙瘩,眼里喷着火。
而在他接过第四碗刚刚要喝时,对方骤然出手把他手里的碗打翻在地。
然后,小小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苦笑了一声,他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那孩子的手现在已经一片通红,他要是不跟着,对方万一使个小性子一个人离开,这片林子绝对会多出一具白骨。
其实,对方手即使没事他也无法放任其一个人乱晃,这个地方远远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安宁。
“为什么要喝掉那些汤?”
小小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对方问的是自己。
摸了摸鼻子,他回了句,“不是你给我做的吗?”
小孩子的心思真的是很难猜,他真不觉得喝些没熟的汤有什么问题。
“我给你做的,你都会吃吗?”小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
“恩啊!”他应了声,想着是不是对方嫌弃给他做饭没成就感了。要知道,他从来没对小小的饭夸过一个字。
“你,你个笨蛋!”小小骤然回身,脸上挂着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所以说,他真的觉得他和对方的圈子离得好远。就像他从来不知道,喝点没熟的汤怎么就变成笨蛋了。而且明明是小小希望他喝的啊!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跟过来的初衷,“跟我回去吧!”
他招了招手,小小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就乖乖地过来了。
所以说,他有时真心不理解小小这个人。
就像是,人怎么能又哭又笑呢?
不过,他看了眼低头走在身后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果断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他可不想跟着小小在林子里漫步目的地晃一天。
毕竟人家整天负责着他们两人的伙食,有点小性子完全是正常的吧。
要是让他整日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做饭,他一定会掀桌的。毕竟那个人自己又没缺胳膊短腿。
想到这些,他摸了摸鼻子,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想,他或许该对小小好一些。
不就是下午出海吗?没问题!清玉楼出来的人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恰巧,他的秘密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不过,他却没想到,这趟海上行,竟是意外连连。
海难什么的还好说,哪怕他武功失了,带一个孩子抓块木板还是能做到的。
好不容易上了岛,还没等他缓口气就被小小的发病搞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碰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不仅给小小看好了病还把他的功夫给他找了回来。
嫣笑楼的“流云”,那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倒是有手好医术。
他尉迟雨,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其实,他们两人接触并不多,惟一的交集大概就是秦子风吧。
那时,他很好奇能被称为大陆四大美人的人究竟能美到什么程度。
秦子风,额,他觉得还是不去招惹的好。清玉楼是个人都知道,第一杀手剑妖——风,那用剑水平绝对不是正常人能达到的。
而另外三人中,一个早早死了,一个在一场大火中失了踪,这样看来他能去欣赏的只有被称为“流云”的男人了。
大概是他去的时候不凑巧,那个美人正和别人“妖精打架”!
那个声音是很媚,但是他可没有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嗜好。
这样一来,但是断了寻美的兴趣。
后来跟秦子风熟了,倒是也重新光明正大地见了几次美人“流云”。却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见时印象太深刻,那个人在他眼中不过是有些姿色有些手腕的“普通人”罢了。
却没想到这次救了小小的人倒是这个曾让他看不上眼的“流云”。
这样想着,他看了眼对方施针时一直站于其身后的男人,那个男人他倒是熟得很,不过对方大概对他没什么印象。
言国“已逝”的英王爷——言瑛,谁能想到他居然跟人私奔到了海岛上呢?!
看对方看着流云那眼神,要说没jian情,他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果然还是他家小小好,要心眼没心眼,要火辣没火辣,这才是正常人啊!
尉迟雨(五)
直到小小病好,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
或者说小东西并不恰当,毕竟小小已经不再是初次见面时那小小的一团。
他不知道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在小小跟着他一路走来时,那个孩子渐渐入了他的心。
他想,有个弟弟也不错。
小尾巴虽然爱哭了点,但起码很善良。
而这就够了。
对于他们这种在刀尖上起舞的人来说,有个不懂背叛的人能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人,总不该太贪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对方的一病,让他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从没像现在这样明白生命的脆弱。
小小因高烧而通红着脸嘟囔着胡话时,哪怕不想承认,但也要说,一向把人命看作任务数值的他怕了。
整夜地守着这个孩子,一遍遍用拧干的毛巾给其擦拭着身体,而没有一点不耐烦。
那时,他是真心地感激起了昔日四美之一的流云。
因为对方的医术而得以恢复的武功,起码保证了他比正常人还要充沛的精力。
若没有副好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熬得起,能在小小醒来时而不趴下。
也是这段时间的照顾,让他更加明白了自己以前的失职。
这个还可以说是少年的孩子,在他们一路的跋涉中,竟承担起了照顾人的角色。
而他,却毫无所觉。
或者说,哪怕一日三餐是对方做的,他还觉得获得食材的自己丝毫便宜也没占。
虽说,开始时因着来个煮茶人的说法默认了其跟随,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对方只是一个孩子。
那与其说是给小小的理由,不如说是说服自己的借口。
说服自己能不一个人上路的理由。
他,还是有人在意的。
此刻,看着病床上瘦成一团的孩子,他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过分。
安心理得地享受着一个小孩子的照顾,却一点也不懂得感激,反而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大度。
他,尉迟雨,何时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想起了打酒时,那个执着伞找来的小身影,只因为天气突变而他没带伞。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哪怕淋淋雨,也没什么的。
他想起了有次喝汤时,那个被对方忽然打碎的碗。
其实,不熟的汤真的没什么的,毕竟对他们来说,有时有的喝就值得谢天谢地了。
何况那时他明明把对方已经惹毛了,没想到的是,即使这样了那个孩子竟还舍不得他喝完那锅未熟的汤。
怀里的孩子猛地呻吟了声,他那些飘忽的思绪倏然消失,满眼只剩下了对方那微微抖动的睫毛。
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黑黑亮亮,还带着股茫然。
他心里不知怎地,忽然酸酸的。
“喝些水吧,没事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眨了眨眼,在扭头拿碗时,他咧了咧唇角。
这个孩子,终于好了。
流云说,好好养上个七八天,他就能看到小小重新变成个小猴子了。
其实,他很想回一句,小小才不是猴子。
不过,鉴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想法,他那时保持了沉默。
小小怎样,只要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那个孩子在接过他递的水时,眼里已经一片清明。
“尉迟……”
仅仅吐出两个字,对方就费力地咳嗽起来。
这让他还勾着的唇角霎时僵住,他一边拍着怀里瘦小的背,一边拧起了眉。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愧疚过。
他竟忘了,怀里的孩子不是像他们这样被训练出来的非正常人,对方会生病,会难受,还会流泪。
抿着唇,他头一次恨起了自己的粗手粗脚来。
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小小咳嗽稍止,倒自己擦干了眼角的湿润。
还朝他笑了下,而其喝完水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别担心,我没事”。
他的心骤然被撞了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像平时一样答得对方的话。
“没事还生病,下次在这样小心我把你丢掉!”
他记得自己那时这样答完还笑了笑,却不知道表情是不是僵地厉害。
“哼,你敢!”
看着对方说完后就鼓起的包子脸,他忽然觉得很幸福。
这个孩子,没事。
正好好地呆在他怀里。
“你下次可以试试!”
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