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士汤绕着他打量了一圈,笔挺站定,笑容可掬:“BBQ?连烤炉都不带?摸黑进行?”
雷霆掏出烟盒,先抽出支烟叼在自己嘴里,又抽了一支,递向詹士汤:“个人喜好不同嘛,公民有权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娱乐活动,受法律保护的!”
詹士汤轻轻挡掉他递过来的香烟:“雷堂主,奉劝你别跟警察耍花样,吃亏的一定是你们。”说完对大声下令,“给海里打信号!”
信号?雷霆脑海中一阵翻涌,难道他们秘密定下的暗号被警方知晓了?
果然,那信号正确无误,雷霆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总以为万无一失,偏偏最关键的地方,被忽略了。来不及去思考卧底的问题,眼下只能暗暗祈祷阿坚够机灵,能及时发现什么端倪——虽然以阿坚的智商来说,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但人赃并获,定罪再所难免。雷霆捏着香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起来。腕上那块表,是丁冉送的,沉甸甸,触手冰凉,此刻只有它可以令人稍稍安定些许。指针一分一秒滴答流淌,现场静得出奇,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远处的海面。浓重的波浪之上,反射着支离破碎的月光。
忽然,轰隆隆马达声传来,似乎有暗黑色的船影,破浪而来,渐行渐近……
Chapter 44 别叫阿坚叫阿蠢吧
忽然,轰隆隆马达声传来,黝黑的波浪上,反射着支离破碎的月光。远处,似乎有暗黑色的船影,破浪而来,渐行渐近,船头搅起的水花向两侧翻腾飞溅,发出喧嚣而有节奏的鸣响。
大海的上空,是茫茫无际的夜色,几颗渺小的星辰挣扎其间,似乎随时都可能坠落。雷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警察们训练有素地排列出队形,持枪而立,严阵以待。詹士汤手持扬声器,对海中喊话:“船上的人听着,立即停靠,双手举在头顶,顺次下船……”
嘈杂的机械声,纷乱的脚步声,小艇的入水声,交织在一起,随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雷霆好奇地睁开眼睛,探照灯悬在头顶,灯光雪白刺眼,老半天,才看清楚对面的那艘船——并不是阿坚带队的改装渔船,而是一艘小型游艇。上面晃动着几个人影,都是些年轻男女,有人穿着白大褂,有人穿着潜水服,正充满好奇地回望过来。
交涉一阵之后,过去接收的小艇载著名五十几岁头发花白的长者返回了岸边。长者扫视一周,根据服装辨认出了现场最高指挥官詹士汤,径直走上前来,亮出证件:“警官先生你好,鄙人是理工大学应用生物及化学科技学系的钟念祖教授,我们的科研小组正在进行里岛海域珍稀微生物品种的调查研究,此次研究已通过海洋局的正式批准……”
雷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在他人生中如此危急、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还会摆出这种乌龙,到底是真的幸运呢,还是老天觉得不过瘾,想多玩玩他?
此时此刻,只盼望唐尼能想出办法,截住阿坚,否则一旦船队满载着违法货物返航,他们所有人都逃无可逃。
打发了理工大学的师生,又痛苦地等待了许久,有属下跑步向詹士汤汇报:“詹SIR,刚刚收到消息,负责支援的水上警察方面,已经截获了陈志坚一行两艘渔船,现已返航,请指示。”
詹士汤拥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深邃眉目间,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挥:“回警局!”脚步轻快而坚定,毫不迟疑,仿佛金光闪闪的总警司之位,就在不远的前方。
警方那头都很高兴,有几个年轻稚嫩的小师妹甚至已经在鼓掌庆功了。反观雷霆一伙,无不垂头丧气、脚步滞涩,被推搡着,缓慢挪上了警车。车门一关,警灯闪耀,呼啸而去。
丁冉从细爷家冲出来,一路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飞速赶往河臣港方向。
反黑英雄陈永仁是个没有大智慧,却不乏小机灵的人物,肩负着卧底使命,平日里不声不响、谨言慎行。但凡分派给他什么事项,从来是多一步不走,多一句不问。今天却极热心地主动提出随行,并毫无分寸地一再劝阻,这些反常不能不引起神经向来敏感的丁冉猜疑。当机立断言语试探之下,阿仁果然慌张起来。想来一方面怕丁冉从中横生枝节,妨碍了警方的行动,另一方面,出于半年来相处的情分,也不想丁冉牵扯到这宗军火大案之中。
赶到河臣港的时候,那里只有满地脚印、烟头与轮胎痕迹,显示着刚刚经历过十分混乱的场面,此外再无一点雷霆的踪影。丁冉下了车,望着这片空荡荡的浅滩,忽然充满了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活也活过,死也死过,依旧是懵懂蠢钝,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要帮着雷霆得到他应得的一切,如今眼睁睁看着他遭遇困境,却毫无办法。
忽然,车灯照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丁冉迟疑着走过去,剥开细沙,竟然是雷霆的手表!表链松脱了,可能是混乱中不小心掉落的。俯身拾起,抹去污迹,手表重又恢复了水晶与白钢的光洁雅致。丁冉将表攥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卷毛狗还在等着他!
当晚,简短碰头商议之后,刀少谦率领着由一名大律师,两名事务律师,及两名助理组成的豪华法律顾问团,浩浩荡荡开进了东区警察总署,分别陪同雷霆、阿坚两伙人马接受警方问讯。
直到凌晨时分,律师们才得以离开,并带回了令人振奋又不解的消息:警方并未从阿坚带领的船只上搜到任何军火及相关违禁货品!
阿坚方面的所有人都坚称,他们驾船的目的是为了出海夜钓——虽然船上十几号人,只有一把折断的废弃鱼竿。
水警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开往河臣港的相反方向,因此也无法证明双方是早有计划互相接应的。警方最终只能以违反《渔船管理条例》和《沿海船舶治安管理规定》来进行起诉,最大的惩处,也不过是罚款和吊销渔船牌照而已。
而雷霆方面,更咬死是去篝火晚会BBQ的,无论多不符合逻辑,却丝毫不触犯法律。警方只能干着急,终究毫无对策。
依照法律,众人被强制扣留四十八小时后,因证据不足,全部得以释放。
一走出警署大门,就看到七八辆轿车并排停在路边。刀师爷带人迎了上来,满口嚷嚷着“必有后福”之类的吉利话,纷纷拥抱致意。
雷霆大踏步走到自己车前,一拉车门,丁冉果然坐在里面笑眯眯看着他。雷霆回头见没人注意,一屁股坐进去,带紧车门,将人狠狠扑倒猛亲几大口。丁冉皱着鼻子埋怨:“臭死了!”手却轻轻游上了对方的脊背,温柔摩挲着。
阿坚见雷霆上了车,也跟着走了过去。他向来自封是大哥的保镖,自然要形影不离的。刀刀夸张大叫:“坚哥!许久不见,很是想念啊!”紧赶几步,从后面勾住阿坚的脖子,连拉带扯,拖上了另一辆车。
一路上,雷霆和丁冉将手垂到座椅下面,偷偷握在一起。
丁冉目不转睛望着雷霆脏兮兮狼狈的脸孔,幽幽说道:“雷霆,你知道吗,那晚我到了河臣港,没看见你,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支持你走这条路。”他轻揉了揉雷霆油腻腻的卷毛,“如果……你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店主,做些无关痛痒的小生意,可能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危机和困难了。天亮就开店,天黑就打烊,一日三餐,简单快乐,平平安安,也不错。”
“之后呢?老老实实做生意,被小流氓收保护费,被差佬为难捉弄,还要到处低三下四讨好人家?每天为了柴米油盐劳心费神?”雷霆目光灼热地望过来,“阿冉,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窝窝囊囊的雷霆!我说过我这辈子是要赢的,要赢得风风光光!”
丁冉宽和地笑笑,言语之间却掩饰不住忧虑:“你不怕吗?像这样的难关,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很多……”
“怕?最糟糕的日子我都经过了,再糟能糟到哪里?难关算什么,栽跟头又算什么,失败是成功它老母!只会让我憋着口气越变越强!不过……”他凑到丁冉耳边小声说道,“我也有件后悔的事……”
丁冉瞪大眼睛定定等待下文,雷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被警察带走那一刻,我特后悔,要是再也出不来,这辈子就亏大了!我最后悔的就是……就是……除夕之夜没跟你战上一局!要不,今晚补上?”
“滚!”丁冉踹了他一脚,扭头望向窗外,却掩饰不住嘴角如沐春风的笑意。
回到家,唐尼早已准备了柚子叶和火盆,掸身冲澡去晦气。笑珍也不请自来了。
打理清爽之后,雷霆和阿坚坐在桌前享用丰盛的大餐。笑珍在旁边看着,嘴也闲不住,叽叽喳喳感叹道:“雷霆哥,我太佩服你了,这一招在兵法里头叫敲山震虎吧?”
雷霆只顾着埋头吃喝,也不理睬她,笑珍却依旧兴奋地自说自话:“把所有人都牵动起来,连警察都被你耍得团团转,真是太有本事了。我老爸在家对你大大夸奖了一番,说别看你外表粗鲁莽撞,原来还是有勇有谋的!懂得搞演习迷惑外界,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堂主的人……”
话一说完,除阿坚以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彼此交换着眼神。雷霆接过丁冉递来的纸巾抹干净嘴:“对了阿坚,刚没来得及细问,你再说说那晚的情形吧。”
阿坚一梗脖子咽下大块烧鹅腿,讲述道:“那天一大早,我带人照计划赶到约定海域,却一直没等到九爷的船。因为师爷说会被检测到信号,也不敢贸然和对方联系。等了好久,按时间表不得不返航的时候,我们才转回来。结果走到一半,看到有灯光,以为是水上巡逻队,又赶紧掉头,刚转过去没多久,水警就真的出现了……”
雷霆认真听着,眉目纠结,忽然站起身,抓起手机跑了出去。见他在阳台上匆忙拨打着电话,丁冉微微皱起了眉头。笑珍迷惑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撅着嘴巴搞不清楚状况。阿坚则又抓起只乳鸽,香喷喷啃了起来。
十分钟后,雷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阴森森的微笑:“阿——坚——”
不待对方有反应,一把掀翻椅子,阿坚淬不及防仰倒在地,待要爬起来,雷霆抬腿压住他上身,一阵捶打,嘴里叫骂着:“丢你个老母!叫什么阿坚,明天就去户籍处,给我改名叫阿蠢!”
Chapter 45 临门一脚
雷霆嘴里叫骂着:“丢你老母!叫什么阿坚,明天就去户籍处,给我改名叫阿蠢!死蠢的那个蠢!”
阿坚连滚带爬从雷霆拳头底下逃出来,拎着脆皮乳鸽“诶呀诶呀”怪叫着,在房间里来回乱窜。雷霆抡起椅子紧追不舍,转眼间搅动得满室一片狼藉,尘烟四起。
见他们闹得难以收拾,唐尼赶紧起身拦下雷霆,丁冉也从他手里夺过了椅子。雷霆被两人阻挡着,还忍不住伸出脚去踢踹着阿坚小腿,骂骂咧咧逼问他:“陈志蠢,你给我念,十是十,四是四,十四是十四!快念!”
阿坚腿脚灵活地左躲右闪着,嘴里很不服气地抗议:“什么四四四,四四四的,四四是什么四……”
雷霆甩开唐尼丁冉,冲上去一巴掌拍在阿坚后脑勺上,将他扇出一个趔趄:“我顶你个肺!赶紧给我学会听人话、说人话,再不标准,就滚回台湾卖你娘的牛肉面!你个死死死不死的!”
“拉里不标准?拉里不标准?”一提起牛肉面,阿坚急了,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额头上爆着青筋,却怎么也摆脱不掉闽南腔调,“屁类,就素这样练的嘛,四就是四嘛,就是四嘛,四四四,四四四……”
刀少谦挑起眉毛转转眼珠,忽然捂着肚子捶桌狂笑:“我……我仿佛领会其中奥义了……坚哥……你……唔哈哈哈……”
丁冉听着两人的对话,低头略一思索,也憋不住噗呲笑了出来:“阿坚你……不愧是一员福将!狗哥有了蠢弟,足够大杀四方、天下无敌了!”
唐尼也终于反应了出来,他不但没有一丝嘲笑,反而走上前去,动情地拉住了阿坚的手:“小坚,雷先生是我恩人,追随他,我唐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果这次雷先生有事,我定会舍命将他救回来。现在你帮了雷先生,就是帮了我,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含糊!”
最后只剩笑珍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转,偏偏每个人说话都让她摸不着头脑,于是不满地嘟起嘴吧:“什么嘛……”
大家实在说不清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阿坚——负责联络事宜,却将日期搞错了,固然是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理应重罚。可正因为他这任何有大脑的人都预料不到的错误,机缘巧合之下,使堂口里面的内奸暴露了出来,并成功地化解了一次被警方“人赃并获”的危机。
最后几人齐心合力、手脚并用,将阿坚按倒在地敲打了一番,总算是解了恨又示了爱。这才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起正经事。
关于交易的时间地点,参与行动的三十多个兄弟事先都了解。但与阿坚商议好的暗号,知道的人却不多,除去在场几人外,就只有刺猬,蚊仔,并小胡子三人了。
丁冉皱皱眉,难得率先开了口:“我认为是蚊仔。别问我为什么,直觉。”
雷霆随手帮他揉捏着肩膀,扫视众人:“你们有什么看法?师爷?”
“这个不难,想法子试试就知道。”刀少谦胸有成竹地一挥扇子,“卧底的事倒是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搞定卧底背后的神秘敌人!被蠢哥这么一反转,主题变了前奏,要是等正戏真开场了,再被人搞一回,我刀少谦的一世英名可就毁尽了!”
这场官兵抓强盗的游戏,警察方面顺利突破防线,带入禁区,却在临门一脚上失了准头,看来他们掌握的情报也很有限。整个事件背后,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网,把两拨人马圈在里头,促其厮杀。
雷霆点起支烟深吸一口:“嗯……我倒有个想法……”他烦躁地抓挠几下卷毛,“一时又表达不清楚,很模糊,怎么说呢……记得巴山港那次吗?利用了二五仔阿仁,假装保密,实际却借助他把消息放了出去。这次能不能换个方式,反过来,假装放情报出去……”
“嚯!老板不愧是老板,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刀师爷忽然眼神大亮,“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变幻不定!”
丁冉送了个赞叹又欣慰的眼神给雷霆,谨慎提醒道:“这样的话,是不是九爷那边也要通通气?”
雷霆不住点头,冲愣愣站在一边的笑珍招招手:“那个……笑珍啊,有件事得求你帮忙……”
没等雷霆说完,笑珍便学着唐尼的摸样,一拍自己略有些干瘪的小胸脯,信誓旦旦表态道:“雷霆哥,你尽管说,我陆笑珍拿你当哥哥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她自己先被这充满江湖气的豪言壮语逗得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笑珍走后,雷氏集团又就着啤酒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反复研讨了数遍,才陆续散去。
刀刀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外,又将手从门缝伸进来,指指雷霆,又指指丁冉,做了个握拳奋进的手势,在空中大力一挥,随即欢脱地跳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