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向他走来,单肩背起他的书包。“走了。”
林熙烈推着车,两人踩在金黄的落叶和金黄的夕阳中并排走着,校园里人不太多,偶尔有几个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今天你的小跟班怎么没来?”
“我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秦戈扑哧一声就笑了:“有你这么当老大的么?”
那人啧了一声:“我又没说收他们当小弟。”
“啊……这么晚了还有人打篮球哎……”
篮球场上还有几个人在跑动,似乎有个人还在不断练投篮。
“你喜欢打篮球么?”
“谈不上喜欢啦……只是觉得打篮球很帅……跟短跑和跳高一样,有一种飞翔的感觉。”
“那你怎么不打?”
“……爸爸不让……说很容易受伤……”
那人嗤笑一声:“你爸把你当女儿养呢?”
“……”
那人揉揉他头发,不再说话。
秦戈家是传统大家族,秦戈大哥叫秦文,大他七八岁。秦戈出生的时候秦氏夫妇都年纪都有点大了,老来得子就近乎溺
爱,跑动一下都怕摔着。产妇年龄越大,生出来孩子越文静,秦戈生下来就不太好动,有时坐着弹钢琴或看书一天,都
不出去玩儿。
在校门口两人又就秦戈怎么回家的问题争执了半天。秦戈坚持要做司机的车回家,何荣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林熙烈耐心耗尽,大为光火:“你到底上车不上车?”
“不上。”
昨晚秦戈回家就被秦父逮住一顿盘问,还再三强调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让何司机去接。今天要是在何司机眼皮底下坐着那
人机车走了,家里还不翻了天了。
秦戈感觉那人就差掐自己脖子了,无奈道:“我爸一定要我坐何叔叔的车回家他才放心,今天就算你不把书包给我我也
会坐何司机的车回家。”那人瞪了他半天,才把书包扔回去给他,自己骑着机车走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秦戈这才轻吁了一口气:要是连着两天破例,父亲那边肯定交代不过去的。
******
第二天下午班会时间,秦戈的同桌由谭晋换成了林熙烈。班主任刚一宣布,全班就一片哗然,颇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谭晋气得脸都红了,忍住了没当场爆粗口,低声跟秦戈说:“是不是林熙烈胁迫你的?我找老师去……”
“不是!你别去。”他一把拽住谭晋。
林熙烈没胁迫他。他不知道那人怎么跟老师说的,上午他还被叫去教室办公室,班主任问他愿不愿意。
“秦戈,林熙烈说想跟你坐同桌。”
“……”
“老师还没答应他,你要是不愿意的话,老师可以回绝他。”
他虽然很震惊,但是反应还算快,点点头说:“我愿意。”发觉班主任看他的眼光都有点惊异,连忙又补充说:“林熙
烈同学最近好像想上进,我想帮助他一下。这是我应该做的。”
班主任愣了半天,还是表扬了他大无畏的精神:“嗯,真是助人为乐的好孩子。”
不过谭晋嘛……就有点对不住他了……
既然两个当事人都同意了,那么谭晋的意见就没什么重要性了。谭晋咬牙切齿地收起课桌里的东西起来,狠狠瞪了林熙
烈一眼。林熙烈还是懒懒的样子,把课桌里几本杂志几本练习册搬过来就坐下了。
班里叽叽咕咕了一阵,在班主任一声呵斥下安静了下来。
那人翻开练习册,从他文具盒里抽了一支笔就写起来。班主任看到这一幕满意地踱出了教室。
秦戈其实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林熙烈很特别。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男人
吧。
忽然放在膝盖上的左手被抓住,一个温暖的物事塞了过来。
7
秦戈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新手机。诺基亚最新款,金属机身,烤漆工艺,五百万像素,市价得卖三四千呢。就二世祖
的身份来讲,即使那人拿出vertu高级定制手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拿出一个诺基亚反倒是寒酸了点。不过林熙烈既然被
扫地出门,待遇比不上正牌二世祖是正常的。不知道那人心里对于这样的待遇落差会有什么感觉呢?暗地里羡慕嫉妒,
还是表里一致,根本不屑一顾?
他有些发怔,只听那人又说道:“我的号码已经输进去了,快捷键1。”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用了,我有手机。”
这人在想什么?
那人眉毛立刻拧起来:“拿着。”
“真的不用了。换新手机了我爸肯定要问我的。”
那人啧了一声:“你爸你爸,什么都是你爸。没说让你换。这手机只跟我联系,明白?”
“……”秦戈心里一震,热度立即浮上脸颊。
这个人……
“啊……这个还是太……”
“怎么?嫌不够高级?”那人斜斜看来一眼。
“啊……不是……”
他摩挲着还带着些体温的金属机体,犹豫了半天,那人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手机塞到了他书包的最里层。
下午放学时,谭晋背着书包经过,狠狠剜了林熙烈一眼,不过林熙烈低头旁若无人地写练习册,连抬头都懒得抬一下。
谭晋气的无语,又狠狠瞪了秦戈一眼,才气鼓鼓地背着书包走了。秦戈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晚上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饭,秦戈才吃了没几口饭,就听秦父问道:“最近怎么都回来得很晚呀?”
他放下筷子:“老师让我辅导一个后进的同学,每天下午给他补习一个小时。”
“哦,挺好,挺好。是谁呀?”秦父笑眯眯地夹了一块肉在他碗里。
“一个女生,您不认识。”也不是秦戈想快点结束话题,他本来就不太多话。
“啊……是女生呀。要注意保持距离哟,你们年龄还小,不知道什么叫爱情,稍微熟了一点就想早恋,很耽误学习的…
…”秦父又开始了关于早恋的长篇大论。也不是他杞人忧天,像秦戈这样的男生,长得五官端正,温文尔雅,成绩优异
,对任何人都温柔有礼,简直就是完美男生的典范,想不被人追都难。加上这年头女生比男生还主动,秦戈和大哥秦文
都是从小收情书收到手软。秦文已经二十出头了,理得清自己的感情,暂且不提,秦戈还小,正在人生变数最大的时候
,因此隔一段时间秦父就要旧话重提,生怕这个乖巧的幼子走了歧路。
见乖儿子默默夹菜吃,秦母连忙打断丈夫:“上周不是才念叨过吗,怎么又开始了。你说得不烦,我听得都烦了。”
秦父呵呵笑了两声,这才止住。
秦戈吃完饭回到卧室,刚拿出试卷准备动笔写,手机就响了起来。不过并不是新手机。秦戈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谭晋,
他才“喂”了一声,就听到对方气急败坏地在那边喊:“秦戈!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跟那家伙走那么近?”
秦戈稍稍把手机挪得离耳朵远了一点:“那家伙?你说林熙烈吗?”
“不是他还有谁?
“他最近好像比较想上进……”
“别拿这套蒙我!他混了十五六年了突然想上进了才有鬼!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没给我灌迷魂汤。我们之间也没有怎么样。他有不会做的题就拿来问我,就是这样而已。”
谭晋气结:“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这么想,他的敌人恐怕不这么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秦伯父,我爸爸都让我们少
跟他来往?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尽管你很无辜,难保哪天谁看他不顺眼了就从你下手!林家的正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
他没病没痛地长大!……”
“你想太多了。”秦戈平静地打断他,“我跟他只是班长和同学的关系。我只是尽班长的义务而已。”
“好好……反正我一次都没说动过你。总之你注意一点距离,不要让外人觉得跟他很熟似的!”
“知道了。”去过他家,坐过他机车,收过他送的手机。不知道这算不算很熟?
“哎,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算了算了。挂了啊。”
“嗯。拜拜。”
小时候看漫画的时候,看过有种人叫做“天煞孤星”。接近的人都会被克死,注定孤独一生。起初他以为只是传说,现
在他觉得其实现实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人。天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完全是多余的人,周围的人都恨不得他赶快死,是
怎样落寞的心境。即使有几个朋友,都被视作要挟他的对象而招来祸害。难道,这就是他待人冷漠的原因吗。
秦戈从书包的最里层拿出那人送的手机,忍不住又多端详了一会儿。机身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就像那人的感觉一样。
他把手机放在外套兜里,拿起笔开始做试卷。
那人送的手机一整晚都安静着,一次都没有响过。
那人其实并不常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也不多,偶尔会打电话问他某一题怎么做。跟那人坐了一段时间同桌他才发现,那
人虽然跟传闻中一样凶,但只是耐心比较差而已,再生气也不会揍人,至少不会揍他。不过那人的冷漠寡言是真的,跟
他聊天和跟谭晋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谭晋可以叽叽喳喳一直说,他只用应着就行。那人讲话则几乎都很冷淡,而且似
乎不知“闲聊”为何物。秦戈本人也偏文静,不太爱讲话,跟谭晋在一起常常不堪其扰,和林熙烈坐一起反倒有了种安
宁的错觉。
秦戈不知道那人回去到底是看书,还是打电动,还是出去鬼混,那人上学放学都是操着空手,什么不带来,什么不带走
的。但是那人的成绩确实在稳步上升,不过仅限于数理化。数学那人已经能考到九十多分了,数学老师发卷的时候还欣
喜地表扬了一下,他以为那人脸上也许会有别的表情,不想那人还是一脸冷淡地拿了试卷,看了一下错题,又询问了他
最后那道题怎么做,就揉成一团塞进了课桌。那人上课也照样是不听的,有时翻课本有时做练习册,有时看漫画有时翻
杂志,有时看小说有时呼呼大睡,把原本以为他要上进的班主任气的吹胡子瞪眼。他问那人:“上课怎么不好好听课?
”那人的答案不知要让多少人吐血:“这么简单一公式翻来覆去的讲,他讲得不烦我听着都烦了。”那人的语文英语历
史还好,地理政治生物还是简直烂得糟糕。到快期末模考的时候,那人的数理化几乎都接近满分,地理政治生物还在二
三十分左右徘徊,搞得老师也几乎分裂成两大团体,一派认为他天资卓越,一派认为他“孺子不可教”,秦戈在办公室
听到他们议论的时候几乎笑出声来,回去转述给那人,那人只是懒懒一笑,说:“知道了么,这世上都是以成败论英雄
的。”
8
虽然那人浑不在意,可不知道为什么,秦戈还是很在意,那人的数理化那么好,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好好背背地理政治生
物呢,这样排名就会大举靠前,大家都会对他刮目相看的。秦戈从周三就开始犹豫这件事,犹豫到周五放学分开时,终
于鼓起勇气说:“明天我去你家给你补习吧。”
那人皱眉:“补习什么?”
“历史地理政治生物什么的……”
“那些有什么好补的?不都是硬背么?”那人的眉皱得更紧。
果然就是不愿意啊……秦戈在心里叹口气。罢了罢了,他也不要管得太宽。
“那我走了。”
“等等。”
秦戈停下脚步回望他。
那人把嘴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吐了口烟道:“明早我去接你。”
“嗯……”秦戈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林熙烈一眼,那人仍然靠着机车注视着他。他被这目光烧得有些紧张,快
步走出校门,坐上了私家车。
******
第二天早上,秦戈坐在桌边吃早餐,秦父一边喝早茶一边翻着《金融周刊》。秦戈的睡裤口袋忽然震动了两下,他把手
机拿出来在桌子下面打开,是那人的短信:“老地方。”意思是在上回送他回来的那个地方等。那人发短信也是能少打
一个字就少打一个字,常常要他连蒙带猜的。
秦戈把手机塞回睡裤口袋,抬起头说:“爸爸,今天我跟朋友出去玩,大概晚上回来。”
秦父啜了口茶:“让何司机送你过去吧。钱够花不?”说着就要摸钱。
秦戈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朋友请客,我不用出钱。他家有私家车来接,就不麻烦何叔叔了。”
“哦……”秦父笑笑:“是上回那个补习的女生吗?”
“呃……不是……”本质上来说……还真是,至少指代相同。“是个男生。”这不算撒谎吧……
“噢……那就好啊。”秦父稍稍舒口气:“多跟伙伴们玩儿,不要老是闷在家里。”
“嗯。”
父亲老是担心自己跟女生走得过近,要是知道自己其实跟……走得近,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秦戈想想就觉得背上发麻,赶紧换上衣服出去。
“爸我走了。”
那人把机车停在街道拐角的地方,又靠着车抽烟,见他来了才把烟扔了。秦戈忍不住道:“少抽点烟。”
“知道了。”那人不甚在意地随便应了声,从背后拿出一件厚实的风衣披在他肩上。
他有些惊异地:“这是?……”
那人下巴指指机车:“这玩意不比你家豪车,冬天坐着会比较冷。”
“啊……”
秦戈两只手伸进了袖子,才发觉这衣服好大好长,穿在他身上颇为滑稽。那人伸过手来,替他拉上拉链,扣好了扣子,
又拽过安全帽给戴上。
他跨上车坐好,那人握着他的手放进衣兜,侧头道:“抱好了。”这才戴上手套发动机车。
那人在前面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风,身上这件风衣又厚实暖和,秦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冷,甚至还热得微微有点出汗。
那人虽然耐心奇差,脾气暴躁又冷漠,但很多时候真的很细心。包括走路时永远让他走在街道靠人行道内侧,刚入冬时
不声不响扔给他一副手套。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抱着那人精实的腰,那人似乎察觉了,放慢速度偏过头道:“怎么了?冷么?”
他摇了摇头。
张妈见到他还是无比欣喜又热情,切了一大盘子水果还差点要去烤蛋糕,让他忍不住怀疑林熙烈是不是真的完全没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