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语先摸到的是一只温热的手,而後是金属质地冰冷的手机。
“喂?”他接了电话,而後睁眼,瞅见袁振大眼睛瞪著他。
娘的……睡著了?
龙语并没有喝大,於是睡前的种种都还记得。电视上正播放著电影。一个小女孩儿拉著小男孩儿的手跑过一片庄稼地,跑到一间老旧的
农舍前。
是《阿甘正传》,龙语想。
“你忙完了?你忙完了我就有空?……呵呵,这话说的……”
袁振看著龙语坐起来,摸过烟,点上,一边捋著头发一边讲电话。
他有点邋遢的样子并不令人反感──头发有点儿乱、衬衫皱巴巴的掖在外套里,叼著烟的嘴唇一张一翕,还没完全清醒的缘故,眼神迷
离。非但不令人反感,反而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行吧行吧,我过去接你。”
龙语挂了电话,扭脸儿看向袁振,发现他很认真的盯著屏幕正欣赏老电影。
“对不住了,改了好几天本子,刚才可能喝了酒暖和了,於是吧……”
“没,是我那俗不可耐的爱情故事太催眠。这得赖我。”袁振拿过遥控器,按下了暂停。
“嘿!你这话说的……这你不寒碜我呢嘛。”
“我以为你没听出来呢。”
“得得得,我不对,肯定我不对。酒呢?诶,这是我那瓶儿麽?就剩一底儿了?”
“你喝酒太快。”
“还有麽?继续喝,我敬你。”
“你不是约了人吗?”袁振看向龙语,他自认耳朵还挺灵便的。明明有个男的腻呼呼的跟电话里朝他撒娇耍赖说要见他,他也应了。
“唉咳。他啊,等著去呗。”
“别啊。不是你BF麽?”袁振拿过了烟盒。
“你才狗记性,我没告诉你他飞丹麦了?”
“呃……”
“情儿。本来我下午约他来著,他说正忙拍戏,拍什麽,不就跑个龙套嘛。这会儿说拍完了,拍完了我就得去找他啊?我该他我欠他了
?等著去吧,天寒地冻正好吹吹风清醒一把。诶,把你酒给我,再给我找个杯子。”
袁振皱眉──这一什麽人啊!
“我怎麽觉得你那麽缺德啊……”
“嘿!这怎麽叫缺德?还不兴等人了?他喜欢我、他乐意,等著去呗。再说我也没说不去啊!”
“我没说这个,我说的是……你不是有BF了吗?”
“是啊。”
“那你……那你怎麽还……”
“哥哥,你几岁啊?你幼稚园的啊你玩儿纯洁。麻利儿,酒杯酒杯!”
“你这确实不对。你们不是交往挺久了吗?”
“我换一阿拉伯国籍行吗?要不我穿越一把回古代!我就爱三妻四妾的,我舒坦~”
“你缺德。”袁振非但没给龙语酒杯,还把酒瓶也收走了,“我看你睡了会儿也不能算醉驾了,去,想干嘛干嘛去吧。”
“你……”龙语瞠目结舌。
“我跟你一块下去,给你开院门。”
“逐客令?”
“是谁也是等你呢。你三太太也罢,四太太也罢,去吧,伺候去吧。”
“我发现你这人就是特爱认真。”龙语站起来穿了鞋,自顾自去了厨房洗脸,“认真有什麽好儿?好你刚讲什麽呐。”
“我愿意。”
“要不你情圣呢。谁跟你处对象儿也够累的。认真不认真都没好结果,何苦认真找罪受。”
送走了龙语,袁振再回来,一看表,三点都过了。关了影碟机、电视,简单清理了一下茶几,他洗漱了一番上了床。
屋里还弥散著淡淡的酒味儿,并不刺鼻,可他却难以入睡。
门道吱嘎响了一声,是虎子回来了,回来就猛喝水。袁振估计虎子早就回来了,碍著龙语在没敢进来。生生跟门口儿憋半天了吧?天儿
这麽冷,虎子是不会夜游太久的……
认真不认真都没好结果,何苦认真找罪受。
要不你情圣呢。谁跟你处对象儿也够累的。
龙语这混账话刺激袁振了。刺激的他觉都睡不成。
他倒是还挺理直气壮。就算俩男的不会有什麽好结果,但至少……你也是动感情的吧?动感情又怎麽会不认真?要都是玩儿玩儿就算图
个身体欢愉,那人跟动物还有区别吗?
他就不是人。袁振想到这儿稍感宽慰。龙语就是一大型猫科动物,跟虎子没啥区别。
想到这儿,袁振稍稍欠身,看著趴在DVD架顶儿上的虎子。此刻,虎子盘踞的踏踏实实,尾巴垂下来晃来晃去,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他可不就是只猫科动物嘛,跟虎子一样一样的。好斗、占地盘儿,年轻时候大抵把附近所有母猫睡遍了,搞不清这片儿猫崽子多少是它
出的。老了自娱自乐,还得被其他猫喟叹一声老头目。
龙语就这麽点儿追求。大抵在感情方面就这麽点儿追求。一时痛快。他才不会考虑日後吧?
正想著,大门被挠的嘎嘎响。
晕。狗还跟外头呢!
真是有病。
袁振下了地披上衣服给两条京巴开了门。想他干嘛?想的著嘛!
这人也够祸国殃民的。他一来,猫吓的不敢进门,狗也给忘在门外了。
他爱如何如何,跟自己那是没分毫关系。
两条狗趴垫子上挤在一起也都闭眼了,袁振又上了床。
被窝还很冷,北京供暖晚,这十月底还是得挨冻。
有个人在身边就好了,比如刚才,就觉得特别暖和。
可人不是说有就有的。
何况刚那个还不是人。
袁振入睡很快,到底是累了。他做了个梦。梦里,从窗口跳进来一只黑豹。那是一条毛色亮丽的黑豹,两只眼睛闪著碧绿的光。他以为
它会攻击他,谁知它竟慵懒的打了个呵欠,一扭一扭走过来,蹭了蹭他的手,又翻了肚皮让他摸。
这梦真怪。袁振跟梦里都感叹。
21
任伟回到北京是供暖之後第二天。
此时龙语正在琢磨一个问题:为自我而非迎合大众写作,胜於迎合大众而非为自我写作。这一方针究竟要如何看待?
诚如袁振所言:写作剧本对他来说并非毫无乐趣可言。但与此同时,它与他所追求的写作高度又是相差甚远的。
面对大众的东西就要考虑到受众群体的喜好,以及,媒体播放的尺度。这在他的小说创作里是不需要考虑的。这一框架毫无疑问框掉了
他不少的热情。
然而,就某个方向来说,他还是幸福的──至少能表达所要表达的绝大部分。
一个门外汉的观点,令这位文艺工作者似乎看到一点点曙光──他还在做著自我表达。这并没有被剥夺。
龙语不得不承认,他内心的某部分被轻微撼动了。这撼动让他固有的偏执有些松懈。这松懈表现在──其一,他把只列了提纲始终再未
动笔的小说翻了出来,连带著资料、考察笔记,去认真的思索它们。其二,上周他与一投资方用餐,接受了对方提出落笔电影剧本的邀请。
他想再写一次电影剧本。虽然投资方令人讨厌,动辄就提出宏伟目标、运作方向,可他愣是咬牙忍了。
小说并不急著动笔,写十年确实没什麽不行的,於是先搁置,这也可以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剧本比较急,对方要求在春节前见到雏形。
龙语对待这个剧本异常认真。为此,他足不出户,除了每天按点儿去赵昕家吃饭,基本闭门不出,一天一天的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写
了删,删了写,直到满意才会按下保存。
可想而知,任伟在这个节骨眼儿回来……
“你怎麽来了?”龙语叼著烟开了门。十点多锺,他从赵昕家回来还没一个锺头,刚写了几笔。任伟就站在门外,手里拎著个纸袋。
“我给你发短信了啊。今天上午的飞机到的,我回家睡了一觉就来了。累死了。”任伟换了鞋进了门,把纸袋放在了玄关,外套一脱就
扔到了沙发上。这时候他才发现龙语家很乱,很久没整理过的感觉。
“我没看见。”龙语弹了弹烟灰。
“你干嘛呢?赶本子?”
“嗯对。”龙语捏了捏额头,心思还在剧本上。
“你都不想我啊。”任伟笑,勾上了龙语的脖颈。
“我的哥哥唉,别闹。我今儿还得接著写。”
“明天写不一样嘛,咱俩都一个月没见著了。”任伟吻上龙语,却感觉到他并没有回应的意思。
“乖,让我写完今天这部分。”
“那我干嘛?”
“你看会儿电视什麽的呗。”
“操。”任伟显然生气了,“我回去得了。你写你的吧。”
“也行,我忙完给你打电话。北京这两天降温了,你注意保暖。”
“龙语!”
“怎麽?”
“你觉得咱俩这样儿是干嘛呢?”
“什麽干嘛呢?”
“永远是这样,总也碰不到一起,不是你写东西就是我演出!”
“谁不是啊?谁整天没事儿啊?”
“那谁这样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诶,你有大姨妈啊?”龙语看著任伟,“好好儿的你吵吵什麽啊?我招你啦?”
“我就是想跟你待会儿,听听歌儿,说说话,我一个月没见著你了。怎麽,是不是我非得什麽都不干守著你才能找著你不忙的时候儿!
”
“可别,你干吧,你这就得三不五时让我接济了,你再不演出不排练,行了,家庭主妇了。我又不娶媳妇儿。”
“你……”
“而且再弄不好搞一个跟时代脱节,好麽,我更别活了。你可知道我就烦谁天天腻著我,我不是太阳,围著我转也组不成太阳系……”
啪。
狠狠一耳光!脸上,截住了龙语的话。
“我操……”
龙语给疼的唉。
“我怎麽找了你这麽一个人!”
“不乐意滚蛋!”龙语有点儿急了。
任伟再没说话,拿了外套穿了鞋就摔上了门。
龙语看见他哭了,可哭又怎麽了?他还少哭了?哭完完了,他没空儿这时候哄他。
揉著脸,龙语回了书房,拉开椅子,晃晃鼠标接著写。
写了两笔觉得心浮气躁。
这臭小子,不没事儿找事儿嘛!
按了存盘,龙语扣上了本子,换了鞋抓了外套就出了门。电梯从一楼到二十三楼爬了半天,他进去,再到楼下,哪儿还有任伟的影儿?
“操!真他妈烦人!”龙语一边儿骂著一边儿往车那儿走。
开出小区往地铁站去,他是跟地铁站门口拦住任伟的。
“上车。”龙语一把拽住了任伟的手腕儿。
“撒手!”
“你甭跟这儿掉腰子啊,不够丢人现眼的。”
“你撒手。”
有人往这边儿看了,龙语也不想再说了,一拧任伟的手腕儿就把他往车那儿拽。
“我他妈让你撒手!”
“你别招我抽你。”龙语把任伟塞进了车里,自己也上了车,一边倒车看倒後镜,一边儿跟任伟说:“这儿可有摄像头,我又违章停车
了。你就是警察帮凶。”
“你这叫绑架!该给你照下来,给你定罪正好儿!”
“绑架?绑你妈逼!小丫我告诉你,你他妈这小性儿忒烦人了!”
“我烦人你让我下车啊。”
“一会儿解三环上我给你推下去,让车轧死你!”
“你大爷!”
“你少他妈对我大爷有意见!”
“我对你大爷没意见,我对你有意见!”任伟说著狠狠拍了龙语脑袋一下儿。
进了家门,两人还在骂。越骂越凶,什麽难听骂什麽。
任伟上手了,龙语也没消停──还手儿。
结果,又把任伟招哭了。他一哭,龙语就服软儿,好言好语的哄。
任伟这次是真动了气,龙语哄不住,越哄越凶,最後任伟的‘分手’俩字儿又一次如约而至。
“你能有点儿新鲜的嘛?”
“我说的很正经,咱俩算了吧。”
“算你大爷!”
“你大爷!”
“我他妈就写会儿东西,我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你还挺有理。”
“我一早就发短信跟你说我回来了,说了要过来!”
“我没看见!”
“所以我打扰你了,我走啊,你追我干嘛?”
“废他妈话,你哭什麽啊?”
“我愿意哭,我可怜我自己不行啊?看上你这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是不过了嘛,甭可怜了,你解脱了。”
“龙语!”
“行了吧,多大点儿事儿啊。”龙语说著,把任伟勾到了怀里。
“你别碰我。”
“我碰你还少?”
“现在不许碰!”
“诶好,我还就喜欢不许的。越挂著牌子说不许的事儿,我越绷不住要干!”
“你他妈放手!”
放什麽手呢?怎麽可能放手呢?
欲拒还迎。
对於任伟来说,龙语是个混蛋不假,但同样,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
可怜那块地毯了,这会儿被糟蹋的皱皱巴巴。
龙语仰躺在地毯上,眼睛都不想睁开,累。做爱是个体力活儿。
任伟起来了,拽了衣柜里的浴袍裹上,去了玄关。
龙语感觉到脸一冰,睁开了眼睛。冰著他的是一瓶酒。
“礼物。”任伟低头亲了龙语一下。
“你刚不都给了嘛。”
“烦人。”
“拿杯子倒上去。”
“你起来啊,赤身裸体躺这儿像什麽样儿。”
“不行啊?我自己的家我还不许裸体了?”
任伟去拿杯子了,龙语起来,拿了烟,点上,拽过了一旁的裤子套上了。
“你也不怕著凉。”
“穿呐,衣服不知道让你扔哪儿去了。”
酒杯碰酒杯,任伟看著龙语说:“你最近都跟谁胡混了?”
“你怎麽知道我胡混了。”龙语喝了一口酒。好喝。
“不胡混你刚才搞那麽久。”
“你除了唱歌儿还能当特工。”
“少打岔。”
“不许啊?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说好谁不许管谁的。”
“哼。”
“别哼哼唧唧的,去去,洗澡去。”
“不去,累。”
“嘿!”
“到底谁嘛。”
“我问过你吗?”
“我没跟别人胡搞!”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龙语放下了酒杯,“你不洗我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