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哦了一声,摘下手套,有些遗憾的样子,没有动筷子,反而看着我吃。
我脸皮厚得很,并不在意,装作不知,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啊?听口音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
“B市,”他给我夹了块菜又放下公筷,“别老吃肉,也要吃些菜。”
“怎么来我们这小城市了?”
我看向他,视线相交,他对我勾唇一笑,“被赶出来了。”
我动了动嘴,将口里的东西吃完,有些食不下咽,他突然眨了眨眼睛,完了之后又是一脸正经,“你真信了?”
我放下筷子,有些猜测。
第6章
回到家之后,我去酒吧辞去工作,经理挽留,我当然不会以为我有多能耐能让对方如此苦口婆心,大概原因是这个时候服务员比较难招,还有我确实做的不错。
我对经理说,“在过几天我就要高考了,要一心一意准备。”
经理吃了一惊,他说,“我才知道你是学生。”
在这待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学生,所以经理很诧异,最后没再挽留,还叮嘱我要好好考试。
若是没有中500万,我自然会留下打工赚钱,毕竟我要生活,可如今我身上有钱还留在这,那就是自找罪受了。
第二天放假,正好阿左来找我,阿左难得出来,而且他们那个厂我去过,私人的,很小,一天三餐吃的饭菜油水也少,我拿上钱和钥匙,带着阿左去吃饭。
我本打算带着他去吃饭店,结果阿左责怪我乱花钱,不过他还是很开心,“要不这样吧,我们去买菜回来我做?”
阿左与我不同,他妈妈打工时常不能准时回家,他和弟弟肚子饿之后只能自己瞎捣鼓,最后捣鼓出来一副好手艺,而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我要跟着爷爷下地干农活,等到日后外出工作,一日三餐都是叫外卖,吃伤了之后,自己琢磨着做菜做饭,其中还有两任女友从来不曾下过厨,即使两人在一起,也是我煮。
我点头同意,在路过市区的一家大型超市的时候,阿左眼带羡慕的看了一眼,又立刻转过头,我眼神暗了暗,转身带着他进超市。
阿左赶紧拽住我,小声的说,“去那干吗,里面东西都死贵死贵的,去菜市场就行了。”
“行了,跟我走,哥们昨天有钱了,请你吃顿好的,”我拽着他往里走,“别拉拉扯扯的,难看啊。”
阿左无奈只能跟上,嘴里还在问,“你有钱也是辛苦赚的,怎么能这么花呢?”
“啰嗦,我中奖来的。”
“中奖?多少?”
“回头跟你说,先买菜。”
“哦。”
阿左学着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提着篮子,他跟我都喜欢吃鱼,所以第一个去的就是卖鱼的地方,“哎呀有鲈鱼嗳!”
我随手拿了一条进来,阿左又给丢了出去,他指着两边同样的鱼却不同的价格让我看,问我为什么。
我随口答了一句,这要是死了放在冰上,其实是一样新鲜的,不过死了的便宜两块。
就在我们说完间,冰上的死鱼最后两条也被人拎走了,阿左楞了一下,就站在原地等,我没在意,想起家里东西缺了不少,便去买了。
等到我买完回来的时候,阿左还站在鱼缸前,他用渔网伸进去捞,然后用把手敲鱼的头,一旁的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先生,敲晕的不算!”
我乐不可支,偏偏阿左挠了挠头,脸有些微红,抱怨道,“这鱼等了好久都不死。”
在阿左的落荒而逃中,我们买齐了东西离开,因为东西太多,我们并不乐意走回去,坐公交车只要一站便到,而且才5毛钱学生价,我和阿左拎着东西上去之后,人有些多,阿左只好空出一只手拉着扶手。
公交车很破,路也一抖一抖的,阿左随着车左右摇摆,正好司机紧急刹车,只听咔嚓一声,阿左手上的扶手断了。
这一下,众人看向他,就连司机都满脸惊奇。
阿左举着拉环让司机看,语气无辜的问道,“集齐三个是不是有奖?”
等到安全回到家之后,阿左下厨,饭菜摆上桌,他才有空问我中奖是怎么回事。
我眯着眼,告诉他我随手买了张体彩,中了5万块,非是我不重视哥们,而是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单纯,热血与天真离我已经太远,而我说话又总是习惯性的保留几分,人性这种东西我并不敢赌,甚至即便是我爷爷奶奶我也不愿多说。
阿左惊喜,他高兴的窜下楼跑去小店买了两瓶啤酒回来,说要庆祝庆祝,两杯下肚,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啊,有钱就乱花,这钱要留着,你爸也不管你,以后这就是你买房子的钱,最好存起来,千万别乱用!”
我与他碰了一杯,喝了一口之后,我放下,“阿左,哥哥我有钱了,自然不能忘记你,我想让你去学个什么,比如厨师或者机修,你要去不?”
阿左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满眼都是挣扎,“哥,说实话,我做梦都想去,我想念书,可是脑子笨怎么都学不好,可我不甘心日后就在厂里窝一生,我才十七,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可是哥,我不能用你钱。”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左其实才十七岁,可是因为是一个家的支柱,他不能有丝毫的任性,每个月发了工资之后都是留下一两百自己存着,其余的邮寄给家里,花钱节俭得被同厂里的人说小气吝啬也不在意。
“好了,就这么定了,你说说看你想学什么吧。”我见阿左挣扎,“你就当是借我的,咱两兄弟需要说这个吗?要是哪天我落魄了,你到时候接济接济我就是了!”
“哥,你马上要高考了,你准备去哪?”阿左脸色坚定起来,没有回答,反而问起我。
“上海,”按照我的想法,我选择了上海工商管理学校,上辈子我是野路子出生,什么都是自己摸索,欠缺掌管大型公司的专业知识,而我想做大,必须要正规的管理。上海这个城市,曾让我一度心伤,却从未想过逃离。
“那我也去,”阿左咕咚咕咚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就跟着哥,最好找个离得不远的地方,我每个星期都能来找你,我想过了,我要学厨师,我也就只有这个能拿的出手,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就回来开家小餐馆。”
阿左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晶晶亮。
我眯着眼听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的梦想,看着他少年的脸庞,嘴角上钩,我与阿左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复杂到有段时间我总是在胡思乱想。直到再见到这青葱岁月的少年,我才明白。阿左年幼无父,他渴望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父亲般存在的人,我的出现让他如父亦友,所以他才会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撒娇,紧紧地跟着我的脚步不放,而我,缺失感情,亲情友情爱情,我都想牢牢捏在手里,阿左,让我如同看到了一个希望,我疼他,如弟。
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笑而不语,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泛酸。
我为人比较霸道,独占欲很强,所以上辈子在意识到阿左成家与我疏远,我不再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之后,便当机立断远离他,我要的是一个对我全心全意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那时候还太年轻,看不透自己与阿左之间的感情,将两人之间同病相怜的依赖当成了禁忌之情,当时对这样选择并不后悔。
直到多年后阿左老婆生病住院,他给任何人都打了电话借钱,就是不曾想到我,而我还是从另一个朋友那听说这件事后,当天给他汇款,之后他吞吞吐吐的打来电话向我道谢。
两人胡乱的说了几句之后,相约着出来喝酒的那天,我见到的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而是眼神略带沧桑的阿左,这一夜他喝醉了,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事,问我为什么疏远他。
说着他这一辈子最羡慕的便是电视上经常放的那种与一两至交好友同租公寓,然后各自上演自己的故事,他以为我们也会这样,然后彼此成家,他说有些遗憾,当初就是穷死也该去学上些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颠三倒四说这些的时候,我默默听着,却按捺不住的心疼,自责,这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他所有青春最精华的年岁都被困在了老家的工厂内,等到他弟弟成年,阿左也已经娶妻生子,心思又放在了老婆儿子身上,再次动弹不得,而我为他做过些什么?
所以我决定借钱给阿左念技术学校,不说直接给钱,却是因为他的自尊心。
6月7号,开始高考,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阿左这吝啬鬼居然请假三天,卷着大包小包的过来。
“你这是干嘛?”
“还不是我妈,听到你要高考,让我带些自家种的菜和水果过来,她说要你补充营养。”阿左将东西再出发归置整齐之后出来。
“那你请假过来也是阿姨说的?”我与阿左关系好的时候,曾在彼此家里留宿,他妈妈我还要叫她干妈,不过只是口头上的。
“那倒不是。”阿左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是看人家高考都要人接送,还要补些汤汤水水的,你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会过来,别人又不会管你,免得你到时候心里不平衡,我不就来了嘛,就是帮你做顿吃的也好啊。”
三天后,高考结束,阿左赶回去上班,我并没有回去,而是留在这等学校通知返校。
第7章
学校放假,我每日的生活开始规律起来,每天起来晨跑,然后在图书馆看书。
今天同样如此,不过多了一个目的,从图书馆出来后我绕道市区,2005年的手机还是诺基亚,索尼等等品牌占取主要市场,我随意选了款诺基亚,能打电话能发信息就好,其余与我来说用处不大,领取通知书后,我自然也该准备搬回去,而小灵通出了市区就不能用,因为与家里电话绑定,不用之后每个月还要交上月租费,索性我直接买了手机,将小灵通解绑,废弃不用。
等了几天,通知书终于发放下来,收到通知书我忐忑不定的心才完全放下。
事情已经完结,我便退了房子,收拾东西叫上小货车,将东西一一搬上,钥匙还给房东,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之后,爷爷手捏着通知书,一脸喜色,他带着老花眼镜给父亲姑姑打电话,村里有人过来,他逢人便说,我孙子考上大学了,村里人连道恭喜,晚上爷爷执意办了两桌酒席,意思意思算是庆祝。
我见他开心,也不阻拦,等到人都走完之后,便与他说中奖的事,他听后,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大前门,呼哧呼哧的抽着,“这钱,你留着吧,上大学用,正好!”
“学费我有,我的意思是,把家翻修翻修吧。”上辈子一到过年,众人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只剩下爷爷奶奶独留在家,除了不想回来多花钱,另一个原因就是家里太乱,太小,太旧。其实比起城市,我更喜欢农村的生活,城市太过压抑,到了后期,很多农村比之城市还要舒坦,因有尽有,这也是我不打算在外买房接爷爷奶奶去住的原因。
爷爷咧开嘴,笑得开心,却是连连推辞,最后我再三保证学费有,他才点头,“随你,随你,反正这个家以后都是你的!”
争取了爷爷同意,我开始找来镇上的泥瓦匠装修工过来帮着吊平顶,铺瓷砖,刷白墙,将房子从新整修,旁边新建了洗手间和厨房,室内都如同城里那般铺上瓷砖,卧室内则是木地板,这几个星期我们人都搬进隔壁小房子住。
一个半月之后新家整修完毕,爷爷抽着烟同我站在屋外看着新房,然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他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满眼留恋,转眼又是一脸喜气,要做便做最好,同爷爷商量了之后,第二天是周末,下午我独自去了市内。
在市区转了一圈,买下不少电器,洗衣机,电冰箱,空调之类,就连电脑我都买了台笔记本,只要能想到的我都给买了,又在家具城转了一圈,基本全部换新。
市区不大经常能遇见熟人,我低头看沙发的时候,正好遇见同在酒吧上班的一个服务员,他看见我有些惊讶,“唐谦,想不到在这遇见你。”
他的热情让我有些难以接受,我淡淡地对他点了个头,问道,“是啊,有事?”
相处了几个月,他也知道我就是这性格,对我的冷淡倒是不以为杵,“你好久没有来酒吧了,最近周志他们那帮人经常来,特别是长得好看的像明星的那个,他倒是几乎天天来,对了,还是你的客人,好像还问过你怎么不在了。”
我点点头,心里清楚他说的便是于辰了,不过我已经离职了,并不觉得需要联系他。
他见我点头,不在意的继续找话题与我闲聊,最后离开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偶尔回去玩玩。
因为要买的东西太多,他们送货上门也要安排时间,最迟明天,我便留在市区,准备找家宾馆住一夜,明天将东西买齐之后,跟车回去。
最后我选了家离从前上班地方不远的宾馆,经常路过,至少知道这家里面比较干净。
晚上我逛了一圈往宾馆走去,迎面却见两人晃晃悠悠的走来,我眯着眼睛看出是周志与于辰,两人边抽着烟边说话,“我说兄弟,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用得着这样嘛?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
“没事。”于辰皱起眉,有些淡淡的寂寥,他丢开手中抽了一口的烟,抬头随意扫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转开视线,却又猛地调回,面色惊讶了一下,又有些喜色,“是你!”
我停下脚步,点头对他打了个招呼,扯了扯嘴角,“你好。”
“唐谦,”于辰大步跑到我面前,“好久不见,怎么你离职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见我盯着他看,他顿了一下,微笑道,“我是说,我打你电话订包厢都打不通…”
“那已经不在用了。”我有些奇怪,他看见我显得似乎太高兴了。
“哦,那你今天怎么会来?”于辰的表情在霓虹灯下有些柔和。
“这人谁啊?”周志在一旁听了半天,出言问道。
这家伙,我懒得再介绍自己,对于能不能重新认识周志,我并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随缘就好,这种态度或许不积极,可我却早已习惯。
“我朋友,”于辰随意的介绍了一下,原本外露的表情又重新收敛起来,他瞥了我手里拎着的水果袋,说话间不疾不徐,“你住在这?一起聊聊?”
又来?太理所当然了,我自然看到了他看向我手中袋子的眼神,直接将手上的橘子连同袋子递给他们,“给你。”
他顿了一下,笑着接过,又看了我一眼,低头从里面拿出一个拨开,却被身后的周志抢去,于辰冷冷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有约嘛,先走吧,一会我自己回去。”
周志呆楞了一下,想说什么,在于辰的视线下将话憋了回去,“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小朋友。”
最后一声是对我说的,我轻笑了一声,他已经走远。
我并不想瞎猜于辰的意思,与他站在路边,他一边拨着橘子,一边跟我闲聊上几句,两个月不见的于辰,看上去有些心神俱疲。
他与我说话,声音清朗柔和,态度带着自然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如此我自是不会拿捏着架子拒绝他的示好,左右他身份在这。
两人走走停停,逛了一圈,聊了近两个小时,我看了眼时间,提议该回去睡了,他跟着点头说差不多了,两人又往回走。
“听说你辞职是因为高考,考到哪里了?”他瞥了我一眼,移开视线。
“上海,”我只与经理在辞职的时候提过,自然告诉他的是谁,不用猜也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