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止不住惊讶道:“真的?怎么记那么清楚?”
丁冉的笑意之中透着几分调皮:“因为六月二号,是幻影超人的生日……”他笑出了声,“没错,就是那个一身黑衣,披着斗篷,能瞬间移动,号称要维护地球和平的家伙!”说着一手叉腰,一手握拳伸向天空,做了个幻影超人变身的幼稚姿势,嘴里还学起了当年的经典配乐,“登登等等邓登……嘟嘟嘀嘟……变身!”
雷霆终于被他逗笑了,叼着烟的嘴角不自觉裂开半边。
丁冉的笑容之中却隐隐流露出几分惆怅:“在认识你之前,我只和幻影超人玩儿,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不动,我也不动,我们就安静地坐着,从早到晚。后来,我遇到了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雷霆傻乎乎摇了摇头,丁冉的眼里闪烁出一片光芒,“那时候你对我说‘嘿,那个瘦皮猴,一起玩啊!’你看,是一起玩儿,对吗?我喜欢这‘一起’的感觉。我不想像幻影超人一样,做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玩偶。”
雷霆急忙辩解:“我没那么想……”
丁冉望着他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雷霆,一辈子很短的,说好一起玩儿,就要玩到尽兴。那么首先,要保证我们两个都能好好地活下来。”
雷霆觉得,自己心底某些柔软的地方莫名酸涩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只是……一想到要你为了我去冒险,就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其实你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丁少爷,何苦呢?我雷霆算什么?疯狗一只,烂命一条!”
丁冉眼睛盯着墙角,半天,忽然郑重说道:“雷霆,我也有我的人生哲学——对于输赢,我并不执着,别人的成败,我也没有兴趣。但属于我的东西,属于我们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我知道你该得到些什么!”
伴随着一声鸽哨,晚巡的鸽群呼啸着掠过头顶,犹如一片灰白色的激流,冲刷去最后一点暧昧的霞光,暮色降临。
接下来,是繁琐而枯燥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时间表,要精确到秒数。从崔炎驾车出发开始,计划启动,在他首选的A号路口,制造事故,影响通行,他势必转向B号路。那条路开出不远,会有“前方围栏施工,危险慢行”的字样,要在他经过的时间段,停放一辆大型货车阻挡视线,使其毫无警惕,依旧开足马力。
围栏的工程一定要延缓进行,这个只要匿名向监察署投诉工程中存在回扣问题,再伪造些以假乱真的证据投寄过去,工程就会被暂时叫停,直到证明包工头及负责工程的官员清白为止。
之后是路面的处理,要预先联系工厂,在预定日期前后几天,陆续运送黄沙经过事发地点,这样路面出现沙石才变得顺理成章。而当日要有一辆车,伪装成运沙工厂的车子,故意将黄沙洒出,铺陈妥当。
办事用的机车,要找到和当日崔炎被袭击时一样的款式,连衣着也要类似。这样万一不幸被目击者看到,也可以继续推到那根本不存在的“杨顺发的人”头上。
射击轮胎不能用手枪,子弹留下的痕迹会引起警方怀疑,要选择射钉枪。那附近有建筑工程,出现钉子之类的物体也合情合理。
射钉枪一定要经过改造,选择开口的样式,一般射击范围能达到十到二十米。枪口附近的锁止弹片要拆掉,之后人工焊接一条有膛线的枪管上去,否则钉子出膛后由于没有自旋来稳定状态,就会翻跟头,射不了太远。
车子翻下山崖后,基本会撞毁。万一崔炎命大,死不了,还要想到补救措施。使其汽油箱泄露,或人为倾洒汽油。之后用未登记的手机号码拨打崔炎的手机,致使电磁波产生的火花引燃空气中挥发的汽油粒子,促发爆炸,以至车毁人亡。
这一切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却复杂无比,要经过无数次的演算操练。光是一个射钉枪的改造,就让阿坚足足在机房里关了一个礼拜,搞得满手伤痕。他气愤地抱怨:“干,啊让老子拿片西瓜刀去开了他算了!靠北类!早知道混了黑道还要做焊接师傅,不如留在台南卖蚵仔面类!”
等一切布置妥当,时间也到了。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准备,众人既紧张又兴奋。出发之前,雷霆担心地问丁冉:“第一次杀人,会怕吗?”
丁冉挑眉反问:“当年你去杀蒋佛头和程三的时候呢,怕不怕?”
雷霆轻描淡写地一笑:“心里想着是为了你报仇去的,就不怕了。”
丁冉回以同样的一笑:“我也是。”随后熟练地跨上机车,戴好头盔,点火。
临出发前,丁冉回头灿然说道:“雷霆,注意你的措辞,我不是去杀人,我只是去……射穿一个轮胎而已。”
Chapter 25 征服丁非的男人
云淡天高,秋色晴好,正是郊游、踏青、放风筝的好时节。
刀少谦一身净白对襟褂子,手中提着只黝黑的老鹰风筝,翩然穿过街角的绿地。
草坪中央,小孩子疯跑嬉闹着,间或传来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半天空飘满了花花绿绿的蝴蝶、大雁、蝙蝠、三角,迎风招展,令人目不暇接。
刀刀找到个开阔的风口位置,拉足架势耐心等待着。转眼风至,他左手拉动线轴,逆风稳步跑动,右手缓慢放线,并随着风势与风向的变换,不断轻抖丝线调整松紧,以控制风筝的平衡。在失败两次之后,老鹰总算升上了澄澈的天空。刀刀吹起轻快悦耳的口哨,牵着它,向绿地前方的上陈山道走去。
行出十分钟路程,老鹰忽然失去了控制,被大风吹得剧烈摇摆起来。在刀刀手忙脚乱地拉扯下,风筝线纠缠住路边的立杆,老鹰上下翻飞一阵,牢牢挂在了上面,扯也扯不动。
立杆上安放着上陈山道唯一的路面监控装置,现在它风筝遮挡住,瞎掉了。
刀刀仔细收好废掉的线轴,掏出手机,换上副外地口音对电话里的人嚷道:“喂,朱老板呐,我小吴啊,你是怎么做生意的!上次给我送的那几车黄沙明显品质很差嘛……好唻好唻,我也不跟你搞了。你再帮我送两车过来,要快……对对,就是那样的。我帮你讲噢,要是一个小时之内送不到,前面的尾款我可就不付掉了!嗯嗯,好,那我等你。”
一辆土红色大卡停在前方阴影里,刀少谦开门上车,对驾驶座上的阿坚招呼道:“坚哥,久候了。养好力气,稍后你要活动活动了。”
十几分钟光景,两辆同款式红色翻斗卡车载着满满黄沙从面前疾驰而过。待其车尾消失于弯道口之后,阿坚驱车跟了上去。行至预定地点,小心停好车,又独自杠着家伙干苦工去了。
刀少谦看看表,对着耳机连接的话筒问道:“丁丁,你那边怎么样?”
嘀一声之后,丁冉回答:“出来了,比预计早了五分钟。你们加紧。”
“放心,”刀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挥汗如雨的阿坚,“这边一切顺利。”
他按了个键转换成另一频道:“老板,我刚查了你附近的路况信息,南面吉祥桥隧道发生了一处塌方,所以那边过来的车会比较少,你要尽量瞄准北面来的车子。”
好一会,耳机里传来雷霆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阿坚结束了铺沙工作,又将栏杆前的红白活动标志和黄色封堵条也一道踢下了山。之后两人把车开到路口,停在危险警示牌前,将其严密遮挡住。
崔炎这天早早赶到海关,提了车,浑身畅快,心情大好。
打从摸到方向盘开始,他就已经手痒难耐了,恨不得立刻全速飙起来,享受一下发动机狂野的轰鸣。无奈一路都很拥堵,只能如蜗牛般慢慢爬行。他盘算着,稍后从伯爵街转东七条大道,那里路面宽敞,车辆稀少,可以放开速度大胆地狂奔一下。
丁冉不远不近盯着崔炎,见其转往伯爵街方向,立即通知了雷霆,然后加足马力,向上陈山道驶去。
雷霆身穿着一身快递员制服,守在伯爵街口一栋临街旧楼的四层,密切注视着楼下来往的车辆。楼面外侧,悬挂着面积巨大的广告条幅,经年风吹日晒,用来固定的线绳早已氧化腐蚀、残破不堪,有一处甚至是断裂后重新绑在一起的。
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找准北面几辆车子一起涌过来的时机,快速切断了绳结,红底白字的绸布如同个罩子,从天而降,盖向街口处的车子。那些司机只看到红光袭来,一时搞不清状况,有的惊诧之下紧急刹车,有的被阻碍视线胡乱打弯,又有几个避闪不及,剐蹭在了一起,于是纷纷下车,查看自己车子伤亡状况的同时,再互相指责推诿,乱成一锅粥。
雷霆手拿着“送错”的包裹,迅速离开那栋楼,来到路口,装作在打电话,眼睛警觉地观望着。不一会,崔炎那辆醒目的跑车出现在了事故外围,停了一阵,又转向了上陈山道方向。雷霆向丁冉发了信号,然后匆匆一拐,隐没在人群之中。
崔炎的音响里播放着黑人嘻哈乐团的劲爆说唱,他随着音乐节拍不断摇头晃脑,抑制不住的兴奋,只要开上东七条大道,就可以好好过一把瘾了。谁知伯爵街口围满了人,车子挤作一团,崔炎等了一会,见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便失去了耐心,想了想,打定主意向有些绕远的上陈山道驶去。
货车上的两人散步回到了路口,刀刀有点焦急地询问阿坚:“坚哥,看见巡逻的警察没有?往常应该早就过去了。”
阿坚眼神迷茫地想了想,重复道:“是啊,往常应该早就过去了。”
刀刀看看表,足足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再抬头的功夫,正巧看见两名警察从前方的斜坡上沿着楼梯拐下,向上陈山道走来。
如果警察这个时间经过,就有目睹到事故发生的可能,一定要想办法将其引开才行。刀刀急中生智,伏在阿坚耳边说了声:“快跑!”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将阿坚生生踹了出去。然后面向警察的方向呼救道:“抢劫啊!警官,有人抢劫!”
阿坚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东张西望找着那抢劫的人,一回头,看到警察高举警棍朝自己跑来,才恍然大悟,赶紧撒腿长腿,夺路狂奔。
他跳下几层台阶,一口气跑到下陈山道,慌不择路地拐进了一条巷子。警察在后面高叫着:“站住,别跑!”并穷追不舍。
巷子前方几个蹲在一起的青年忽然站了起来,混乱之中手里的白色塑料包掉了一地,原来是K粉仔躲在僻静处散货,那些家伙一见警察,也赶紧四散奔逃起来。
小青年们和阿坚分别向三个方向跑去,两名警察情急之下,丢下阿坚,追向了两边。阿坚气喘吁吁跑出好久,才发现身后根本没人追来,他定定站了一会,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感到有几分失落。
崔炎开着车拐进上陈山道,惊觉这条路竟意外的顺畅,除了路口停着辆货车外,一路再没别的车子,这使他心中顿生几分窃喜。
脚下渐渐发力,速度一点点提升,发动机转动的声音清亮悦耳,每一个转向,都压到最后才入弯,这就是顶级配置才能领略到的刺激感觉。
忽然,手机响了,只听铃声崔炎就知道是谁了。若是平时,一定任其响下去,谁让他平生最受不了无理取闹的女人。可今日因为车子的关系,他心情好,不在乎哄哄人,于是放慢车速,接起电话笑道:“怎么,公主殿下,火气消了?”
电话那头传来娇嗔的女声:“谁要跟你生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生命。”
崔炎朗声调笑着:“这明显是气话,好啦好啦,今天我要和新车磨合一下,不如明天我去找你,一起出来吃饭怎么样?”
地位被排在了车的后面,任是哪个女人都不会开心,对方沉默了两秒,啪地挂断了电话。崔炎深知那人脾性,也不气恼,又将心神转回到驾车上头。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机车,速度很快,嗖一下冲到了他前方,还挑衅地来回摆动了几下车尾。崔炎觉得那真是不可理喻,竟羞辱到他头上来了,于是一踩油门,冲了上去,转眼将机车甩在身后。所谓超一流的瞬间加速,不是徒有虚名的。
丁冉在上陈山道中段重新跟上了崔炎,开出一会儿,不知何故,崔炎的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照这样下去,爆胎未必会造成什么毁灭性影响,一旦错过预设地点,计划就会在最后关头失败。
丁冉有些急躁起来,他故意将机车开到崔炎前方,摆动车身激起崔炎的火气,令其提高速度。崔炎果然中计,一下子飞了出去。
眼见时机成熟,丁冉掏出了射钉枪。因为太过紧张,一抽出来就不小心扣动了扳机,一发钢钉擦着他驾车的手腕喷射而过。丁冉浑身一激灵,枪差点脱手。幸好偏了一点,不然那枚钉子就会钉在他的手臂上。
只这一点点小失误,足以使丁冉慌张起来,额头上的汗顺着头盔边缘蜿蜒而下,杀得眼睛生疼。他强迫自己稳住,深呼吸,瞄准崔炎左前轮的外侧,连开出三枪。
先是“嚓”一下,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嘭”一声巨响,崔炎的车子仿佛醉汉般晃动摇摆,地面撒满了黄沙,变得很滑,车子失去控制,陀螺般原地旋转了起来,产生的巨大离心力将自身甩向了左侧的围栏,未及加固的砖石栏杆受到猛烈碰撞,轰然四溅,严重变形的车子夹带着碎石翻滚而下,震荡出一路金属割裂的尖锐声响。
只几秒钟,便尘埃落定了。
丁冉掏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对耳机那边的刀刀发出指令:“他下山了,油箱破裂,两分钟后打给他。”
这时才发现,被钉子擦过的地方全是血,紧张之下竟完全没觉出疼来。他小心检查了一下,确认地上并没滴落血迹,才安心地上车离开。行出一段后,听到山脚下传来微弱的爆炸声。
回到秘密据点,脱下厚重的装备,丁冉对等候在侧的雷霆举起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雷霆皱着眉头,老半天才有了笑容,他大步冲上去一把将丁冉搂进怀里,几乎将人拽了起来。丁冉迟疑了一下,也回手环住雷霆的后背,两人就这样幼稚而笨拙地拥抱在一起。
雷霆笑骂道:“操,我这半辈子都没这么怕过!好几次,我他妈差点就想干脆叫停算了!”
丁冉没说话,将额头埋在雷霆肩膀上偷偷笑了起来。他没告诉雷霆自己差点射穿手腕的事,这一刻充满胜利的喜悦与相拥的温情,他不想被咆哮和狂吠破坏掉。
在雷霆那稍事休整一番,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天色渐渐阴沉了起来,大朵的乌云滚滚升起,一场秋雨一场寒,连风也凉了。
底楼通往花园的小酒吧间,丁非正一个人端着杯酒慢慢吮着。见丁冉穿过大厅,便叫住他,笑眯眯招了招手。丁冉知道那是无聊找人陪着她喝酒,于是迅速上楼洗澡、换好衣服,然后安静坐到了丁非身边。
丁非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色潮红,笑容妩媚。她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两条修长的光腿,头发散散垂下,盖住了眼睛。丁冉帮她将头发屡好,顺着肩头披向背后。
在酒精的迷乱作用下,丁非没头没脑地嘟囔着:“阿冉啊,你知道吗,要是那时候我妈妈没死,我早就有个小弟弟了。后来阿爸将你领回家,对我说:‘阿非啊,阿冉的爸妈不在了,以后他就是阿爸的儿子,是你的弟弟。’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丁冉默默笑着,眼眉弯弯,无限温柔。
丁非兀自沉浸在对陈年旧事的感念中:“那时候你啊,七八岁吧,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只会瞪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到处看,可怜巴巴的,像只吓傻了的小花猫。有一次你把架子上的书碰掉了,就一直愣愣盯着那本书看,看了好久,直到我路过,才帮你捡了起来。你呢,又想跟我道谢,又不愿意说话,就对着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慌慌张张跑开了。我觉得你真是,唉,既可爱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