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蒸汽的香皂和洗发水味道,我听得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期然电话响了,听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自己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回了床头柜上,下意识伸手就摸到了,拿过来一
看,是苏庆。
“……喂?”第一声没发出来,我清了清嗓子。对方沉默了几秒,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终于,他说:“你还好吧?”
我怔了一下,好像这时候才真正清醒过来,听见自己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嗯,我很好。什么事?”
招牌式的宽容轻笑,“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先走。”
我又懵了。他居然对我道歉?!与此同时,即使这会儿我也全无悔意。真的没有,好像跟自己全无关系,是非颠倒得
如此理所当然,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我说:“别这么说,是我不对。昨晚上……我酒喝多了,太疯了。”
这种话骗得了谁?一开始的时候明明就没怎么喝酒,可让我找出别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依然不去追究,平和甚至有些腼腆地问我:“你后来……没怎么样吧?”
我猜他是想知道我后来有没有跟什么人开房过夜。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勉强敷衍就几句,大意让他放心,没那回事。
信不信都一样,估计他也早看出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最后他说:“那待会儿……三点钟的时候,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见你。”
我答应了,之后无话可说,挂上电话。
看了看时间,一点半了。
“是苏庆打来的?”
钱遥的声音。我转脸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浑身热气腾腾地站在衣柜前,背对着我。刚才的电话大概已被他
听去大半。
“是啊。”我懒洋洋打着哈欠说,“这小子对我还真是痴情得很!”知道这样背地里调侃那样一个人很不上道,可还
是忍不住拿他借题发挥跟眼下这家伙抬杠。
钱遥冷笑一声,“我早跟你说过他是个麻烦。”
我皱眉,“怎么这么说?”转眼瞪了瞪他,“哼,别是嫉妒吧?老实说,他的‘活儿’不错,比你那两下子强多了!
”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对方满不在乎回答,依然没有回头,拿出衣服一件件穿好。
我看着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巡游,看到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零星一点记忆浮出脑海,电光火石般飞闪而过
。当然,这些东西在我身上也有不少,哼,谁也没对谁客气过。
我说:“你这样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拆散我跟他,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啊?还对他念念不忘,要重修旧好?”
他没说话,忙着系领带。
我轻蔑冷嗤,“打扮得这么人模人样,又要去赴哪位阔太太的约?昨晚上搞了那么一通,你小子整天吃方便面,哪儿
那么好的精力?”
终于,他转身过来,面无表情。手里握着领带结,一边收拢一边不慌不忙走过来,弯腰凑近我,突然伸手箍紧我的脸
颊,低头恶意十足地低声对我说:
“我劝你别再这么嘴贱!凌毅威,我他妈就算不吃不喝,也照样干死你!”
冷漠的面孔,威胁的恶语。不知为什么,我的脸禁不住一下子热了起来,呼吸和心跳也同时加快。四目相对的时候,
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也许是觉得目的达到了,他松手放开我,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而我却好久都没回过神。
洗了澡换好衣服,下午三点,我如约来到跟苏庆见面的咖啡馆。
这时候面对他没有当初预想的那么尴尬,但却不禁感到了愧疚。越是看他镇定自若无所谓的样子就越让人担心,维持
这样的表象背后,他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昨晚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次主动道歉。他笑着摇头,“没关系,过都过了。”
看他这么大度,不管是真是假,我真想骂自己混蛋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跟遥遥……你们之间没什么吧?”
我愣了愣,表现出理所当然的诧异。他马上解释说:“我只是觉得看昨晚那样子……你们好像在较劲儿似的?”
我略有释然,无奈冷笑说:“这你都看出来了?哼!”废话,闹得那么起劲儿,瞎子才看不出来!换成娱乐界的人物
,这会儿都该八卦满天飞了。
我说:“工作上有些矛盾,我看他是有点不顺眼。”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能想象得出来。”垂眼一笑,“昨天我就说过,你跟他真的很像,都是争强好胜的人。
”
我笑而不答,这一次,没在心底下抬杠了。
“当初你跟他是怎么分开的?”忽然脱口问道,抬眼看他面露难色,马上摆手说:“算了,其实我……”
他笑着表示无所谓,“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他不喜欢我。”
我再次感到讶异:不喜欢的话,当初为什么在一起?虽然我是有点花心,朝三暮四风流成性;但凡是跟我交往的对象
,无一不是我真心喜欢的,哪怕只有两三个月。
他继续解释说:“我不是他真正喜欢的那类型,是我缠着他,时间久了,挨也挨不下去了。”
缠着?这就是那家伙所谓的“麻烦”?是他本身太冷酷绝情或者优柔寡断?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下一个问题鬼使神差冒了出来——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幸好没有问出口,电话响了,漫不经心拿出来看:是卢佳楠!
脑中警铃一响,我慌忙放在耳边接听,够殷勤够神速,可还是遭遇了一通暴吼。
“干嘛呢你?这时候才接,我都快登机了!行了,不跟你废话了,等着吧,过俩钟头我就到了!到时候看不到你人,
后果自负!”
我急忙应承,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嘟嘟声不客气地灌入耳道,脑袋随即分裂成两个:这个死女人!好死不死这个
时候跑来搅局添乱!
回头看苏庆果然好奇地看着我,希望我愿意给他说明。
我笑了笑,难得腼腆的语气说:“那个……等会儿能不能请你开车送我去一趟机场?我有个朋友……是女的!我死党
!”这通解释有够诡异,算是我们这号人的特色吧!
他点头答应了,淡笑着说:“没问题,你不用这么紧张。”后来又甩一句厉害的——“你真要有那个心,男的女的都
不保险,更不会跟我直说。”
呵,他还真是把我给看透了。
五点半准时等在机场大楼外,一看到卢大小姐大驾现身就迎了上去,丝毫不敢怠慢。
“拿去,都是你的东西!累死我了!”
抱怨着把顶在行李箱上的一大包东西取下来,塞我怀里——又沉又软的诡异质地,不像平时那些瓶瓶罐罐。
“什么东西?”我随口问道。
“衣服啊!”对方旁若无人地大喊,“还不都是你妈托我给你带来的!你可真是你妈的宝贝疙瘩,这儿八月份还没过
去,毛衣都给你打包好了!”
大姐你不耐烦就算了,犯得着说这么一通拆我的台吗?窘得我差点没脸红起来,瞥眼瞄了瞄身边的苏庆,看他果然要
笑不笑,忍得难受的样子。
给他们大致介绍了一遍。算那丫头识趣,当面没给我扯些瞎七搭八的让我难堪。晚上九点又要起航,争分夺秒地赖上
我请她到城里下馆子打牙祭。
苏庆走在前面去把车子开过来,卢佳楠趁这会儿揽上我,鬼鬼祟祟地问:“喂,怎么样?这次这个总该给我个说法了
吧?”
“行了,你别瞎想了!”我随口敷衍,表情和语气却不自觉地显得不自然。心里犯疑惑:不知当初为什么会叫上他一
起来(绝对不是为了省那点路费),明知道这么一来,对他对我,事情都会越搅越复杂。
对方莞尔一笑,朝我背上狠敲一记,“跟我还羞涩个啥!呐,我看你跟他还挺配的,斯斯文文挺稳重的,比上次那个
冷冰冰的直男靠谱多了!”
我没搭话,暗自冷笑。车子开到面前,刚坐进去,八卦女的本色这时候冒了出来,直言不讳地跟苏庆搭话说:“刚才
我在跟威威说起你呢!”
我回头瞪眼警告也没用,看她嬉皮笑脸正带劲儿,“我问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呵呵!”
“哦,那他怎么说的?”好嘛!这家伙居然也这么不含蓄起来了。
“这个嘛,你最好问他去!”
狡黠地冲我眨眼,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明明是个泼妇,还充文艺青年玩这种酸不溜丢的调调!
不知她这回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情报,点名要去一家消费不低的本地风味餐厅,铁了心要狠宰我一刀。猫碗一样的小碟
子,被她端起来直接往嘴里倒,风卷残云的架式把送菜的服务生都吓了一跳,吃了足有五百来块才勉强心满意足。当
着有人的面不好说道她,买单的时候,苏庆还跟我抢,火上浇油气得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作罢。
八点半钟送走蝗虫,身心倍感轻松。
“你的朋友挺不错的。”苏庆居然来了这么一句评价拍我马屁。我冷笑,“等她赖上你,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不算什么,我是真的很愿意跟她成为朋友。”
听他这么说,我确定这家伙真是缠上我了。可我没觉得麻烦,也说不上喜欢。跟他在一起,没有那么多戒备和争锋相
对;可同样地,也实在没什么激动人心的成分。
后来直接去他家里。这次没什么好说的,上床做爱是自然而然的事。不知是不是昨晚上消耗太大,有点心不在焉,迟
迟进不了状态。越想越着急,最后满脑子都是当时动静,想到那股疯狂,不顾一切的放纵,整个人才逐渐燃烧起来…
…
钱遥,你他妈的现在在干什么?
第十八章
直到星期一上班,我才再次见到那家伙。在苏庆家里住了一夜又一天,周日晚上回来,屋里还是没人,鬼知道跑去跟
谁厮混了。
也许是为了给我留个功绩,“桃源乡”那档子事儿,兜了个圈子又回到我手里。不过已无大碍,全面进入规划设计阶
段,交给设计部和景观公司料理,必要的时候讨论一下宣传策略。
上次为了转移视线丢给我的那个项目虽然不打紧,但也成了眼下的关注重点。之前由一位颇具才干的老资格经理在主
持,接下来的步骤布置得妥妥当当,房子的地基都打好了正在修建,目前已进入正式的宣传销售环节,对我们这行来
说也是重中之重。说起来,这也跟我所学的专业有些相关,处理起来应该能得心应手。
不过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是十拿九稳的,这也是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就在各类广告拟定到位,快要公布上市的前
一周,状况又上门了。
这个盘说来也不是真有什么大来头,面积不大,资金流动水平一般,可地址位于市中心繁华商业区,是当年名噪一时
的“标王”。建成写字楼,主题是“生态办公空间”,这个创意在当初看来也是神来之笔,颇有独创和远见。可是眼
下,根据可靠情报,作为“理盛”长期竞争对手的另一家本地大型房地产公司,也要在临近的某商业地段推出一个类
似的楼盘,居然打出跟我们一样的主题,连广告策划也跟我们手头的样本相差不远,看来准是委托的平面设计公司出
了鬼。
创意的抄袭并不是令人头痛的重点。两个规模差不多的盘,位置相近,同期上市,对方的起价每平米比我们低了好几
百,数字卡在进位的敏感线上,存心给我们难堪。
照原计划一路下去,我们准吃大亏,搞不好就前功尽弃。问题严峻,除了工程,其余相关的一切进度紧急叫停。市场
部销售部全体责任人员暂时放下手中的其它事务,临时加班组织开会,就这个项目专门展开讨论。
不出所料,会议刚开始,马上有人提出降价,并且得到普遍的支持和赞同。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也是可以及时拿来
应对的最实用解决办法。当然,也有人别出心裁,建议把上市日延期,避开冲突,退而求其次。
听取了各方意见后,身为董事长助理的钱遥作出总结回应——
“降价绝不可能。”他说,语气沉稳又不失坚决,“当时拿下这块地已经花了我们太大代价,现在工程营销这些方面
的全部预算都是按照目前的定价进行安排的,突然大规模削减开支,势必造成资金周转上的困难。而且对方那边已经
走在了我们前面,就算降价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销售成绩。”
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众人纵有异议,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有力的说辞进行反驳。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我发现,
每次无论什么会议,舅舅即使出席也几乎从不发表什么意见,一切都由钱遥代为主持,应对属下的提问。看得出来,
在座那些上了年纪持有股权的老一辈对他并不完全信任,更难以服从。以他现在的年纪,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要想让所
有人都心服口服,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至于延时上市,他也以公司信誉或将受损为由,同样予以否决。除此以外别无它法,会议陷入僵局。作为当前的项目
负责人,我始终没有发言,虽然略低着头,但不是没有察觉出那些不时瞄来的视线。猜疑的,鄙视的……估计他们都
该把我看成是个倒霉催的扫把星,摸什么什么出漏子。哼,随便吧!没有谁做事是一帆风顺的,出了漏子不算什么,
能不能补上才看得出真本事。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我举手准备发言——“我有个提议。”
依然装得老实规矩,看不起我不要紧,起码得让老人家们知道我的教养不错。
“作为负责人,这个项目我也是不久前才接手,现在遇上这个问题确实相当棘手。”我说,“照目前看来,问题摆得
还是很明显,主要就是销售策略起了冲突。两个楼盘各方面都太相似了,对方又摆出了价格优势,如果我们真的降价
或延迟上市,很可能正中他们的下怀,对公司的其它方面也有不利……”
我把想法大致讲了出来。所谓的“生态办公空间”,其实就是写字楼的中庭和周围绿化做得比较花哨,有点亚热带雨
林的味道,景观方面确实有些特色。可是就像前段时间跟着苏庆他们上了几堂课,按他们这些业内人士说的,其实现
在老百姓买房子,很少有人真正注意建筑的外部环境。尤其是写字楼,窝在里面上班卖命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管
你房子修得再漂亮,谁不想在里头呆的时间越短越好?
“……我看过这套建筑的设计图纸,当初是花高价请境外公司设计的,很多地方跟国内城市现在的写字楼规格有所出
入,比如层高更开阔,开窗面积也更大。所以单从成本考虑,我们也不能以降价委曲求全,贬低它的实际价值。既然
投入了这么多,为什么不把它看作是这一项目真正值得关注的优势和重点,重新布置销售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