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路小凡嘴上是这样讲,但却提了拖鞋进了边上的卫生间,关上门然后才将自己的鞋脱下。
农村里没有穿袜子的习惯,但路小平上大学爱时髦,弄了几双袜子,有穿破了的就给路小凡。路妈把路小凡从头到脚都弄了一遍新的,唯独没想起来还要弄双袜子,所以路小凡那双崭新裎亮的皮鞋里脚上套的就是一双穿孔的破袜子。路小凡将脚丫子掰开,认认真真洗了一遍,然后把新买的西服西裤珍惜地脱下,穿着他里面的平脚裤头,套上拖鞋走出来。
「你洗好了?」贝律清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似乎有一些诧异,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路小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夜了灯光让路小凡的眼镜有一点反光,反正他觉得贝律清的目光有一点渗人,泛着寒光,但还没等他揉眼睛看个清楚,贝律清又把目光放在了书上。
「洗好了!」路小凡连忙回答。
农村里晚上还记得洗脚的那算是干净人,关于洗澡,路小凡真没概念,更何况他昨晚才为了娶老婆新洗过,路小平为了给他打洗澡水还念叨了半天,像是要让路小凡到死都记住他叫他打洗澡水了。
贝律清便起身进去洗澡了,路小凡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书,竟然是一本全英文的书籍,不禁对贝律清一阵敬畏,路小凡在高中里最沐的就是英文了,路小凡怀着对高材生的敬仰将自己那双皮鞋往床底下踢了踢,以免鞋里的味道熏到贝律清。
等贝律清出来,路小凡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才知道贝律清的洗澡是什么意思,原来城里人洗澡是指从头洗到脚,而不是光洗一双脚丫子。
贝律清裸着半身出来用白色的毛巾擦头发,路小凡就在旁边羡慕的看着,看人家那胸肌,匀称健美,看人家腰肢,线条流畅,整个背部如同一把张开的弓,带着弧度直奔裤腰下,路小凡一脸仰慕地看着贝律清,这样的男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
「你看什么?」贝律清揉头发的手顿了顿,半转过脸来问。
「没,没!」路小凡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贝律清丢下毛巾接着靠在床上接着看他的书,见路小凡还在床边干坐着,便合上书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去咸阳!」
路小凡像得到指示一般,连忙上床爬进了被窝,他也确实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很快便陷入了梦乡,隔了一会儿疲乏的路小凡便打起了呼噜。贝律清略略睁开眼看了他一下,路小凡穿着平脚裤的腿翘在棉被上,去了眼镜的脸看上去清秀了不少,他没磨牙也没说梦话,但呼噜打得贝律清连翻了几个身,最后只好坐起来看书。
第二天清晨,急于回京的贝沫沙便带着儿子,女儿跟新女婿回咸阳坐飞机。
路小凡听着爸妈关照的一些话,无非是出去要努力做事,好好做人,尤其是要孝敬长辈,爱惜妻儿等等,快上路那会儿路小凡才算抽到了空问路小的贝律清的CD机呢。
路小的吱吱唔唔,逼急了才道:「我就给她们听一会儿,哪里知道她们叫弄坏了!」
路小凡吃吃地道:「你,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能把贝大哥的东西弄坏了呢!」
路妈的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弄坏这两个字,扬声道:「什么叫弄坏了?」
路小的朝着路小凡连连使眼色,路小凡小声地道:「那你把机子还我,我到城里去找人修修!」
路小的还是吱唔不吭声,路小凡急了道:「你倒是快去拿来啊!」
「丢了!」路小的鼓着嘴道:「坏都坏了,我也没当心,就不知道给谁拿去了!」
路小凡的脸刷地就白了,不禁提高了声音道:「什么,你把机子都弄丢了!」
路小的见他声音提高了,生怕路妈过问,连忙道:「你嚷什么嚷,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破东西!」
旁边的贝律心冷哼了一声,道:「借了别人的东西,一会儿说弄坏了,一会说弄丢了,我看你存心是不想还,我哥的东西,就没不值钱的,不还就要赔!」
路妈大步走了过来,上去就朝着自己女儿的背抽了一下道:「死女子!把东西拿出来!」
路小的这几日一路受挫,今天不但挨骂还叫打了,从不吃亏的她梗着脖子道:「不就是一个CD机吗,我哥不是娶了她们家的女儿吗,就算送我一个CD机又能值几个钱?」
贝律心冷笑道:「哟,你们路家的儿子再值钱,也只能卖一回,不刚收了二千块的彩礼。我哥这只机子可要三千多块,这是我妈送他的生日礼物,你就算拿三千块出来赔,我哥还不一定肯收呢,就算肯收,你把你哥哥赔给我们贝家,那也还要再贴一千块!」
贝沫沙跟贝律清听见屋里的动静就从门外走了进来,贝沫沙听到吵起来正要抬手说算了,哪里知道贝律心尖酸刻薄的说了一大通,眼见着亲家母路妈的脸都绿了,不禁连声道:「小心,不许胡说!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么!」
路妈一声不吭,院子里倒似气温顿时冷了不少,隔了一会儿,只听路妈平淡地道:「路小凡,去把院子那边挑水的扁担给我!」
路小凡不明白路妈这会儿是想起来挑水还是怎么的,懵懂地跑过去拿了扁担过来,路妈拿起扁担便狠狠地抽路小的,打得路小的满屋子跑。
这么粗的扁担抽在肉上怦怦作响,让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心惊肉跳,路小凡更是吓得连忙去拉路妈。
贝沫沙也连忙上前阻止,只道:「算了,算了,小孩子的玩意儿!」
路妈才作势收了手道:「亲家公,让你看笑话了,但是女儿生来自己不教,那就会是个祸害,自己没皮没脸,咱做爹妈的也不光荣不是?」
贝沫沙自然能听出路妈话中有话,眼皮一跳,不敢挑明,只好笑道:「亲家母说的是!」他回头对贝律心低喝道:「还不快上车!」
贝律心没好气地一跺脚起身,摔了院门出去了,贝沫沙与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贝律清也出门而去。
路妈才对路小凡道:「凡凡,你跟律清说说,难道真要咱家赔三千块?」
路小凡低着头,路妈见他不动弹不禁沈脸道:「凡凡,咱家始终是你家,你妹妹始终是你亲妹妹,你就算娶个公主,你跟我们也还是连皮带着肉的一家人。这CD机这么贵,她也不知道,不小心弄丢了,你还真忍心叫她赔?三千块,你把你妹妹卖了。」
路小凡见路妈生气了,语调也有一点颤,硬着头皮道:「我去说说!」
路妈道:「去吧,他都是大舅子了,这点面子能不给?」
路小凡打开门,看见坐在车上的贝律心一脸冷笑,不禁背脊一阵发沐,鼓起勇气对着贝律清道:「贝大哥,你进来一下成吗?」
贝律清略略沉吟了一下,下了车跟着他又进屋,路小凡低着头小声道:「小的……不小心弄丢了你的CD机,你能不叫她赔不?」
路妈连忙回头一瞪躲在一角抽泣的路小的道:「死女子,还不快给你贝大哥说对不起!」
路小的抽抽答答地走过来,看了一眼贝律清,一声不吭地抹眼泪。
贝律清淡淡地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玩艺,丢了就丢了吧!」
路小的立即像得到了支持似的,可怜兮兮地看了路妈一眼,路妈又瞪了她一眼,道:「还不谢谢你贝大哥!」
路小的转身对着贝律清甜滋滋地道:「谢谢贝大哥!」
贝律清只淡淡地对着路小凡说了一句:「没事,小凡现在是我的妹夫,一家人,这CD机是他借的,自然算他丢的。」
他这么一说,不但路妈松了一口气,路小的更是转涕为笑,唯有路小凡觉得贝律清语调特别的冷淡,路小凡尤其觉得贝律清说到一家人的时候更像是在讽刺,他不由面红耳赤地跟着贝律清走出了大门。
贝律清走到车门边的时候,路小凡连忙窜到前面给他把门拉开,贝律清淡淡说了一声谢谢便坐了进去,路小凡等他坐进去,才小心翼翼地坐进车子里,然后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自家的老柴门。
路妈这一次虽然把婚礼搞得很荣重,但路小凡知道她肯定没花了贝家给的那一千块。饭店里的大荤是路妈让人杀了几头猪给送去的,拉人的面的是乡长让人免费帮忙的,更何况贝律心穿着那光膀子的礼服不愿在大门口吃风,迎客的都是路妈,自然收红包的也是路妈,路小凡怎么算路妈连上彩礼这趟婚礼办下来也要收入上三千元钱,可小的弄丢了人家的CD机,她却一毛不拔。路小凡一想到这里,腰就直不起来,整个都怂了下去。
最让路小凡揪心的就是贝律清的态度,一想到贝律清会在心里看不起他们一家人,路小凡的腰就更加弯了几分。
他正胡思乱想间,车停了下来,车子一停贝律心不耐烦地道:「快点离开这里啊,停车做什么!」
贝沫沙则道:「该不是车子坏了吧。」
贝律清说了一句:「路小凡,你妈在后面追车子呢!」
路小凡连忙转过头去,见路妈追着车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有一些花白的头发也被黄土坡上的风沙吹得七零八落。
他连忙下了车迎过去,道:「妈,你怎么跑来了!」
路妈气喘得都接不上来,缓了缓才把手中的一块帕子藏在儿子手心里小声道:「叫那死女子一闹,差点把这正事都给忘了,凡凡啊,你藏好,有啥事就给乡长家给你妈打个电话,他们贝家要是敢对你不好,你放心妈能治他们!」
路小凡手一触那块手帕,硬硬的像是一叠钞票,不由一慌,路妈素来把钱看得紧,家里连个一毛钱都休息翻得到,结结巴巴地道:「妈,妈……」
路妈把眼睛一瞪,道:「收好!」
母子说话间,贝沫沙也下车了,路妈顺手抽过手帕包往儿子的裤兜里一塞。
「亲家母,你放心,我们会待凡凡好的。」贝沫沙打了声招呼道。
路妈点了点头,吸了一下鼻子,挽着路小凡的手臂把他送到车门口,道:「到了新家,别把妈妈忘了……」
路小凡哎了一声,差点掉下眼泪,等车子开动了之后,他频频掉头,见母亲一身破旧的老罩衫站在风口里凝望着车子的影子,不由鼻子一酸还是掉下了眼泪。
路妈并非不爱自己的二儿子,不过做为母亲她做的算数题也不会违背定式,一加一总是等于二,二肯定比一大,二个儿子自然要比一个重要一点。
路小凡的眼泪也没敢流多久,因为贝律心气恼地道:「舍不得你娘,你就别跟我们走好了!」
路小凡收了眼泪,下意识地去看贝律清,见他只关注外面的风景,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打着拍子,路小凡想起贝律清被路小的丢失的CD机,不由一阵惭愧。
咸阳通往北京的航班是下午,天色还早贝沫沙提议不如去西安城逛逛,贝家兄妹俩自然同意,路小凡哪里会反对。到了西安,贝沫沙就将他们三人放下,自己坐着车子去会战友去了。贝家兄妹转了一圈,贝律心怀了孕特别想吃的就提议去吃西安比较出名的马三泡馒(注:一种西北的美食,通常是用羊肉做汤底,然后给一块烘好的饼子,客人一点点揉碎了泡在羊汤里的吃食)。
这种美食在很多西北人的心目中那是顶级的美食,尤其对于贫困的农村人,大冬天里能吃上这么一碗泡馒,都够他吹嘘上一个星期的。所以路小凡一听说吃羊肉泡馒,眼睛都不禁亮了起来。
贝律清看了一眼路小凡,就道:「那就去吧!」
几个人打了辆出租面的便直奔马三泡馒店,路小凡原本是想提议走着去的,但看着贝律心脸色不太好也就算了。一进店门,浓郁的羊肉汤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羊肉汤跟饼子上来,贝律心闻了几下便拿着帕子一阵反胃。贝律清拿出纸巾慢慢地擦试筷子,见路小凡盯着自己的汤不敢动,便道:「吃吧,不够再添!」
路小凡哎了一声,便低头猛吃了起来,贝律清的饼子都还没泡完,他一碗就呼噜呼噜的吃下去了,贝律清便扬手又要了一碗,路小凡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贝律清,又低头又吃开了。贝律心见他吃得越欢,便越反胃,吃了没几口,见路小凡第二碗又要见底了,气得摔筷子出去透气去了。路小凡的第二碗吃下去之后,贝律清见他看着自己的碗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便道:「那再要一碗吧!」
路小凡连忙摇头,贝律清淡淡地道:「总要吃饱!」
「我吃律心的就好了!」路小凡将贝律心的拿过来又吃了个底朝天。
贝律清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见已经把贝律心那碗吃光的路小凡在看自己的碗,于是便将碗推给他道:「还吃么!」
路小凡欢喜地哎了一声,将那半碗拿过来又吃开了,气得刚坐进来的贝律心又出去透气了。贝律清则坐在边上手帕擦了擦唇,等路小凡吃完了又问了一声还要不要,这一次足足吃了三碗半羊肉泡馒的路小凡连忙摇头。贝律清才抬手结帐。一碗三块,贝律清付了十二块。十二块钱放在路妈的手中都能够让全家吃一个月的了,路小凡有一种太奢侈了的羞耻感,但摸着自己饱饱的肚子,唇齿间羊肉清香,心情又好了许多,仿佛自己以后的人生突然就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