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你这样,偶尔也会来这里看看。」
烨华拉他上前几步,指着远处莽莽群山道:「平安,看,这便是我治下的江山!」断然一句,豪气出,恁地神采飞扬。
宋平安只能痴痴看他,与一国之君并肩而立,无论是谁,恐怕都不敢奢想,可他如今却能够站在这儿,看他如九天神龙
卓然而立,看他豪气冲天指点江山,看他眉飞色舞雄姿英发……
「平安。」烨华眺望浩瀚乾坤,眼中点点莹光波澜,似苍穹无尽包罗春秋,「我要励精图治、开疆壁土,我要强国富民
、成就霸业,我要让邵国之威名震慑四海,我要做一个名垂千史的帝王!」话锋一转,笑看身边人,无限温柔尽揽于如
墨双瞳之中,「平安,你不想陪着我看着我完成这一切吗?」
夕阳火红,照在他脸上,泛起一圈淡淡的色泽,平安的目光落在上面便再也转移不开,过了良久,平安才终于找回自己
的声音,他压抑不住激动地道:「想,平安当然想!」
「平安对皇上说过,会一直陪着皇上,直到死的那天为止!」平安看着烨华,就是看尽一切,「平安知道皇上一切都是
在为平安着想,可是皇上,平安没有这个本事心安理得接受,甚至还会拖您的后腿,平安是真的不想不愿。皇上,就像
现在这样一直下去吧,您是皇上,平安是守门的护卫,皇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平安就在皇上所在的地方守护您,一
直守护着您!」
烨华平静地伸手抚上平安发红的眼睛,另一只手把他拉近,在火红的夕阳之下,立誓一般轻轻吻上他的额。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只要这样平安就很满足了。」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谢皇上。」
「你要记得,永远记得,留在我身边。」
「平安会记得,永远记得。」
夕阳下,一对影子投在城墙边上,静静相拥,从此辗转相伴不离不弃。
尾声
平安十二年春,万物复苏之际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君王家宴便设于此。各宫嫔妃浓妆艳抹,打扮得人比花娇,皆围坐在
皇帝身边,试图引起她们的帝君的注意,而半大不小的皇子和公主们在皇帝纵容地一声令下,如脱缰的野马,欢快地围
着膳桌嬉玩打闹,实在一派其乐融融的皇族子弟团聚景象。
皇帝向来严厉的神情在此刻温馨宁静的气氛中也不禁消减,兴起时把皇子们叫到跟前,叫他们作一首与春相关的诗词来
助兴。
皇子们吟颂的词各有千秋,而二皇子靖熙的诗更胜一筹,皇帝满意地连连点头,不仅赏了他东西,连带地也赏赐了身为
他师傅的郑容贞郑大才子。
嫔妃们看皇子们都作诗了,纷纷恳请他也衬景作诗,皇帝文采向来出众,这时候怎么能不吟上一、两首呢?
皇帝此时心情愉快,当然也不会拂了众人的意,望向亭外迎春争艳的花朵,信手拈来道:「百花皆为春,争得一季娇;
随风漫天际,四海遍芬芳。」
以遍地开的繁花引至邵朝日渐广袤的江山,皇帝此词一出,众人皆称赞不绝,纷纷跪下来道我主英明,天佑平安,千秋
万代。
大家起来后,一直坐于一旁的皇太后妆容淡宜含笑不语,望向身边开怀大笑的帝王,忽然笑言:「天下平安否,独因一
人,一人平安否,且看且待。」
帝王凝目望向太后,笑而不语。
阳光明媚,春意融融,在宫门之下如往常一样恪尽职守的人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当时的人们皆认为太后这句话是在赞扬并提醒君主,天下的平安系于他一人身上。
直至千百年后,人们才逐渐破解这位妇人话中的深意,却一直未能从中找出这「一人」到底是何人。
这一人,让这位英明帝王系于心中,这一人,陪伴着这位帝王直至亘古流长,不止息。
《完》
浮华烟云
不到三年时间,隆庆帝相继恩准了数位元老重臣告老还乡的请愿,于是大街上时不时能看见举家搬迁离京的大队人马。
围观的人不断,议论者不绝,人群中,也有从看热闹分析内幕的聪明人。
「这些算是太皇太后最后留下的人了,日后朝中,至少有一段时间是再没有能让当今天子堵心的人了。」
「皇帝此举甚是高明,先是让这些老官员们明白如今这京里是再没他们的立足之地,若是不识好歹硬要留下,可以,那
在京城他们就不能犯任何差错,哪怕犯的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有可能被满门抄家啊!恩威并施,不走也得走。」
「而另外,皇帝早已在大量培植栋梁之才,朝中的空缺不怕没人填补,等这些新官员逐一走马上任,接下来是好是歹难
以预料,只能乞求上苍给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这种事情的确说不准。看这些搬离京城的老臣家人,个个愁眉苦脸,此去便是归田为农,果真是曾经繁华如烟云,眨
眼即逝。」
角落里的一桌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郑容贞坐在靠近街边的一张桌子前,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红光满面心满意足,末了
捧起海碗咕咚咕咚灌下汤汁,捧着大肚子舒畅至极地长吁一口气。
「吃来吃去,还是这家的羊杂面吃得痛快啊!」
即便他一身文士打扮,路人见状也以为他不过是披羊头卖狗肉的二流子,别说有二品官员的架子了,就算穿着官服出来
,以他这副尊容别人也肯定以为他是个唱戏的!
郑容贞随意抹了一下油滑的嘴,看见宋平安一手筷子一手面碗地发愣,便用刚刚才抹过嘴的手推他,调笑道:「平安,
你怎么不吃啊,怎么,今天叫你请客以致于让你心疼得吃不下?」
「郑兄,你又拿我取笑了。」宋平安回过神,见他脸上促狭的笑,没有介意,反而憨厚地笑了,「你现在是朝廷要员,
能让我请客是我的荣幸——」
郑容贞忍不住翻白眼,伸出手就往他肩膀上拍去:「宋平安,别以为我很好说话,别看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心眼
可不比你家那位大多少,若你再对我说这些见外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郑兄……」宋平安傻傻地看他。
「行了行了,快吃,这面都凉了!」说罢,使劲伸个大懒腰,这身坐久了僵硬的筋骨才算是舒活了,「吃什么都比不上
吃面实在,再加上温补的羊肉,一碗下去,我这老胳膊老腿总算是热呼不少。」
一筷子面都要吃进嘴里,又被他这句话给呛了出来,宋平安捂着嘴猛呛一阵才有工夫道:「老胳膊老腿,郑兄你正值壮
年……」
「壮年个屁啊!」郑容贞猛翻白眼,「最近库银吃紧,你家那位还死命地催要大量银子说是强兵固国,我这边愁得睡不
好觉,那边还要带孩子!你可知道那几个孩子有多金贵,性子傲得很,还打不得骂不得,把我折腾得白头发都添了不少
!」
本来说好只教靖熙这一位皇子,结果跟屁虫靖霖到哪儿都缠住他,连上课也紧黏不放,其他的妃子见状,又猜想郑容贞
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心里都有了算计,皇上那儿不好说,孩子淘气不好管可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乎便一个劲地让自己的孩子与大皇子、二皇子套近乎,死填活塞地一块儿让郑容贞教导。
皇帝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心里实在是暗爽,他正愁着没机会折腾郑容贞呢!哼,敢对他的人心存不轨,朕就
不让你好过!所以郑容贞是越焦头烂额他是越痛快,最好忙得再也不能去找他的平安!
郑容贞也不是笨蛋,皇帝心庭的算计他怎能不知,于是乎夜深人静睡不着时,他翻来覆去之余想着怎么才能让皇帝不好
过……
终于,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也同时,对平安心生些许愧疚,今天才会在百忙之中逮住轮班休假在家干活的宋平安,却不
想他去时正赶上午饭时间,话没多说,宋平安见家中实在弄不出什么好菜,才提出请他出来吃饭。
郑容贞略一想,便直接把他拖到摆在路边的一位卖面的摊子。这面摊老板在京城卖面有一段时日了,卖的面够劲道,羊
肉给得足且香,价格公道,平头百姓都爱上这吃。
郑容贞落魄时还曾受这位老板接济过几碗面,后来有钱都会尽快还上,一来二去,便与老板热悉了,时常会来,只不过
近来事忙,他是很久不上这来吃面了。
这次见到这位许久不见的郑公子,面摊老板热情地与他招呼一阵便又忙活去了,再不久,盛得满满的羊杂面就摆在了他
与宋平安面前。
见宋平安面吃得差不多了,郑容贞试探地问道:「平安,你对于皇后……是怎么想?」
「皇后?」平安抬头,嘴上还挂着一条没吃尽的面条。本朝皇后废了一位,现今哪儿来的皇后?
看他一头雾水,郑容贞轻咳一声。和宋平安说话真不能跟官场里的那帮油滑子一样得拐着弯说话,否则就算说到大海枯
竭他也听不明白。
「你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东宫不可始终无后,皇上迟早都得再立后,届时你……」该如何?
郑容贞话未说尽,宋平安却全然明白了,他又不是真的低智,不过是反应比别人慢些。
宋平安低头喝了一口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事情该怎么便怎么,郑兄何必问我这些。」
看宋平安无任何异常的神色,郑容贞反倒有些吃惊:「那你心里……就不会有些、不好过?」
喝完汤汁,宋平安同样不拘小节地用衣袖一抹,咧嘴呵呵一笑。
「郑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别人是怎么想我却是不知道,但在我这儿……」宋平安拍拍胸口,「只要不让他为难,不让
他为我束手束脚,能够随心所欲地办事,看他过得快活,这心里才会好过。更何况我早想明白了,他可不是一般人,担
负的责任是最大最重的,我不能为他分忧解劳,怎么还能拖他后腿呢,你说是不?」
听了他这般言辞,郑大才子难得愣着没回话,半晌才喃喃:「既然如此……我倒不必再措心届时你会为这事不顺心了…
…」
至于郑尚书说的「这事」是何事,不过几日便有了分晓。这日他与宋平安分开之后,往后几让便致力于一件事上,那便
是撺掇朝廷上下官员在朝堂中进谏上折子提醒皇帝,该立后了……
郑大官人可是皇帝眼里的红人能臣,朝廷上下谁人不知皇帝但凡有事头一个找的便是这位。现在见他如此致力于皇上立
后之事,官员们便皆以为这其实就是皇上的意思,哪敢怠慢,顿时分工明确,选人的选人,写折子的写折子,找画像的
找画像,不出三天,便已是万事俱备,就差皇帝的临门一脚了。
第三日,众官员信心满满地站成两排立在奉天殿左右,待皇帝一出来,比往常都还要鼓足劲地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
万岁!」
隆度帝着实被吓一跳,心想这帮官员今儿个是不是都吃错药了。
众官员以为这次他们如此齐心合力为皇上分忧解劳,定能让皇帝赞赏有加兴奋得满面春光,比自己娶了媳妇都要激动。
隆庆帝的屁股还没在龙椅上坐热,代表说话的官员便喜不自胜地走出行列递上精心准备的折子。
隆庆帝狐疑地在个个笑得跟捡了钱似的大臣脸上看过一遍,最后定格在某位目不斜视,一脸正经,嘴角却翘起一个诡异
弧度的郑尚书身上,这才接太监送上的奏折。
「嗯……」翻开奏折,只需看开头与结尾,再看看落款写下的参与此事的诸位官员的大名,隆庆帝似笑非笑地合上了奏
折。
这郑容贞,八成是欲集朝廷上下官员之力,来给他一个进退维谷。没有谁比郑容贞更明白,这皇后他是不想再立了,这
空出来的位置已坐着另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公诸于世的人。
当皇帝也不尽然能够随心所欲,时候到了,该娶还是得娶,隆庆帝明白。不过明白虽明白,做不做却是另一回事,本来
是打着没事找事让朝中上下官员忙得无暇思考这件事的盘算,先拖个三年五载再说,没想到如今却被郑容贞给挑了出来
。
这家伙肯定对自己暗中算计他的事心存芥蒂呢!
朝堂之事没有皇帝不知道的,这几日看郑容贞在宫中几个衙门里乱转,便知道他又要使出什么花招,原来竟是想明着逼
他立后,暗中让他也不好过……
隆庆帝朝郑尚书的方向瞥去一眼,放下奏折,对众臣说道:「诸位爱卿提及此事,正好朕这几日也在想……」
一听这话,底下的大臣们更是满面红光,可接下来皇帝话锋一转:「可是,朕后来又想起当年立后一事,当时是由皇太
后一手操办,统共花费的银子恐怕不少吧,不知众卿家可还记得共花了多少银子筹办那一次的封后大典?」
众人一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统一落在户部大员郑尚书身上。
郑尚书腰板一挺,不卑不亢道:「回皇上,共计六百七十五万两白银!」
「是啊。」皇帝一声叹息,「当初皇太后急着为朕选后,这事办得还不算是特别隆重。这次选后大婚,怎么也得按礼制
一条一条来,这才算是对新后的尊重,也是朕对祖制的尊重……」
「这皇宫嘛……」皇帝左右看一眼奉天殿,「自本朝建朝以来都未曾大举修缮过宁次,朕前天还在东园墙角看见一个洞
,不雅不雅,实为不雅,这次怎么着也该好好的修缮重建!还有那些个被褥旧物,一个个统统换了,织造的衣料就改成
苏绵,那些个帷幔全用云绸,门啊粱啊全过漆,碗啊碟啊也全换了……唉,这事还挺多,不过有钱嘛,还是能办得通的
。
然后,朕可是皇帝,选了新后,这彩礼当然得是全天下最丰厚的,国库里的金银珠宝什么好就备上,还是不够就去买,
这事嘛,朕相信户部定能为朕分忧解劳。」
「至于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皇上!」郑容贞面无表情地出列,手持牙笏弯身道:「臣以为立后一事日后再议,国事为重,上回朝上提出的巩固国
防的四百五十万白银再过半月等各地府衙的税收交上,便能如期交付给兵部!」
隆庆帝笑了。
隆庆帝并不是个好逸主人,他刚刚说的东园墙角的洞早八百年前他就知道了,还是他亲手挖的,不然怎么偷溜到外城去
!至于其他的嘛,更是不值一谈。这次不过是故意为难一下郑容贞,让他知道,皇帝可不是好欺负的。
若说他真的想娶,哪怕违背礼制,甚至违背纲常有逆天道,他也不在乎。
而郑容贞被倒打一耙,是他低估了皇帝的厚脸皮,谁又能想到一国之君居然把立后一事,弄得像在市场上买菜一样一条
一条讨价还价呢!
有这样的皇帝,郑容贞输得也不算冤了,不过心里也堵了一块。趁着到御书房里更进一步讨论皇帝从户部挪用银两办事
之机,末了丢了一句:「平安对你要立后一事可是半点也没在意啊!」转身跑了。
瞅他溜走的背影,隆庆帝把一本奏折重重拍在案上。
若说今儿个还有什么事能堵这位一国之君的心,恐怕就只有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宋护卫了。
两人相知相伴这么些年,怎么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按理说这小日子该是越过越平淡才对。可皇帝偏不,每回对着老实本
分的宋平安,这颗心都跟被猫抓挠过,没一刻能安分下来,恨不能天天把人拴在身边,欢喜时就啃一、两口,兴致来时
上榻玩会儿颠鸾倒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