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尽眼中欢前传 下——年小初

作者:年小初  录入:08-27

…你竟然又毁了他!”

小世子倒在薛景涵的身上,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可以,他真想撕开薛景涵的胸口,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心。

如果有,那么那上面,又会不会有玄穆的名字呢。

薛景涵目黑如夜,手腕轻轻一转便扯开玄珏,将他丢给了不远之外的三王爷。

玄祁接过爱子,幽幽看向薛景涵,神情意味深长:“难怪薛皇子方才不好启齿。原来……竟然是这种关系。”

薛景涵淡淡一笑,眼光扫到玄祁身边的玄珏,摆手谦逊道:“比不过小世子痴情。”

玄珏顿时气血翻涌,尖叫一声:“不是我痴情!是薛景涵你太无情了!”

“放肆……”

“我没有放肆!”玄珏喝然打断玄祁,眼眶红肿,怒不可遏:“是薛景涵太过分了!你……你这么坏,迟早会有报应

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看来人盛怒当头,还真是不好惹。玄祁知道儿子心中难过,也不再打算为难他,只能给薛景涵使了一个“见谅”的眼

色。

薛景涵毫不在意地笑笑,垂下眼,神情悠长:“报应吗?……也许吧。我会等着。”

玄珏后来是自己主动离开的。走的时候,他脚步虚浮神情恍惚,好像终于意识到,他躲了十六年的龟壳终是再也撑不

住,卡擦一声裂了缝。

昨日已去,美梦已醒。摆在他面前的现实,一片鲜血淋淋。

薛景涵看着玄珏跌跌撞撞,仿佛失了魂一般的踉跄背影,冲着身边的玄祁打趣道:“小世子真乃痴情种。莫非……是

承袭了三王爷?”

玄祁讽刺:“薛皇子冷酷无心,莫非也是承袭了薛连涛?”

“呵,三王爷这又是在抬举我了,”薛景涵唇角一弯,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是有心的,只是,那并不在暄国

而已。”

不在,也不能在这里。

玄祁沉默良久,接受了这个答案。他毕竟是堂堂王爷,比起爱子的儿女情长来说,薛景涵的冷辣果断,他更能明白,

也更能欣赏。

毕竟,是家国忠心横在面前,一个不受宠的暄国皇子,无论怎么想,都是可以被忽略和牺牲的。

“……真是可怜呐,玄穆。”

“哦?”薛景涵目沈如水,轻声道,“三王爷这莫非是在同情吗?真是难得,玄穆……那可是您口中的小贱种啊。”

玄祁冷笑一声:“就因为他是贱种,所以发生了这种事情,才会显得更加可怜。试想人生本已酸苦至此,现竟又失了

心,”玄祁停顿片刻,看着眼前面容沉静依旧的薛景涵,谑道,“哪知眼巴巴地献出去,那个人不仅不要,却还碾成

了灰抛掉。”

薛景涵一直安静地听着。

很久过去,他终于动了动唇:“……旁观者清。这样听来,六殿下的确是可怜至极。”

玄祁见薛景涵的眼中隐隐藏有不忍之色,心中忽然警惕,试探道:“玄穆容貌出色,这大半年相处下来,薛皇子难道

没有假戏真做?”

薛景涵莞尔一笑:“三王爷是不是太小看在下了,仅凭容貌出色就能假戏真做吗?照您这样说,您的小世子,可也面

如冠玉,俊美非凡呐。”

他这个例子让玄祁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想到儿子对玄穆的死心不改……玄祁忽然头疼。

薛景涵见玄祁神情一沈,眼中笑意逐渐变深。就让三王爷去好好儿管教儿子吧,他可没工夫,再费在这里了。

第二十九章

暄国皇宫暗潮汹涌,而华国皇宫,此刻,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谁都没有想到刚及弱冠的三皇子薛景墨竟是如此毒辣狠绝,老谋深算。

封启深是在睡梦中被一剑封喉,见了阎王去的。梦中,他看到自己黄袍加身,堂前万人俯首,财富和女人,皇位与天

下,都尽在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就在这样的梦中死去了,倒也算是实现了平生之愿——在那里,他可以当一辈子的皇帝,再也不用醒。

届时整个封府,一片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人们尖叫着,哭喊着,逃窜着……但最终,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入侵

者全是薛景墨最得力的心腹下属,个个剑法高超一击毙命,让人感觉不到痛苦。很多人的反应仅仅只是瞳孔一紧,当

然还有更多的人,甚至根本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接去了地府。

那一晚,持剑者宛如嗜血的修罗。在他们眼中,主人和奴仆已无区别,都只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

当漫漫长夜过去,整个将军府尸首成山腥气扑鼻,惨不忍睹,宛如人间炼狱。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有谋逆之心,再无

人敢动篡位之意。

封家被血洗的第二日,天还未亮,偌大空旷的宫前大殿,便早已跪满了一地瑟瑟发抖的朝堂官员。其中有一直忠心耿

耿于薛氏大统,无论当初的情况有多么险恶,却也始终坚定如一,未曾改变立场的;自然也有见风使舵,从封启深那

边大哭着饶命,一路屁滚尿流爬回来的。

只是在后来的几年中,前者的仕途并不见得有多好,然而后者的命运,却皆不出于流放和死亡两种。

君子报仇,多么晚都可以等;帝王怀恨,多么狠,却都还嫌不够。

而接下来的事情便进行得非常顺理成章了。排除异己,肃清政敌,巩固势力——在这个过程当中,薛景墨所表现出来

的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果决,布局之精心,简直令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是冷汗淋漓。

原来很多事情,他还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对策和安排。而这一切,实在让封启深后来的狂妄自大,看起来纯粹就

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封家人中,除了爱妻封荷茗之外,薛景墨只手下留情,放过了一个——封启渊宠爱无双的老来子,年仅四岁的封易辰

。那是在薛景墨血洗封府之夜,封荷茗托着沈屙病体,艰难跪倒在他的面前苦苦哀求换来的,封家最后,也是唯一的

血脉。

之后年幼的封易辰被迫进入宫中,由姐姐封荷茗抚养。而封荷茗爱弟心切,又生怕自己一死,薛景墨便会违背承诺斩

草除根,断了封家骨血,于是咬牙一挺,竟是将太医所说的七日大限给生生硬撑了过去。

薛景墨毕竟是爱封荷茗的。他见封易辰的出现令封荷茗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求生的意志,担心现在杀了那孩子会让封荷

茗一怒攻心撒手而去,因此睁只眼闭只眼,到底还是放过了封易辰。

其实也无伤大局:一个才四岁大的奶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如今这朝中再无阻他之人,再无挡他之路,至尊荣耀

,已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只除了最后一件事情。

薛景涵看了消息,毫不犹豫地,左手碾碎了纸条,右手掐死了信鸽。

一切到此为止,再不用回什么信了。

他静静站在湖边遥望远方山峦,似乎已能在重重黛色之间,看到华国熟悉的宫瓦墙砖,玉砌雕栏。夜风拂面温柔而过

,令他恍惚觉得,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三天,怎么会过得这么快,这么短。

薛景涵忽然自嘲地笑了。曾经对故国相思难忍,而那夜夜入梦不肯去的,也分明全是故人笑貌音容。

只是后来,玄穆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并且逐渐代替薛景墨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薛景涵已经记不清

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某个薄光微照的清晨醒来,忽忆起昨夜梦中,那个在他身下肌骨如玉辗转喘息的漂亮男人,竟然已不

再是习惯十多年的皇兄薛景墨,而却是变成了暄国的六皇子,玄穆。

眉目如画情态横生——梦中的那个人,有着一张被他夸过的倾城之貌,无双国色。

他分明还没有爱上他,却已经心心念念梦起他。

究竟是感情引发了欲望,还是欲望催生了感情,现在想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薛景涵知道自己确乎是对玄穆是

产生了感情的,只可惜那份感情很可悲地介于了“虽然很喜欢”,但是“可惜还不够”——这诡异的二者之间。

从此梦里梦外,全是一片冷酷的苍凉。

天牢。

老伍弯腰捡了根稻草放进嘴巴里,咂了咂。

“三天了……哎,六殿下,就算你是铁打的,撑到现在,也早该饿了吧?来,要不要尝一根儿这个?味道挺不错的哟

。”

这是一间阴暗无光,冰冷潮湿的囚房,玄穆坐在床边——如果墙角那一块硬邦邦的的长形东西,真能算是床的话。

此刻,他不说话也没表情,对老伍的提议毫无反应。

老伍啐了一口,呸地一声吐掉稻草,几步快走过去重重拍了拍玄穆的脸:“喂喂喂!我操!不会是死了吧!呃……”

他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玄穆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深如幽潭,直看得令人心颤。

老伍不知怎地有点儿被这双眼睛给吓到,不禁恼羞成怒,手上一紧死死卡住玄穆的下巴啊,疯叫道:“你那是什么眼

神儿?你这狗娘养的贱杂种!从来都不是正牌皇子,现在竟然还敢给老子摆皇子的架子!哈哈哈!你得了吧!根本没

人承认你!根本没人喜欢你!没人喜欢你!”

玄穆仍然不动声色地看着老伍。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像是穿过了面前疯狂的男人,早不知飘向了何方,落在了何处。

空空荡荡,又仿佛承载太多。

老伍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心悸。

他忽然冷笑一声,啪地掏出了刀子。

“呸,你这眼睛真他娘的让人受不了……老子现在就要剜了它!剜了它!……啊!!”

老伍手中的刀子刚触上玄穆的眼角,便发出了一声比刚才高亢过千百倍的惨叫,随即身子一僵,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下,四周终于安静了。

玄穆一脚踢开横在他脚边的尸体,缓缓抬起了头。

“你终于来了。”

他在笑,尽管那很淡很淡。

薛景涵瞬间紧窒了呼吸。他现在仍在后怕,如果他再来晚一点,那么刚才那个狱卒的刀,现在,已经真的戳进玄穆的

眼睛里去了。

他不敢想象,玄穆那样一双如水似波的明明美眸,如果,变成了两个流血的窟窿。

“算好了我会来吗?刀子都已经逼到那里了,如果我没来,你莫非就等着成瞎子吗?”

玄穆眨眨眼,嘴角一撇,声音可委屈了:“你这是在生我的气吗?怎么这副口气……我们这么久没见,你难道都不想

我的吗。”

薛景涵觉得眼前的人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他好想过去抱住他。

然而那种脆弱毕竟不属于玄穆;就像那种温情,也注定不属于他们。

玄穆很快变了模样,他唇角微收,挑高眉眼看着薛景涵,戏谑道:“怎么样,我刚才学得像吗?你以前演戏时,几乎

都是这副样子呢。”

薛景涵心中苦涩,表面却是笑了下:“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我竟然演得这么好。”

玄穆点了点头,而后两人都再无话,默契一如往昔。

只是都再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个,梦一般的过去里去。

薛景涵静静看着玄穆,心中仿佛有一柄尖锐利刃,正在翻来覆去疯狂搅动,不得停息。眼前的人,锦绣华衫换了囚衣

褴褛,白肤玉骨有了斑斑血迹,其间累累鞭痕,更是触目惊心。

他的容颜依旧,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张脸带给他的,从小到大,就只有“杂碎贱种”的称呼,以及脏秽不堪的辱

骂。

他也曾经有过梦想,宏大的,狠毒的,疯狂的;却最终因为一个人放弃了。

然而那个人只是骗他。竟然只是骗他。原来归林泛舟,到底比不过皇朝天下。

玄穆闭上眼睛,歪过身子,慢慢靠向了墙角。他看起来似乎很累,像是终于放弃了反抗,顺从了命运。

“刚才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躲开那柄刀的,”他的声音很轻,娓娓成句,“其实被剜去眼睛也没什么,反正,我也

只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罢了。”

他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散在风中,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有眼无眼,都看不清人心。”

薛景涵闻言眼波一晃,动动唇,终是没能说出话来。他想玄祁说得对,他可能,根本就没有心。曾经一意孤行的人是

他自己,那么现在疼痛如绞的人,便不再该,也不再能是他了吧。

那样就太不公平了。如此凄苦的一生——总该留一个人,让玄穆去恨的。

否则那漫长的下半生,还要怎样支撑过去。

“呐,问你个问题。”

“……你说。”

玄穆得了应允,抬起头牵起笑容。眼底眉梢,尽是一汪流动的天真。

“喜欢我吗?”

“嗯。”

“那么,是爱吗。”

“……还差一点点。”

于是很多问题就该在此停住,根本无需再提,徒增耻辱。

玄穆眨了眨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过去十多年所经受的全部坎坷,都比不上现在

薛景涵这一句话带给他的伤害更多更痛。

一个人想要让另一个人生不如死,方法有很多种。最狠的,是先骗他,然后再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是骗你的。

美梦分明还有没结束,却不得不醒来了。醒来满目灰凉皆萧索,才发现,原来冷酷的人间,从未变过。

玄穆坐在那里,忽然就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男人给予过他很多东西,甜蜜的爱情,温暖的梦想,被珍惜的滋味,被

宠爱的感觉……

过去无论有多心酸,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温柔里被忘掉;未来无论有多艰难,好像都可以在他给的希望里被期待。

只是那么那么多的第一次,那些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觉得真冷。

薛景涵看着眼前神色凄茫的玄穆,心中大痛,忍不住轻声唤他。

“……小穆。”

“别再那样叫我,”玄穆的声音冷静得厉害——或者说是空洞,“就让我醒着吧,别再做梦了。”

往事如风。时日一路穿梭而去不回头,唯有那些感觉,曾经活生生地真实过。提醒你活过,爱过,恨过……骗过人,

也被人骗过。

薛景涵再也受不了,走上前,环手抱住了他。

很奇怪玄穆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倒进了薛景涵的怀中。这多少令他有点恍惚:曾经无论这样做多少次,这具身

体都还会微微地颤抖,带着少年独有的慌张和青涩;然而现在,它唯剩僵硬冰冷,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玄穆转过头看定定看着薛景涵,眸深似墨静如深湖,黑得不带一丝杂色。薛景涵就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刚才那个狱卒

为何会突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面对这样一双历尽人世饱经沧桑,却依然亮如繁星的眼睛,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自

己还不够干净。

玄穆抬手抚上薛景涵的胸口,喃喃道:“你现在这样抱着我,心中念着的名字,究竟是玄穆,还是薛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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