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从傅文仲那里过来。”
“哦。”江毅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小鸭子又死了?”
“你认识景楠。”康栎威没有理会江毅,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康警官,你……”
“你认识林景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打哈哈!”康栎威双手撑住柜台面,人往前倾,害得江毅一个后退直接后背抵住了墙上的货架。“我想起你是谁了,江毅,你就是景楠那个遇到海难失踪的前男友。”
“是前前任男友。前男友现在不是傅文仲了吗?”江毅不屑地冷笑了下。“还说什么自己是直男,在学校里和玲学姐出双入对,但每次看到景楠两个眼睛就放光,谁知道他背地里做了什么。”
“你看上去和你失踪时差不多大。”康栎威细细地打量江毅。“为什么你活着,却不回去?”
“如果我变了,景楠怎么认出我来?就许他认得你和傅文仲吗?”江毅摇头,伸手拿了包烟出来,抽出一根点燃,对着康栎威抽了起来。“本来我和景楠好好的,他一个有女朋友,哦,玲学姐好像已经算是未婚妻了吧,偏偏要在我们中间插一脚,跟景楠说我的坏话,劝他分手,还鼓动我父母带我移民。”
“为什么你活着,却不回去!”康栎威的手指曲着抓着柜台面,强忍着没扑上去把江毅拎出来。
“回去?看着景楠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江毅对着康栎威吐出一大口烟。“我做不到。”
“为什么又替靳昇打工?”
“景楠和靳昇的关系你应该也清楚,我想着或许……他会帮我说好话。”江毅将烟灰往地上弹了两下,又很用力地吸了一口,两颊都跟着陷了进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那天在游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楠有上去吗?”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为什么上次来找你时你不说你和……”
“你从来没问过我景楠的事。”江毅不客气地打断康栎威。“你一直问我木木,木木,你自己不记得了?”
“你知道我在找景楠!”
“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江毅一把甩了烟在地上,人往前一扑,双手按住柜台面,和康栎威一样的动作,两人的鼻尖差两三厘米就直接撞上了。像极了怒气冲冲,到发情期就特别好斗的雄性动物。
“你不重要。”康栎威后退着往门口去,手指着江毅。“我会带着木木离开,然后去找景楠,就我们两个。”
“我不会去任何地方。”江毅朝着康栎威喊道。“他会来的,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康栎威一把甩上超市的门,将江毅的声音阻断在里头,脑袋里跟开水在沸腾一样。江毅没有死,傅文仲也没有死,林景楠是无辜地,而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怀疑,林景楠也知道他一直没有停止怀疑。
“如果我真的杀人了,你会怎么做?”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可惜……你没有办法给我很纯粹的爱,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你就试试吧。”
那是康栎威在追求林景楠时林景楠说过的话,康栎威甚至都没有隐藏一下自己对他的怀疑。在怀疑着他杀人的同时跟他说“我喜欢你,我不会放弃你”,这句话现在在康栎威自己听来,真是无比讽刺。
“你到底在哪里,景楠。”康栎威站在青梅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这一天很快又要过去,时间不再像第一天那么长得无法估量,好像比在外头时过得还要快。“我被困在了岛上,来得及等我出来吗?”
口袋里林景楠的照片已经不在了,康栎威并不认为有跟傅文仲要回来的必要,他要的,从来不是一张照片。
青梅里的人又陆续开始多了起来,但都是老面孔。
阿德不用说,邓书国已经到岗,还有陈儒中,侯蒙,以及青梅的大小老板,分了三个桌子坐着,没有其他人。康栎威和他们都很友好地打了招呼,自己一张桌子坐下。木木低着头在吃饭,都没有看他。谭谦在给木木挑鱼刺,然后把鱼肉夹到木木碗里。陈儒中和侯蒙背对背两张桌下坐着,各吃各的,没有交流。邓书国给四个桌子的客人都送了菜,抱着托盘往厨房那边去,没和中午一样留在外面吃员工餐。临走时特意看了木木一眼,那目光热切如初,满含爱意,是年轻人那种懵懵懂懂的迷恋。
“听话。”谭谦揉了揉木木的头发。“都吃了,乖,你在长身体。”
木木的身体似乎抖了下,康栎威不确定,就见他大口吃着,很努力在咀嚼和吞咽,但一点看不出他喜欢自己碗里的食物。康栎威食不知味地熬下这顿加了鱼的晚饭,在木木他们上楼后也跟着上去了。
这个晚上康栎威不会睡,他会一直等着,等着木木下来。
Episode 22
这天晚上其实是康栎威第二次在青梅留宿,前日晚上他在陈儒中的拘留室里。相比于初来的那天,康栎威精神极佳,毫无睡意,感官灵敏,特别是耳朵。没有任何的动静,静得自己翻个身的声音都很大。这让康栎威稍稍有些安心,谭谦应该没有对木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关于谭谦和木木之间的关系,时常让康栎威想到自己处理过的类似案件,谭谦和那些罪犯一样,表明斯文大方,内里腐烂不堪,而且无法改正。
一般这类案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受害者的成长而悄悄结束,就如不曾发生过。很少会有人去报案,受害者长大后如果没有搬出去独立生活,通常也不会再受到类似的侵犯,原因并不是罪犯害怕成年后的受害者,而是成年后的受害者不再具备罪犯所需要的特质而被抛弃。但这样的影响会伴随受害者终身,导致他们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严重的无法与他人建立正常关系,越是敏感和智商高的受害者越是如此。
木木现在已经到了青春期发育的年龄,光是外表上就会开始有不小的变化。身体会不再那么纤弱,个头会长高,体毛可能会明显起来,皮肤的触感也会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有青春痘啊毛孔粗大的问题。谭谦如果不能接受,那么他目前和木木那种关系就会自然结束。虽然现在的木木看上去,完全不是那样。
康栎威也没有办法想象木木长一脸青春痘是什么样子。当然,即使那种关系结束,以后不再继续,并不能意味着谭谦就是无辜地,可以被原谅的。人可以犯很多错误,有的错误即使反复犯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某些错误只要一次,就终身不能被赦免。谭谦对木木做的事,就属于后者。
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康栎威直接就跳了起来。很轻的三下敲门声,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和楼梯的吱嘎声。
康栎威没有立刻跟出去,而是跑到窗口。超市门口还亮着盏灯,橙黄色的光,就亮了一小块地方。青梅门口没亮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出来,根本看不清楚。康栎威等了大概一分钟,披了外套拿了手电,小声地出了门。走道里的灯也是橙黄色的,很暗,不至于撞到东西,但要看书什么的可能眼睛会受不了。
难得一次,没有在大堂里看到阿德在,就前台上有一盏夜灯亮在那里。大门没有上锁,插销已经从里头被拔起,只轻轻一推就开了。门板发出的声音相比于楼梯来说,简直就属于是悄然无声的范畴。
康栎威第一次在夜晚的岛上溜达,温度确实比白天低了不少,只是黑乎乎的看不清。康栎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找到和木木约定的地点,当初两人说好时,康栎威没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他没有在晚上出来过。
夜里的小岛一片死寂,没有鸟叫也听不到虫鸣,即使开了手电筒,可见范围也不超一平米,跟之前在迷雾里感觉差不多,只是那时周围一片白,现在周围一片黑。没有风从任何一个方向刮来,空气湿度很大,寒气也重。康栎威很庆幸自己穿了外套出来,衣领被竖得很高。就着脚下的那一片亮光,凭着白天的记忆绕过超市再往前,直到走上环岛的小路,然后右转,沿着最左边。游艇应该就在不远的位置,应该。
“木木?木木?你在吗?”康栎威估算着自己走得差不多时,很小声地叫了几声。“木木?”
“康警官。”木木的声音很轻,从左边传来。“你再往前走十步,然后左转,小心脚下的礁石。”
康栎威低着头数着步子,完全按着木木的指示,耳边终于传来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一下真实了很多。
“康警官。”木木的手从一片漆黑的雾中伸出来,很小,至少比康栎威的小一圈。袖子没像白天一样拉得到手掌,手腕上的伤痕清晰可见,显得木木手腕小臂完好的那部分皮肤更加的白嫩。
“木木。”康栎威拉着木木的手,到不是为了借力,他只是怕把他弄丢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等康栎威在自己身边坐下,木木抽回了自己的手,抱膝坐在一边,把自己缩了缩。
“怎么不穿件外套?”康栎威把手电放在两人中间,挨着木木坐在。木木就穿了一身睡衣,脚上的拖鞋倒是毛茸茸地,露出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脚后跟。“你这样会生病的,晚上海边风太大。”
“不冷,吹着很舒服,人会很清醒,还能听到海的声音。它们一直冲着岩石,想要上来,但还是失败了。”
“要是给海水冲上来,把小岛淹了怎么办?”康栎威想都不想,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木木披上。木木缩着时真的太小了,差不多能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康栎威是那种英雄主义情结很重的人,用他的说法,不然也不会去当警察,总是想着可以拯救别人。觉得自己可以救出木木,可以守住林景楠,多少都于此有关。
“淹了大家就都死了,没有了。”木木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呆呆地盯着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的前方。
“别那么悲观,木木,只要有人进来,就一定可以出去,我带你离开。”
“他们一个个进来,却谁也没有离开。”木木没有指名,康栎威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
“他们可能有自己的原因,不想离开某个地方,但我会离开,我带着你。而且,不是所有上来的人都不离开的,不是还有那个超市老板吗?他可以说两边跑得挺愉快,如果不是这次大雾,或许……”
“或许你都不会认识我。”木木转头看向康栎威,目光淡淡冷冷地,没有一点感情。“你会自己离开。”
“可是没有‘如果’,不是吗?我会带你离开的,木木,相信我,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走。”
“他们都那么说。”木木极不信任地嘟了下嘴,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
“他们?不是没有人离开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挨着木木,两个人的关系,脱了外套,康栎威也不觉得冷。
“他们都不离开,怎么带我走?”木木很失望地咬了咬下唇,眼睛里带着很明显地怨恨。“邓书国唯唯诺诺地没有一点主见,怕这怕那,就喜欢在你眼前晃,什么实际的事都做不了。江毅这个人有病,脑子像是被魔鬼控制住了,来来回回日复一日地做着没有必要的事情。傅文仲只会说‘我爱你。对不起。原谅我。下次不会了’这样的话。而你,康警官,你只对地窖里的两具尸体感兴趣,你只喜欢控制一切的感觉。”
“木木。为什么把我们四个人放在一起说?”
“跟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一定会离开?”木木没有理会康栎威,只关注着自己的问题,倒是像这个年龄的孩子。当他不能解释,解释不清时就开始转移话题,而且永远显得自己什么都懂。
“因为我在找一个人,找不到他,我不会停下来,所以我不会留在这里,不会留在任何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你那个失踪的爱人?”
“是的。”
“小时候奶奶很喜欢参禅,她跟我说,如果你急切地要找回什么,首先应该停下来。”木木别有意味地侧着头看着康栎威,耳朵蹭在膝盖上,眼睛亮晶晶地,嘴角似乎还挂着孩子气的笑容。
“我已经停下太久时间了。”康栎威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木木的头发,和林景楠一样细软的触感。
“或许还不够长。”木木闭上眼睛,小猫一样在康栎威的手掌上蹭了几下。
“想先听我的事吗?”康栎威的手悬在那里,由着木木蹭。夜里海边湿气大,木木的头发却很顺滑。
“你对他好吗?”木木忽然睁开眼睛,那目光看得康栎威心里一紧,连试着撒谎都放弃了。“我很想知道真的爱一个人,对一个人好,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自己嘴巴上说说,再让别人嘴巴上承认的吗?”
“我对他并不好。”这句话康栎威说得很艰难,这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的事实。
“为什么?你不是爱他的吗?是他不好?”木木这问话里并没有疑惑的成分,倒是有明显的讽刺意味。
“我有时候有些情绪波动,控制不住力道,会伤害到他。我从来不是真的动手,只是抓他的时候有些没有自觉,我真……真的很怕有一天回到家,发现所有他的东西都不见了。”康栎威避开了木木的视线,将自己的目光投进黑暗之中。“我一度怀疑他是凶手,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铐着的人是疑犯还是爱人,不知道要找回的人是疑犯还是爱人。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他,不管是什么形式,都不想放手。”
“这话有什么意思吗?”木木轻哼了一声,也别过头。“真虚。”
“我也知道,自己很活该。”康栎威苦笑着摇头。“景楠是个什么都藏在心里的人,他就那么看着你,在身边陪着你,非常理解和体谅你。只要他还爱你,他就不会走,再……觉得不好也不会走。”
“真贱。难得不是吗?”木木弯腰在岩石缝间捡了块小石头,狠狠扔了出去,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也是。”
“你不是,木木,你们都不是。这次……可能是再也不想忍受了。”
“也许是他看不到希望了,和你这样下去,周而复始,没有盼头,他想要一个结束。”
“都是我的问题。”康栎威反省道。“但我必须告诉他,是我的问题。”
“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木木扯了下康栎威的袖子。“你了解他的过去吗?近的过去,很远的过去。”
“我只知道傅文仲和江毅,再小的时候查不到。他好像是孤儿,靳昇是他朋友,很多年了。”
“你是警察,却查不到,是不是很奇怪?”
“我知道是为什么,靳昇做了手脚。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没错。”
“所以……”木木眨巴两下眼睛。“你恨他?妒忌他?责怪他?因为他在保护你口中的爱人?”
“木木,我……”这天晚上的木木,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起话来有些冲,还咄咄逼人的。
“能说说你的过去吗?很远很早那个。奶奶跟我说凡事都有因果,因果因果,有因有果,你的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