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婿(出书版)BY 李葳

作者:  录入:08-16

仁永逢身上的被子被抢走,霎时冷空气冻得他打了个哆嗦,「哈啾」一声醒了过来。

——拧过热水的干净擦脸巾,随即送到他的面前。

仁永逢接过它,一张脸埋进了暖暖蒸气的热巾中,缠绕脑中的睡意迅速退去,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

等他擦完了脸,撤去热巾之后,这无微不至的服侍可还没结束。

「少爷,您的热茶,请漱个口,吐在这盆里。」

仁永逢看着冬生招呼完了自己,接着转向一旁,将埋首棉被堆中的弟弟挖了出来,如法炮制了一番。只是,睡癖超差的

弟弟,恐怕比自己更难摆平。以前跟在他们兄弟身边的奴才们,常因为不想负责叫醒弟弟而纷纷请求调离。

也难怪他们会这样,因为赖床贪睡的源弟,不但会蛮横抗拒、死不起床,还会对前来叫醒他的人动手动脚、暴力以对。

但,说也神奇。

仁永逢看着冬生将热毛巾覆在弟弟的脸及手脚上面,不过片刻,那一向最痛恨被叫醒的弟弟,在毛巾撤走后,竟安分地

坐起来了,还老实地揉着眼睛,接过热茶,漱着口。

「逢少爷,您准备要更衣了吗?」

回头,冬生已手脚利落地捧着一迭衣物到他身畔。

仁永逢点着头,下床解开睡袍,让冬生替他更衣,并说:「倘若你不想和萧证在一块儿,我看你就干脆别回去,一直待

在我们『仁永堂』伺候我们就行了。」

冬生没有回话,默默地整理着他的衣摆、衣带。

反而是在旁边的仁永源开口道:「哥,你这么做不行啦,没有朋友之义。人家说『朋友妻,不可戏』,你怎么能跟萧证

抢邬冬生?」

冬生面若桃花地紧抿着嘴,装作没听见。

「呵呵,我又不像萧证,想要冬生嫁给我,怎能说我和萧证抢?良禽择木而栖,平心而论,我这算是给冬生一个公平的

选择机会,让他自由地选他想跟的主子、想过的日子。」

仁永逢反驳完弟弟的话后,不死心地再问冬生一次。

「你这阵子待在我仁永府上,应该知道我们待手下也不薄。你要是愿意留下,薪饷从优,你也不必做这些随从的工作,

只要替我们训练出不亚于你的优秀好奴才就行了。」

已经替仁永逢打点好了全身上下的行头、衣袍后,冬生起身。

「我很欢迎你继续留下来,你意下如何?」

「感谢逢少爷的抬爱,小的……眼前想的就只有今天一天要怎么过,明日的事,还未考虑。但,我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

。」

他都说了会考虑,仁永逢不缩手也不行了。

「老爷夫人说,今天想和两位少爷一起用膳,在膳厅那儿等着您们。请少爷们准备好了便过去。如果两位没别的事,小

的先退下了。」

「好,你下去吧。」

一等冬生离开,仁永源马上等不及地追问。

「哥,你方才的一席话是当真的吗?你真想挖冬生到我们身边工作啊?我以为那只是你开开玩笑的。」

「呵呵,我当真的,不行吗?」

「可是……萧证会气炸了。」嗫嚅着。

仁永逢心想「是有这个可能」,但是……

「最初他们提议要让冬生到别处工作,我也只是出于好玩,想见识一下邬冬生做个奴才的手腕,如今亲身体验过,才知

道撇开私情,就一个随从和奴才的表现,他面面俱到、细心、缜密的伺候功夫,实数一流。」

过去没体验过,仅从旁边看是无法窥得真貌,只能看到皮毛而已。

「再说,我也不是要抢人。假如冬生没办法接受萧证的情,叫他回萧家去,不是徒增尴尬、困扰?冬生若觉得待在我们

这儿较能施展手脚,不必应付工作以外的烦恼,他又为什么不能留下?」

仁永逢瞥看弟弟一眼。「难道你不希望,能有个像冬生这样一个能处处替你设想、一切为你打点好的随从、管家在身边

?」

「嗯……」邬冬生的伺候,的确让人无法不上瘾,但……「我还是觉得,哥你早点打消这主意吧。」

「你担心哥我会被萧证打?」

这点也有可能。但另一个让仁永源觉得此事不会成的理由是——看邬冬生在他们身边从未展露过笑颜就知道,也许邬冬

生热爱工作,可是在这份工作的背后还有个连他自身都未察觉到的真正理由。

「我只是认为,再怎么迟钝,早晚邬冬生都会想通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呵呵,那,哥哥我就赌注在另一头,赌邬冬生永远想不通,或说他没勇气面对昭然若揭的事实。」

兄弟俩难得持相反意见。究竟谁才是正确的一方?此时此刻,唯有天知道。

主子们都就寝之后,做奴才的方能结束这一日的工作。

冬生持着一盏小油灯,在主子们的寝室外巡逻一遍。检查一些该备好的东西——像是夜壶、该补的柴薪等等,都已经备

好,值班的小侍童们也安分地在邻室待命,他才回到自己房间,得以喘口气,卸下奴才的身份。

捶打着又酸又疼的肩膀,冬生苦笑着,自己莫非是年纪到了,怎么过去从不觉得辛苦的差事,现在却让自己有筋疲力竭

的感觉?

在仁永府上做的差事,并不会比过去在萧家多啊!

论棘手度而言,不似爱发呆的证少爷,冬生往往得自己揣测他的喜好,反观仁永两兄弟,只要是冬生问的问题,都能得

到简单明了的答案。哪一边比较不劳心劳力,明眼人用膝盖看都看得出来。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冬生自己也不明白。

和衣倒在床上,脑子惦记着该去打点热水,净一净手脚,身子却还贪恋着这柔软的床铺,不肯起来。

再一会儿就好,躺一下下就好。

闭上眼假寐……

我很欢迎你继续留下来,你意下如何?

脑海里的声音却不放过他。

今早仁永逢的一席话,冬生不愿细想,因为不想影响工作时的心情,现在空闲了下来,也跟着重返心头。

做人奴才的,能被慧眼识英雄的主子赏识、挽留,该说没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那又为什么我并不觉得感激呢?

在那当下,冬生听到时的反应,是困惑、是为难,立刻想回绝这番好意。

是不是,我成了个不知感恩、不知好歹、不知珍惜的坏奴才了?

那就像是冬生的本能在告诉他,他并不想继续留下来……这里并不是他归属之地。

为什么?我真不懂,明明做的都是一样的差事。

以前的他乐于奔波、为了主子忙得团团转,只渴望能让主子的日子过得舒适一点、快活一些,他可以吹毛求疵、力求完

美地在细节中打转,而不知疲惫为何物。

只要主子一句「冬生,做得好」的赞美,或是主子的一个笑容,他便会得意地抬头挺胸,满是喜悦。

可是现在……做的事没多大的不同,感受起来却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吃一样的米,过去津津有味,如今却形如嚼蜡。

自问,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不是证主子,一切都不一样了。自答。

冬生张开眼,从侧躺的角度望出窗外,恰巧可见那一轮高挂天空的明月。

……证少爷,您睡了吗?还是又偷偷地爬起来,在观星星了?可有多披件外袍?阿瓶、阿壶有没有好好照顾少爷您?天

冷夜露深,可别着凉了。

想着想着,冬生不禁自嘲,这样婆婆妈妈的行径,不要说证少爷受不了,自己也快看不下去自己的优柔寡断了。

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全是自己。

那一天——

「……唔唔……少……爷……住手……这里还有其它人……」

当众被证少爷夺走了双唇,冬生只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彻底掩藏起来。

好不容易他的抗议让萧证松开了唇,但是满脸怒容的男人仍未松开紧扣住他双肩的十指,还使力大大地摇晃了他一下。

「下次不许再不告而别了!」气急败坏,写满焦急得快疯掉的关心。「再要发生一次,我会将你关在家里,禁足一辈子

!」

冬生皱起眉。难道少爷还不知道,就是这种种逾越了主仆界线的言行,逼得自己不得不离开?这样紧迫盯人、掐着脖子

般的占有欲,让人窒息。

「走,我们回去了。」

他连征询都没有,揪住冬生的手,便往外带。

冬生看到四周人们或讶异、或窃笑、或翻白眼的反应,蓦地,一口热热的东西由肚子深处往上冲,他以罕见的力道甩开

了萧证的手。

「冬生?」

「……小的不能回去。」

「你说什么?」萧证一脸惊讶。「你是担心爹爹那边会怪罪你擅自离家的事吗?爹交给我,你乖乖跟我回去就对了。」

「小的并不是逃奴,小的在离开的时候,已经写了封辞别的信给老爷了。在小的想清楚之前,小的不能回去。」

信上,冬生除了为了自己没能对老爷坦白自己与少爷的关系,向老爷谢罪外,也为了自己造成他们父子勃溪一事致歉。

为了减少他们父子的纷争,自己选择「消失」。

「想清楚?有什么需要想的?」

萧证偏偏不明白冬生的一番苦心。彷佛这半个月来的分离,对萧证而言不过是场闹剧,而这也让冬生忿忿不平。

「我不是说了,我会保护你。其余的事你不必担心,跟着我就对了。」

「小的不是担心,小的是不懂!小的根本不知道,小的究竟是喜欢少爷,还是因为少爷是少爷,所以才喜欢您的!」

冬生太过愤怒而失控,将心头最大、也是最伤人的一个疑惑,脱口说出。

那瞬间,萧证像被人一拳击中心口,面若槁木。

「有幸在您身边照顾您,小的的确感到非常幸福,也觉得很快乐。能替少爷尽力,哪怕是一点点的力量也好,就是小的

最大的成就。」

既然说了,覆水难收,冬生只好全部都说了。

「不过在小的眼中,少爷就是少爷,小的没办法拿奴才以外的角度看您,您现在却要求小的将您当成……和主子相爱,

对小的来讲,太太惶恐了。小的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担。」

「你觉得……我是你的负担?」低沉的、伤痛的,萧证一脸遭受背叛,黯然神伤的苦涩。

冬生想收回,想说「不是的」,可是自己要否认什么呢?

他确实对少爷咄咄逼人的占有欲感到……

「所以,你要离开我吗?你要结束我们之间全部的关系?你要我从今而后别再与你邬冬生有任何牵扯?」

冬生倒抽一口气。「这……」

再也不和少爷见面?永远离开?——这是他要的?

「我想大少爷您是误会冬儿了。」

这时冬生的爹替他代为辩解道:「冬儿真正想说的是,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想想,假使他不是少爷奴才的状况下,

冬儿对少爷的心意又会是什么。」

可是萧证并不接受。「一点时间是多久?之前他想不通的,我不在他身边的话,他就会忽然想通了吗?」

连冬生的爹也被问倒。

「我有个好主意。」茅山辉进来凑热闹道:「不如让冬生去做别人的奴才,体会一下萧证不是他的主子,又是什么样的

滋味,或许他就会想通了。」

不,怎么可以呢!冬生受的家训,是不允许他们脚踏双船,一奴事二主的。

「……也许这是个好主意。」

怎么连爹爹都说这种话?冬生目瞪口呆。

「问题是,到谁的家里当奴才?」华钿青道:「要让邬冬生自己选吗?哈,他一定不会选郎祈望和我。」

「到我们『仁永堂』来吧。」旁观此幕的仁永逢出声加入。「我和源刚好缺一个贴身随从,假如你坚持要做总管的话,

我再去和爹商量。随从和总管,哪个你比较中意?」

冬生一头雾水。「小的哪一种都无所谓,可——」

「那就决定了,你做我们的随从。可以吧?弟弟。」

「哥都决定了,我没意见。」

接着仁永逢问了萧证道:「我借冬生一用,你也没问题吧?我保证会好好珍惜你的宝贝冬生,绝不会虐待他。等他自己

想通了,要结束随时可以结束,我会将他一根寒毛也不少地还给你。」

等一下,他还没有答应这「交换」奴才的计划。

况且,为什么是「借」和「还」,这里面没有半点他的意志呀!

不料证少爷却是冷冷一句「何须问我?」,便径自离开了洞窟内——而在那之后,冬生再也没和他讲到半句话,整个「

换奴」计划也尘埃落定。

证少爷是否在生气,气我这个奴才说出了那番不知好歹的话,就在少爷极力为我辩护,哪怕是人被关在牢里,也要力挺

我到底之后?

……他肯定是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换成冬生是他的立场,怎么会再对这样顽劣的人存有什么兴趣?

即使冬生另有选择,萧证也不痛不痒,才会头也不回地走了吧。

……我这是在干什么?现在后悔又有什么意义?

冬生浑身无力,最后还是放弃了下床盥洗。自己是脏或干净都无所谓了,他好希望能这样一路睡到老,最好再也别醒来

起码在梦里头,他还能和证少爷快快乐乐地……咬一咬牙根,冬生以手遮着脸,不让呜咽声流泄出来。

「少爷,小的可以进来吗?」

邬宗一听不到里面传出回应,只好边推开门,边道:「小的进来了喔?」

看到里面的状况,宗一先是一愣,接着叹息。怪不得那两个侍童阿瓶、阿壶会哭着向自己求救了。

「老邬总管,少爷……请你救救少爷……再继续这样子不吃不睡下去,少爷不出毛病才怪!」

「少爷完全不肯听我们的,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最初他纳闷地问——

「少爷不吃不睡?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你们怎么没立刻向我禀报呢?」

「少爷也不是一直都不吃不喝。自从小邬总管不在以后,少爷的胃口就不怎么好,不管我们请厨房弄多少他喜欢吃的菜

,也不见起色,尤其这两、三天更是变本加厉。」阿瓶道。

「我们也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讲。因为每次送餐过去,少爷都说他会吃,叫我们放在一旁。有时收盘子的时候,看起来像

是有吃,有时又是原封不动的……」阿壶说。

总之凭空猜测状况,还不如用这双眼睛自己看,所以宗一立刻丢下手边的工作,赶到鹰之屋。

这……真是比自己所想的要糟糕多了。

满地扔着涂涂改改着不知是何记号、揉捏成团,或撕成破片的纸。

桌上、椅上,连床铺上,都乱搁着咬到一半的馒头、肉干、半倒的酒壶等等,只能用不忍卒睹来形容。

跨过了一只黏着干掉米粒的碗,辛苦地在杯盘狼藉、满地纸屑的地面找寻一个落脚的空间,宗一好不容易越过重重「障

碍」,走到里面的寝室——不见半个人影。

「证少爷?」

再打开隔邻的门,隐约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

「小的进来打扰了,少爷。」

只见萧证泡在浴池里,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书卷,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连宗一进来都没抬起头。

真伤脑筋,少爷如此专心的状态下,宗一不知该不该打断——莫怪两名侍童会不知如何是好了。

宗一决定暂且撤退,他悄然地走出浴室,吩咐两名侍童帮忙自己,三人六手,趁着萧证在浴室的空档,把这一团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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