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 中——剑走偏锋

作者:剑走偏锋  录入:08-26

“怎麽了吗?”

“没。下车,那边儿去。”

“我开吧,你不是困麽。干嘛臭著一张脸?”

“踩了一块儿口香糖。我睡醒了,我来吧。”

“去,你上车吧。”袁振坚持。

他坚持,龙语便不坚持了,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我请你吃饭,赏脸吗?”袁振看向了龙语。

“行啊,反正这些天吃的不算顺口儿,或者诚实点儿说,糟透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袁振笑得爽朗,“跟剧组不享受?那麽多明星凑一起,还能亏了你的嘴?”

“想什麽呐?以为剧组是天堂?明星怎麽啦?明星也是演员,演员的本职工作是演戏,没白天没黑夜,饿了等你的只有盒儿饭。”

“不是吧?”

“呵呵,唯一吃好,就是我们刚到的那天,有一场比较正式的会面,还有一些采访。晚上我们吃的料理。但说是料理,地方荒僻,其实我觉得还比不上咱们跟这边儿吃日料。”

“呃。很偏僻?”

“别府,知道吗?日本九州一带。以火山温泉著称。”

“为什麽去那里拍摄?景色很好?”

“景色好是一方面,我剧本里写的也是那里。所以才受到了地方官员的接待。”

“呦,不得了啊。都这个级别的接待了。”

“什麽啊,那种小地方。再说了,说是接待,说点儿啥也是通过翻译。”

“那怎麽会想起写那里呢?很熟悉?”

“谈不上熟悉。”龙语摸出了烟盒,点燃一支烟,“去过,而且印象深刻。”

“有什麽典故?”

“你这人好奇心还挺旺盛。”

“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袁振耸了耸肩,“就是有一个事儿你得马上决定,晚上吃什麽。”

“家常菜。”

“行。”

“第一次去九州,其实是偶然。当时就是想要旅行,英国的签证迟迟不下来,我就去了日本。那是得……十年前了?也许不到。总之很久。当时,内心很矛盾,对未来、对理想、对正在经历的生活。都挺迷惑,忐忑不安。单纯的想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而已,最好去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我英文马马虎虎,所以想去欧洲,结果,我刚说了,签证没下来,就去了日本。其实好多人说旅行特别美好,我不觉得,我觉得旅行本身是痛苦的,尤其是去到完全陌生的国家。语言不通、食物不合口、城市道路一片陌生。走丢了是常事,找不回酒店都不新鲜。但是,当你坐在露天的咖啡座上,或者随便的某个广场一角,看人群涌动,而你安然的无所事事,悠闲就来了。悠闲来了,就可以想一些自己的事儿了。没人打扰你。当时去的是大阪,没选东京,因为我觉得,东京跟北京,其实没什麽区别,都是一座关满了人的城池。城内人自恃清高,城外人豔羡不已。”

“嗯。”袁振附和了一声。

“去别府,是当时居住的旅舍老板娘推荐的。她会说一些英语,人又特别热情。而且挺会看人的吧,觉得我心事重重。我就让她推荐点儿我能浑身放松的地儿。其中之一,就是别府的铁轮温泉。有意思,他们问温泉叫‘地狱’。我泡进地狱里头,就想了很多事。真像置身地狱。这次之後,也去过两次,都是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剧本之所以写了这里,是因为,主要表现的是男女主人公内心的纠葛,对彼此前路的不确定等等。不曾想,剧组肯花这个钱过去,接洽对方之後,又受到盛情的欢迎。他们对我说,很多日本作家笔下都写到了别府。”

“挺愉快的经历。”袁振笑了笑。

“算是吧。”龙语将烟蒂碾灭在了车载烟灰缸里。这一次,实际上他也置身地狱了,却,什麽也没想明白。该说有些失望吧。对於袁振的事儿,还真令他理不出头绪了。

晚饭是袁振下厨,两人喝了酒,龙语喝的不少,但没醉。留宿,是他们都想到的──袁振不会让龙语酒後驾车,龙语也知道袁振不会让自己酒後驾车。

两人睡的挺早,躺在一起,身子挨得格外近。龙语很快就睡著了,袁振不然。看著明晃晃的日光灯,他想:天冷了,有个人睡在身边就是不一样。暖烘烘的。尤其,是你喜欢的一个人,那热度就格外烤人。

说不上来是为什麽,袁振觉得龙语有些变了。变的是哪儿也不能确切表述,只知道是变了。譬如,变得规矩、保守、理性。这好像是好的,可对於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却指定不对──特别生疏。

他怎麽了呢?

搬走之後,生活成了什麽模样?

回到以前了吧?於是,就想跟他只维持朋友的关系?这一点,袁振已经清楚感受到了。

毕竟,对龙语来说,好像始终只将他看作朋友,即便曾经亲密过,也像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用他的话说:解闷儿。

这混蛋。

这麽想著,袁振翻了个身,龙语的背朝著他,睡的很平稳。

怎麽会对这麽一个没心没肺没原则没立场的家夥……动心。

而且,这一切发生的太过於突然。袁振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打破了他们之间亲密的平衡。至少,一度在他看来,他们很难仅仅是普通朋友。

吻印在龙语的背上,多少有些情不自禁。睡著的人还睡著,袁振只能拥他入怀。

我很想知道,我做错了什麽。

袁振迟迟无法入睡,便就下了床,开了DVD,拿了耳机。

播放的,是龙语给他的那张光碟。

拍的还可以,别看他说不在行,镜头却不怎麽抖也不怎麽闪。还有他声音的讲解:这里是哪儿,这个是什麽……

他去不到的地方,他去了,打包带给他。他听到他说:你丫凑合看吧,我没探索那水平。敢蔑视我,老子殴打你。

真糟糕。你怎麽能不对他认真?你知道他的劣根性,却也不能忽略他的好。

61

一早睡醒,摆在面前丰盛的早餐,在你身边来去的身影,清晨空气特有的味道……

龙语发觉,他都忘记很久了。

这会儿,坐在餐桌旁,不感慨是假的。

“胡椒我没拿吧?”袁振刚从厨房出来,又停住了脚步,返身回去了。

龙语不禁去想:如果我要是有个太太,就这模样的吧?想完赶紧甩了甩头──这可不是什麽好兆头!你没事儿扮演恋家男人?

“煎蛋吃热的。”袁振换过了龙语的盘子。

“我吃热的,你岂不是就得吃冷的?”龙语抬眼皮。

“我喜欢吃冷的。”

他还真让你没脾气。

“馄饨比较淡,秋天不容易分解盐质。”

“行!,养生大王。”

“吃都堵不上你嘴。”

“一会儿我就回去了。”龙语说著,喝了一口汤。

“哦,嗯。我也过去办公室。”这种失落,在所难免。袁振抑制著自己不表现出来。

“天儿凉了啊。”

“谁让你耍单,还穿个短袖。”

“我平时这会儿不是不起麽。”

“你啊你……”

“我替你说──无药可救。”

两人都是苦笑。

“最近都在忙什麽?剧本?”

“没,没接剧本。写东西。有时候参加一些活动。年底了,颁奖什麽的多。赶上最近有个用我剧本的电影上映,还有些采访要应付吧。反正,就那些事儿呗。”

“作息自己注意吧。”

“诶好,紧遵教诲。”

“贫。”

“一般般,不用太恭维。”

两人一起出门是九点半,龙语先取车,从院门开了出去,袁振锁好门,走後门去了公司。

驱车前往诊所的路上,龙语看了看时间,跟邹医生约得时间还有富余,便就在一旁辅路上停下,给任伟去了电话。昨天他打过几个电话,最後接待他的应该都是语音信箱──龙语把电话都转走了。

任伟有一会儿才接起电话,听声音就知道尚未睡醒:“喂……你够早的,才几点啊。”

“没睡醒就继续睡吧。醒了再通电话。”

“没事儿……已经被你叫起来了。”

龙语听见电话另一端打火机一声脆响。

“昨天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一开始没人听,後来都转到语音信箱了。”任伟哑著嗓子说。

“嗯,我知道。这不是给你回过来了嘛。”

“那麽忙啊?还在日本?”

“回来了。”

“刚到?”

“昨天到的。”

“哦。”任伟顿了顿,“今天要见面吗?”

“不一定。”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龙语收了线。任伟变得聪明了点儿,学会不追著问了。这让人比较舒服。

继续查阅语音信箱,有些重要的,有些不重要。陈修杰也来过电话,说了点不咸不淡的暧昧话。

龙语选择不回。

到诊所,是约定好的十点半。邹医生跟办公室等著他,正写报告之类。见龙语进来,打了招呼。

龙语应和著,拉开了椅子坐下。

邹医生盯著他看了看,不紧不慢的开启了谈话:“首先,我必须要说,我们之间的对话,并不合乎规矩。然而,由於病人的情况特殊,你又从一开始就承诺过愿意跟进与配合……”

“什麽叫情况特殊?”

“嗯……我的意思是,他父母均不在了,又不肯提供兄长的联系方式……”

“哦哦,您说,您说。”

“在我说之前,想要询问您一个也许在您看来并不太礼貌的问题。”

“您问吧。”

“你们之间是一种什麽关系?维系你们二人的。”

龙语深呼吸了一口。这问题足够击倒他。

“冒昧问……是情人关系对吗?”

“这跟他的治疗有关吗?”

“这跟我要不要将进度告诉你有关,也关乎於下一步的抉择。首先说明,我的立场,不戴有色眼镜。”

“那麽你说吧。”

龙语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向邹医生。

“嗯。好。我明白。”邹医生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也将为龙语准备的纸杯往前推了推,“实际上,今天特意请你过来,是有一个抉择。”

“关於哪方面的呢?”

“治疗是否继续。”

“此话怎讲?是说毫无进展吗?”

“这个……”邹医生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叠文件,“根据我们的条约规范,有百分之一百的保密协议。您需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然後我会给您放一些录音。”

龙语接过来,大致看了看,似乎是与催眠有关。

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将文件递还给了邹医生。

哪里都是高科技了。龙语看著邹医生摆弄著电脑,不禁这麽想。就连探索人的内心,也离不开高科技。人类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却让他们懒惰了、冷漠了。

这显然是一段整理过的录音片段,但足以说明问题:黑暗、血的温度、炎热、人垂死的喊叫声、挣扎、保全自己的冲动行为……

录音播放完毕,邹医生不疾不徐的开口,“我想你大概能明白了吧。所谓抉择,在於,为了治愈他的幽闭恐惧症,必须要揭开他封闭或者说被重新安置过的记忆。”

“可以抽烟吗?”龙语的手伸向了外套。

“可以。”

“那麽烟灰缸,我就用这个一次性纸杯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不抽烟,也没有准备烟灰缸。但,我不鼓励人们抽烟。”

事件大致有个轮廓:大巴的意外事故,车的坠落,急於逃生的人们各自丑恶的嘴脸,为求自保凶狠的行为,父母的倒地不起,这……不能是一个孩子可以去承受的。

“您可以慢慢考虑。”

龙语良久後才开口:“这不是我有立场能决定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暂时等一等,我想……联系一下他哥哥,也许……”

“我明白你的意思。实际上,我也想要建议你采取这个方式。毕竟,这里面,牵扯到……”

“不用再说了。”龙语碾灭了烟。

“今天这个结果,是不能令人满意的。然而,人的内心世界就是这般千奇百怪。”

“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让他来接受治疗,起先的这个决定就错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想,所以才说,单独我们约一天,坐下来谈谈。”

“我没心理疾病,你不用疏导我。”

“不是疏导。你看,从你身上,可以看出很多人对心理治疗的排斥。认为它是病态的、神经官能上的。其实,它不是。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有著自己不能掌握的部分,有著……”

“传道。”龙语轻笑,“还是免了。”

“不,如果说我的话语冗长没有目的性。那麽,回到正题。你介绍他来看诊,是很明智的决定。心理疾病,不像身体上的疾病,显而易见,通过吃药、外科手术等等一系列治疗手段可以治愈。它看不见、摸不著,影响却是巨大的。”

“我懂。这个不用你来告诉我。”

“有这样的经历,是吗?”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病人。”

“好、好。你是强硬派的人,我也没有瓦解你的立场。就说建议他来看诊吧。你在意他、重视他、能体会他的痛苦,这些源自什麽,你比我更清楚,也许,你过往的经历,更加令你去这番鼓励他。一开始,我们都还不知道是这样的缘由,但不能抹杀开始第一步的正确性。你说对吗?”

龙语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

“你对他的爱,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鼓励。我们在治疗中,他也多次提到你,提到他所感到的幸福的事。所以,今天,我约了你,坐下来谈。是想告诉你,无论怎样抉择,你的爱,对他来说,是一种宽慰、鼓励、支持,避风港一般的存在。你知道他的恐惧症、正视它,你帮助他,这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离开诊所的时候,风更大了,卷起来满地的落叶。龙语从未感觉心情如此沈重过,更确切说,心情从未因为别人而这般沈重过。他的痛苦,从来都是针对自己的,并不针对别人。

很糟。

不知何去何从。

62

龙语的登门,对袁振来说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他早上才走,又不再借住於此,怎麽又回来了呢?

拉开院门,看著门灯下被拉得狭长的影子,袁振的所思所想只有这麽多。

“你丫见鬼啦?”

“这是怎麽说话呢?”袁振皱眉。

“真该搬面镜子给你看看,你瞅你那个表情吧。”

龙语闪身进门,手里的纸袋随著他的步伐摇摇晃晃。

“您又没吃饭?”

“吃了。”龙语答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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