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想说。”雷纳德没什么表情的答道。
“……”费德里科忽然觉得就算签订了契约,也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
雷纳德显然不太愿意谈论他和伊卡洛斯之间的恩恩怨怨。
两个人站在官邸的露台上,静静的,一直到星辰爬满夜空。
他们知道,很快,平静就会消失。
如雷纳德所预料的那样,伊卡洛斯的退让,再加上宰相罗纳尔德着实被自己吓得不轻,因此,费德里科在第二日就被无
罪释放。
当耶路撒冷的战士们为他们取得的第一个胜利而感到欢欣鼓舞的时候,来自卡勒克的消息将欢乐的气氛瞬间打碎。
萨拉丁被耶路撒冷王击败,可是,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拖着残破躯体的国王终于也奄奄一息的倒下了。
他被人抬回了耶路撒冷。
没有人为胜利感到高兴,因为每个人都隐约的感觉到了——耶路撒冷王朝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夕阳。
年轻的战士悲伤的哭泣着,“上帝告诉我还有希望,然而,当我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尸体时,我看不到希望。”
国王在死去,没有继承人,这里剩下的,只有绝望。
卡特琳娜从大马士革返回了耶路撒冷,她帮着教会一起,将水和食物分发给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
修女美丽的脸上看不到悲伤或是喜悦,她淡漠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残破的城郭,落在遥远的天际。
耶路撒冷的执政官泰普瑞斯带着骑士们返回了城内。
雷纳德感受不到费德里科心中的绝望,那个骑士被释放之后,马上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划着城防,投石机的位置,还有
水与食物的储备。
“如果国王死去,萨拉丁一定会打来,那将会是数百日的战斗,我们必须准备好。”
他指挥着骑士加固城墙,命令铁匠制造武器。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工作之后,费德里科终于被那对双胞胎抬回了官邸。
疲惫不堪的骑士也不过睡了几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雷纳德正站在他的床边,手中拿着一把剑。
“这是什么?”
他想起这几天都没有看到这个黑巫师。
“如果你要与撒拉逊人决一死战,你会需要这把剑。”
费德里科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那把剑。
很轻的剑身,手柄处却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在剑身上刻着奇怪的图腾。
他挥了一下长剑,完美的平衡感和锋利的剑刃让他不由得赞叹,“是一把很好的剑,只是,我不知道你会铸剑。”
“你能说出最好的铸剑师,他们几乎每一个都是黑巫师。”雷纳德皱起眉,“如果你不要就算了。”
“谢谢你的礼物。”费德里科将剑收了回去,他迟疑的看着雷纳德,欲言又止。
“你想要说什么就说吧,如果为耶路撒冷而死是你的意愿,那么我会保护你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雷纳德冰冰冷冷的
声音好像有一丝赌气的意味。
“你怎么知道……”费德里科嗫嚅道。
“黑巫师和人类一旦签订契约,黑巫师可以感觉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雷纳德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这样?那我岂不是想什么你都知道?”费德里科脸色一阵发白。
“没有到那种程度。”黑巫师的嘴角抽了抽。
“怎么了?”
“我只是不明白,”雷纳德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是什么让你依旧拥有希望。”
费德里科怔了怔,还未回答,就看到泰普瑞斯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
他拖着那条跛了的腿,脸上的表情严肃。
“费德里科,国王要见你。”
在萨拉丁的大营中,年轻的穆斯林武士不平的站在国王的面前,咬着牙道,“大人,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
”
萨拉丁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武士看不懂的睿智。
“强攻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们需要的是等待。”
“等待?”年轻的巫师不解的问道,“等待什么?”
撒拉逊的国王嘴角勾起,他轻轻的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你会看到胜利的,我的朋友,耐心点。”
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萨拉丁挑了挑眉,走出了大帐。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拿着两把长枪,站在众多穆斯林武士的中间。
他的脸上早已泥泞不堪,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好像冷泉的池水一样美丽。
他毫不畏惧的面对着冲上来的敌人。
冷静、沉着,眼睛深处却仿佛带着狼一般的阴狠。
“住手!”国王的声音让围攻的武士们纷纷退了下来,而中间的那个人却依旧站在那里,他的双臂紧紧的夹着两把长枪
,过度的体力消耗让他呼吸有点急促。
“你知道你必须要负起侮辱国王的罪,少年。”萨拉丁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
这个少年正是弗瑞德里克,几天的长途跋涉让他筋疲力尽,可是到达卡勒克城堡的时候,却发现雷纳德和费德里科早已
离开,因此,他才想到了萨拉丁。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长枪扔在了地上。
站在身边的穆斯林武士担心的看了一眼国王,“大人?”
“给他点吃的,让他换身衣服,然后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萨拉丁转身走回了大帐。
年轻的穆斯林武士法迪勒*3将萨拉丁的命令传达了下去,然后马上跟在国王的后面返回了营帐。
“陛下,您为什么要三番四次的救助那个少年?”他无法理解老师的深意,“我在饿狼的眼睛里看到过和那名少年一样
的神情,那个时候,我除了向真主祈祷之外毫无选择,更何况,他是一个基督徒。”
“这无关乎信仰,法迪勒,”萨拉丁喝了一口水,“记住我的话,一个骑士的正义并不是他的信仰所决定的。”
“您要他帮助我们攻打卡勒克吗?”
“如果是神的意愿的话。”
“真主会希望看到我们重新回到耶路撒冷的。”法迪勒的脸上带着激动。
“这次的战斗,我们虽然失败了,可是耶路撒冷王的生命也随之燃尽,很快,耶路撒冷会变成一个没有国王的城市。”
正在这个时候,卫兵将那名少年带了上来,
换过了一身衣服,虽然在这沙漠里无法洗澡,原本灰头土脸的少年看上去却还是精神了很多,他就像是一只不安的小动
物,带着警惕的视线看着萨拉丁。
“我记得你的名字,弗瑞德里克·诺里斯。”萨拉丁坐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少年,“是什么让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想看到耶路撒冷死去。”少年冷冷的道。
法迪勒惊慌失措的看了看国王,萨拉丁的脸上笑容依旧。
“为什么?”他笑着问道。
“那个城市夺走了我最为重要的东西。”
“仇恨帮不了你任何忙,少年,”萨拉丁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带着年长者的世故与智慧,“你应该知道,内心深处,
你只是希望夺回你以为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弗瑞德里克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接着被犹疑和不解所替代。
年轻人总是这样直接,萨拉丁的脸上浮现出宽容的笑意,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瞠目结舌的法迪勒。
“看到自己想要的,这是第一步,如果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你将失去一切。”
“等你想起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再来找我吧,不过,你也可以暂时呆在这里。”萨拉丁向法迪勒点了点头。
年轻的穆斯林武士不太情愿的推搡了一下弗瑞德里克,“走吧。”
萨拉丁的眼神让弗瑞德里克感到熟悉,太多次,他曾经在雷纳德的双眼中看到同样的情感,那是包容,对待孩子的宠溺
。
每一次,来自雷纳德的视线都让他气的想要发疯。
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走出撒拉逊国王豪华的大帐,外面是伏在地上祈祷的穆斯林。
弗瑞德里克听不太懂阿拉伯语,他下意识的问了法迪勒,“他们在说什么?”
法迪勒冷冷淡淡的道:“Subhena rabi alladin”
“那是什么意思?”少年皱眉问道。
“Praise be to god”法迪勒用英语重新说道。
“赞美他什么?”弗瑞德里克冷笑了一下,“你们的神并没有给你们带来胜利。”
“如果你连自己的罪孽都没有意识到,而指责神的不公,那么你还不够资格被称为一个骑士,”法迪勒的眼睛里带着嘲
笑之意,“……或者是一个正直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1.Offrire la tua anima se si domanda uno:在你索求一个灵魂之前,先献上你自己的。
2.反基督者(Antichrist)反对基督、敌对基督的人,其实这个词汇一直到近代西方的文化启蒙运动才开始真正出现。
3.法迪勒(Fadhil)史书中记载萨拉丁身边的近臣。
关于穆斯林武士,在英语中称之为“cavalier”,也有骑士的意思,觉得翻译成骑兵实在是太傻了,而基督徒的骑士则
是成为“knight”,也是英国人的称呼方式。意大利人称骑士为“cavaliere”,法国人则是“chevalier”,德国人的
称呼倒是和英国人比较相似“Ritter”。
在欧洲十二世纪,所谓的骑士精神是主要是以下几条:
保护老弱妇孺。
为公义而战以对抗不平与邪恶。
热爱家园。
为防卫教会而冒死犯难
(个人觉得其实挺有雷锋精神的)
历史上认为萨拉丁是一个拥有骑士精神的人,他的很多做法为后人所称赞。
32.堕落的天使
伊卡洛斯一连昏睡了数天。
每一天对于帕尔斯诺来说,都好像是在绝望中度过的。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杀了这个美丽的神父。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他看到神父的手指动了动。
“伊卡洛斯大人。”帕尔斯诺立刻走了过去,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
“帕尔斯诺?”伊卡洛斯无力的遮住眼睛,“什么时候了?”
“天已经快黑了。”
伊卡洛斯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我需要吃点东西。”
“我马上吩咐他们去做,”帕尔斯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觉得还好吗?”
“头疼的厉害……给我拿点水来。”伊卡洛斯含糊不清的吩咐道。
一边从将水杯端来,帕尔斯诺开始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对伊卡洛斯动手,但是他也无法就这样把消息送回罗马,这对伊
卡洛斯来说太不安全,如果自己离开而将伊卡洛斯丢在耶路撒冷,他也无法安心,最好的选择就是说服伊卡洛斯一起回
罗马。
“伊卡洛斯大人,我想,您应该再考虑一次回罗马的事。”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想回去。”伊卡洛斯淡漠的答道。
“大人……”
“我……”伊卡洛斯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捂着额头坐起,疲惫不堪的道,“那个黑巫师呢?”
“我找到您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帕尔斯诺问道,“请允许我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卡洛斯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抬起头看着帕尔斯诺。
他紧张的情绪好像把什么都写在连上了。
“给我一杯酒。”
伊卡洛斯忽然开口道。
帕尔斯诺转过身,他沉默的摆弄着酒杯。
他转过头的时候,伊卡洛斯已经幽灵一般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帕尔斯诺被吓了一跳,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也随之晃了晃。
“怎么了?帕尔斯诺。”绝美的神父微微一笑,“你看上去好像怕的要死。”
“伊卡洛斯大人。”帕尔斯诺强作镇定,他慢慢的将酒杯放下,“你需要休息。”
“为什么?帕尔斯诺。”伊卡洛斯喃喃着。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帕尔斯诺的手慢慢的向武器伸了过去。
“我从七岁开始,你就教导我称为一个圣骑士*1了。”伊卡洛斯慢慢的抓住了帕尔斯诺的手臂,“你照顾如同我的父亲
。”
帕尔斯诺的表情柔和了一些,“真正照顾您的人是教皇,伊卡洛斯大人。”
“我会记得你们的恩情。”伊卡洛斯轻轻的一笑。
“伊卡洛斯大人……”
金发的神父低下头,低声道,“原谅我……”
帕尔斯诺骤然睁大了眼睛,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
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伊卡洛斯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悲悯,仿佛是一个天使。
帕尔斯诺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伤口,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他慢慢的跪倒在地。
伊卡洛斯猛地拔出了匕首,帕尔斯诺瞪大了眼睛,身体不住的痉挛着。
“别去……”濒死的神父颤抖的挤出几个词,“伊卡洛斯……不要……”
伊卡洛斯弯腰捡起了匕首,那只金色的眼睛里,仿佛依旧带着悲伤。
“我已经会不了头了,帕尔斯诺。”他明明在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帕尔斯诺以为那一瞬间他会流下泪来。
“安息吧,我的朋友。”
伊卡洛斯轻轻的合上了帕尔斯诺的眼睛。
欠下的债必须偿还,无论自己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会让那个黑巫师付出代价。
他缓缓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伊卡洛斯是个圣骑士,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
然而,那一道蓝色的十字架刺青,仿佛深入血肉。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圣骑士了。”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喃喃着。
不是圣骑士,意味着没有规则再会束缚他,意味着自由。
但是,作为一个新生的黑巫师,他远远没有雷纳德那样强大。
“还有一件事必须先完成。”伊卡洛斯摸了摸自己的的刺青,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帕尔斯诺的尸体,“你说得对,帕
尔斯诺,我必须回罗马去。”
费德里科走进宫殿内的时候,他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国王忽然要见他,而不是泰普瑞斯,不是罗纳尔德,更不是自己的亲姐姐,这未免太过奇
怪了。
医生已经给国王处理了腐烂的部分,他看到费德里科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颔首之后推了出去。
再浓重的熏香也遮掩不了那腐烂的气息,费德里科只是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国王已经虚弱不堪,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眼睛半睁半闭。
“我……很高兴你没有事。”国王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已经失去了生气。
死亡已经逼近这个悲哀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