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凛并未回应,只是沉默着,酸涩的眼眶终于无法倔强,溢出了泪水,他却只是无声的哭泣着。他并非后悔刚才对黎墨染的话,只是命运的不可捉摸让他莫名心伤。他本只是一介小厮,也许终生只是个奴隶命罢了。可他遇上了黎墨染,对黎墨染生了情愫,命运便似乎变了模样。他也曾懊悔过这一份不该有的感情,可懊悔之外,是更加义无反顾的不后悔。
沉默许久,黎墨染轻轻叹气,伸手拂去林凛脸上的泪水。接着,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林凛拉住衣角。
“公子,我看不到我的将来,我害怕……”林凛声音颤抖,脸色苍白,话语间却是隐含坚定,似在质问黎墨染。
‘我可以看到你我的未来,却更加的恐惧……’
心下是一阵怆然,黎墨染却是温和一笑,语带调笑道:“小凛的将来,必定好得很。一房娇妻傍身几个孩子绕膝。自是不羡鸳鸯不羡仙。”
林凛未想到黎墨染会这般调笑,有些恼羞,脸登时红了三分,松开了黎墨染的衣角,咬牙道:“公子你不要嘲笑我!”
黎墨染却是大笑着走出了帐篷,未瞧见林凛那又煞白的脸色,以及眼中的落寞忧伤。也许并非错过,只是于黎墨染而言,就是见了,又能怎样?爱不起弃不忍。难,难,难。
35.
才一迈入主帐,迎面的便是孟煜祺惨白却不减冷傲的脸。黎墨染转念一想,孟煜祺有如此小强体质幸运光环,也确实应该骄傲自负。黎墨染却不知,为何他见此,心下也似松了一口气。
孟煜祺虽是看到了黎墨染进来,却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直视着黎墨染,许久,才道:“我还活着,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孟煜祺语气云淡风轻,似不带任何感情,确也是撩不起黎墨染的情绪。黎墨染亦不避开孟煜祺的目光,淡淡道:“确实如此。我失望得很……”
“是吗?”孟煜祺呢喃了一句,却不再言语,只讲视线移开,不去看黎墨染。
主帐外的风声越变越大,渐渐,闪电也开始来拜访。
黎墨染轻叹,是不是每当主角之间博弈,总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雷声变得更大,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黎墨染虽不是胆小,但因在沉思,还是被这突然的雷声,及第一次出现的闪电吓到反射性的缩头。却也生了一计,化解此刻他与孟煜祺此刻诡异的气氛。虽然,此计颇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厚脸皮。
于是,几步上前,黎墨染坐在床边,就这样轻靠着孟煜祺。在孟煜祺的惊讶中,佯装瑟瑟道:“这雷声太吓人了!”
“恩,”孟煜祺点头,薄唇微扬,“黎将军这一靠,本王觉着那雷似劈到了自己身上。”
黎墨染不爽的撇撇嘴,这孟煜祺的意思换成他们的说法,不就是说他黎墨染雷人吗?
孟煜祺并未在意黎墨染的不爽,只伸手环住他,黎墨染也自然的将高大的身躯缩进了孟煜祺的怀抱。
现下他们贴得更近了,孟煜祺低头,嘴角那抹笑,始终未曾褪去:“真的吓到了?”
黎墨染嬉笑。他并不承认也不否认。
帐外因为一道道闪电变得忽明忽暗,屋里的烛火也因为疾风变得摇摆不定。
如同黎墨染此刻的心绪,忽明忽暗,摇摆不定。孟煜祺的温柔,就是那撩拨他的疾风闪电。
该说些什么,黎墨染却不知。嬉笑怒骂,皆是负担。虚情假意,不乏真心。
“你……”
“你……”
异口同声。黎墨染笑了,道:“王爷先说吧。”
也并没有推辞,孟煜祺静顿片刻,问出了黎墨染意料之外的话:“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哭呢?”
瞪大了双眼,黎墨染没想到,那时孟煜祺竟还有意识。而孟煜祺瞧见此刻黎墨染的表情,也是喜忧参半。原来于混沌中听到的哭声,并非幻觉。而是真的,黎墨染为他而哭。只是,既然决定置他于死地,又为何而哭呢?他想猜测他期待的答案,却又害怕希望越多,绝望越重。
黎墨染却在震惊过后,突然觉得又想哭。可他终究没有哭,也并未解释他为何而哭,只是抓住孟煜祺的手,近乎哀求道:“孟煜祺,如果以后你恨我恨到要对我刀剑相向,能不能在取我性命之前,好好想想。想想我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人。真的背叛于你。真的对你,对你,无情无义……”
孟煜祺闻言愣了半响,他能感到怀中黎墨染的颤抖,明明如此高大强壮,却似风中残烛一般岌岌可危。为什么要哀求他这些?黎墨染到底在怕什么?虽有疑惑,却不忍去拒绝黎墨染,便点点头,道:“本王应你……”
孟煜祺声音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好听得异常,似能蛊惑人心,但是黎墨染此刻却分外的清醒,只道:“谢王爷答应。”语调彷佛带着哭腔,虽得到承诺,却仍是恐惧充斥。
孟煜祺叹了口气,将黎墨染抱得更紧,拉着他往床上躺去。黎墨染由着孟煜祺的拉扯,顺从的也躺了下去。虽是心有焦躁不安,黎墨染却暗笑一声,装起可爱来,对着孟煜祺伸出了小小拇指,道:“刚才那事,我们来拉勾!”
被黎墨染那极其别扭与粗犷相貌不符的装可爱勾起一阵阵的反胃,孟煜祺的脸似又白了几分。而瞧见孟煜祺的脸色,黎墨染也知为何,先是恼怒,恨不得对孟煜祺改竖中指。可稍后却被孟煜祺的一句问话逗得哈哈大笑。
“拉勾?那是什么?”
“哈哈哈,孟煜祺,你是不是缺少童年啊?”
孟煜祺脸黑了下来,冷道:“不要笑了。”
黎墨染听罢也立刻止住笑,佯装认真严肃样,道:“这拉钩是门深奥的学问。讲究说学逗唱……”注意到孟煜祺脸色更加不好,黎墨染也收了话,笑道:“这是一种约定的方法。像这样……”
“拉勾,”黎墨染勾起孟煜祺的小拇指,目光转得柔和,后将两人的大拇指指腹相挨,他继续轻轻念道,“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你们璃国的风俗?”孟煜祺好奇的询问。
黎墨染却是松开了手,眼一闭,拽拽道:“我自创的。”
嗤笑一声,孟煜祺道:“原不想黎将军除了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还有心思弄这些个娃儿玩意?”
羞愧的干咳两声,黎墨染仍不甘地辩驳道:“我这叫童心未泯纯真可爱!你个早熟的家伙肯定不懂!”
“童心未泯?纯真可爱?哈哈哈~”捧腹的大笑,最后以因牵动到伤口的痛呼为止。也让黎墨染本来的恼羞成怒瞬间消失。
孟煜祺背上的伤口……是因为他……
气氛又变得诡异沉闷。黎墨染不说话,只将头埋于孟煜祺的胸口,做那缩头乌龟。如果孟煜祺并未受伤,如果孟煜祺不是孟煜祺,他则还是齐思。那么这一切不过是情人间的亲腻,不会有暗潮汹涌。
头顶之上又传来了叹息声:“唉……你就不能意思意思地关心一下本王的伤势吗?即便……即便这伤与你有关。本王都不介意你的假惺惺,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本王不是说过,本王喜欢你想杀我吗?”
听了这话,黎墨染又扑哧一笑,道:“原来王爷是个M啊~”
“哼!”虽不明白这“M”是什么,但想来定不是什么好词,孟煜祺不屑了这一声,之后又冷道,“睡觉!”
黎墨染笑着应了一声“好”,乖乖的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帐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而这样的夜晚,似乎十分适合……讲鬼故事。
于是,黎墨染眼珠子一转,睁开眼,对孟煜祺问道:“王爷,你睡着了吗?”
“没……”孟煜祺虽是满身疲惫,但是背上的伤口未愈,刺痛的感觉让本就浅眠的他更加难以入睡。
“那我给王爷讲故事吧?”
孟煜祺没说话,却看着黎墨染,算是默许。
而黎墨染则是暗自偷笑——看他不把这孟煜祺吓得屁滚尿流连声喊娘他就不姓黎。
于是,黎墨染轻咳了一声,开始压低音量,故作神秘的道来:“一天早上天还没有亮……”
一个时辰后。
“呜呜呜,好可怕,快抱紧我啦!!!”
“……好……”
“那个黑影是什么啊……”
“只是衣服罢了。”
“快点把它拿下来,挂在那里好可怕啊!!!”
“……好……”
“别去……我一个人怕……”
“……好……”
“你好端端的长那么白,留那么长的头发干嘛,吓死个人了啦!”
“……好……好你个黎墨染,再废话,本王立刻就将你踢出帐外!睡觉!”
“……好……”
在这个深夜,黎墨染再次实践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真谛。而且“黎墨染”也忘了,他本就不姓黎,他姓齐。
36.
经过了胆战心惊的一个不眠夜,黎墨染亦不敢再对孟煜祺耍小心思。就讲个鬼故事,最后吓得哭爹喊娘的反倒成了他。由此可以思及,如果想害孟煜祺,最后反倒又惨到自己身上。
这么一想,黎墨染又感到脊背发凉手脚冰冷。不过和孟煜祺“睡了”几晚后,黎墨染就乖乖的回了自己的帐子。倒不是出自黎墨染的本意,而是因为,孟煜祺本就重伤在身,黎墨染又时常让他怒火攻心,所以在军医的含蓄说辞下,孟煜祺的不语默认下,黎墨染是被“请”出了主帐。
“呸!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还不愿当这个闹心的三陪呢!”
气呼呼的向自己的帐子走去,才走几步,黎墨染却突然觉着这时候回去,有些早了。便漫步到了河边,却见着意料之外的人。
当时,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了井子奇,他一身宝蓝色长衫,静静站在河边,嘴角虽一如往常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但是却是如此的苍白,那笑意也似带着些绵延的嘲讽。
“井少爷……”
黎墨染不知为何他就这么唤出声来,他只是有些情不自禁。并非是对井子奇有情,只是莫名的对井子奇这个人有些好奇。因为,此刻的井子奇就如同他一般,于这个世界孤独。
闻声,一双本该总是盈满光彩的黑沉沉眸子,此刻只是微微侧目淡淡地打量着黎墨染……许久,冷冷清清的声调响起,却只是呢喃:“黎墨染,黎墨染,黎墨染……”
“是……”
黎墨染疑惑的看着井子奇,不知他所谓何意。却见井子奇怆然一笑,接着道:“如果我此刻杀了你,会怎样呢?”
井子奇不是第一次对黎墨染露出杀机,而这次,黎墨染却看出了不同,他不解,却只笑:“呵,如果你真想杀我,便不会声张。”确实,每一次井子奇对他下杀手,都是在暗中行事,想来是忌讳着孟煜祺。
“呵呵,确实如此,”井子奇移开视线,望着远方,戾气全消似又只剩下寂寞,“我从来没杀过人。当初暗杀你,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我顾及王爷。顾及很多事。但就在刚才,我竟是一瞬间有个念头,与你同归于尽,也不错。”
黎墨染没想到井子奇会与他坦承这些,但是他却听得不尽明白:“井少爷,为何如此恨我?”
“我不是恨你,呵,”轻笑一声,井子奇顿了顿,眉眼轻佻,又道,“至多只是不喜欢你。可是我却还是想杀你,你猜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其实黎墨染想的却是是,这井子奇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吧?而且还专门找强壮的男人下手。这么说,仇龙飞不是也很危险?
井子奇自是不知道黎墨染腹诽了他什么,而他也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望着那滚滚的河水,轻轻泛起一丝危险而迷魅的笑,道:“现在不杀你。却要害害你。”
说完,井子奇便是纵身跳入河中。看着没入河中,消失不见的井子奇,黎墨染惊得下巴大张,接着哀嚎:“怎么又是这一招啊?!下次能不能跳温泉啊!河水很冷的!”
半个时辰后,黎墨染湿漉漉的拖着同样湿漉漉的井子奇上了岸。只是这一次,井子奇没有在水中掐黎墨染的脖子,也没有装柔弱。而是在上岸后,躺在草地上,不停的大笑着,如同癫狂了一般。笑到最后,却是突然便晕了过去,让黎墨染措手不及,连忙将其抱回帐篷。之后,井子奇竟是发了三日的高烧。
黎墨染实在未想到井子奇身子如此的不好,便颇为担心孟煜祺又将此事怪罪于他,毕竟当时在河边发生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井子奇一句话,估计就会将此事定了杀人案。
让黎墨染想不到的是,他此番念头又是杞人忧天了。孟煜祺并未怪他,只对了昏睡的井子奇轻斥了一句“胡闹”。
不过黎墨染也再次看出了孟煜祺对井子奇那份关心,毕竟一听说井子奇发了高烧,孟煜祺就拖着病体匆匆赶来。
见到孟煜祺一脸忧色,黎墨染当然会有些吃味,虽然对孟煜祺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但一直以来认定了孟煜祺爱自己爱到要死要活所产生的优越感,还是让黎墨染有些吃味,于是酸酸的开了口道:“哟~王爷还真是个新好男人呢~~”
当然,黎墨染也意识到他说这话时的嘴脸,应该又让堂堂大将军的形象全无了。而听完这话,孟煜祺则是一笑,道:“黎墨染,你瞧瞧你现在的表情。这脸本就长得难看,莫再添一副小肚鸡肠摸样了。”
黎墨染听罢心下暗恨,却又无言以对,便沉默。却不料孟煜祺无奈的叹气,道:“本王与子奇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而这背后的隐情……”顿了顿,孟煜祺眯着双眼,声音有些阴沉,又道:“我想,如果你听了,一定不会释怀,反倒会徒生芥蒂。”
“什,什么嘛……”被孟煜祺盯得头皮发麻,黎墨染也知好奇害死猫,便不敢再问,而是走为上策,“我出去了。”
“嗯。”只轻轻应了一声,孟煜祺坐到了井子奇的床边。
黎墨染见了此景,虽孟煜祺与井子奇像是更加亲密,他反倒不再觉得吃味,因为孟煜祺看着井子奇的眼神虽有关心宠溺,却并不是爱情。只是,黎墨染还是无法释怀。井子奇与孟煜祺到底是什么关系?
待黎墨染走后,孟煜祺将视线移向床上的井子奇,道:“感觉好一些了吗?”
闻声,床上的人果然睁开了眼睛,双瞳混沌无神,声音飘若浮云:“哥为什么不告诉黎墨染真相呢?”
孟煜祺不答,只是将那因为井子奇的动作而滑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井子奇却是眼神闪烁,颤声追问道:“哥不打算报仇了吗?”
“子奇……那仇我定会报。我不将你身份告与黎墨染,是因他如今与我纠葛未消。我怕若你还活着一事,传到璃国,恐有人对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