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起来,丁冉的屁股青了一块,走起路来涨涨的,只好一边下楼一边尴尬地揉着屁股。
权叔早穿戴整齐候在楼下,一见丁冉,立即迎了上来,将昨晚见面的内容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并详细描绘了当时罗医生的神态,动作,语气,丝毫不参杂任何自己的主观意见。之后便自去忙碌了。
丁冉呆呆站在原地,消化着权叔处得来的信息。依照罗二叔的举动,他们叔侄应该是并未得到遗嘱的。否则以罗家人向来深藏不漏的行事方法,断然不会这样大费周章,把精力花费在一个无足轻重的权叔身上。
可是唐尼没拿到遗嘱,若是连罗家也没拿到,那这份遗嘱连同伯格,岂不是不翼而飞了?旁人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又会不会是……罗家早已掌握了遗嘱,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才对权叔软硬兼施,买双重保险呢?
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干脆取消跑步,转身上楼打给雷霆商量。
彼时的卷毛雷堂主还窝在被子里私会周公,被铃声吵醒十分不悦,差点将手机生吞下去。看看是丁冉来电,只得强撑精神口齿不清地应对道:“唔……冉,什么事?”
丁冉将罗医生的作为与自己的分析复述了一遍,想听听雷霆的判断,谁知他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咧咧安慰丁冉道:“放心啦陛下,我有九成把握你罗姐夫没拿到遗嘱。如今我正在查一件事,如果能够证实,那么遗嘱很可能早已经被毁掉了……”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直接变成了高低错落的雷氏呼噜,震耳欲聋。丁冉对着话筒“喂喂喂”地叫了半天,全无反应,又是厌烦又是憋闷。带着怨气出了门,一路直奔罗啸声家,此刻心情不好,急需他的小天使外甥女开解开解。
罗啸声早已出门,罗家人都认识丁冉,知道他定是来看望样样的,并不多做客套,丁冉也熟门熟路径直进了婴儿房。
小家伙已经十个月大了,会扶着婴儿床的木质栏杆晃晃悠悠站起身了。一见丁冉,圆滚滚带着小肉坑的手便抓起铃铛玩具,冲着小舅舅摇个不停,还咧着只有几颗牙的嘴巴咯咯咯大笑。
丁冉很温柔地将小样样抱在怀里,抓着左手亲亲,又抓着右手亲亲,只觉得奶香味真好闻,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或许几天没跟妈妈亲近的缘故,小家伙稍瘦了点,让丁冉好一阵心疼。忽然发现,样样胳膊上凭空多了个针眼,还泛着红,应该是新的,疑惑地转向保姆:“这是怎么搞的?”
保姆知道这个小舅舅是紧张大师,赶紧笑着解释:“哦,宝宝做身体检查,抽了点血去化验。丁少爷放心,不要紧的。”
丁冉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什么。
从罗家出来,先去律师楼处理掉一些事情,又赶紧跑去医院,照顾姐姐打针吃药,一应饮食,偶尔还绞尽脑汁想点子逗人开心。直熬到晚饭之后,搞得身心俱疲,才在一番仔细叮嘱安排之后,懒懒返回家里。
一进门,权叔就感叹:“真是不巧,霆仔刚刚离开。本来说是要等着你的,临时有事,只好先走了。”
丁冉瘪瘪嘴,对雷霆的怠慢有些不满:“他来多久了?”
权叔看看拐角处的落地钟:“约莫坐了有一小时吧,还向我打听了不少事,有关细爷,崔先生,罗家,还有胡小姐,等等。”
丁冉心里好笑,权叔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心里多少内容,从他嘴里,绝听不到半句多余的。于是小小地玩笑道:“权叔你倒信得过他,恐怕爸爸那点老底都透出去了吧。”
“霆仔不早就是自己人了吗?”权叔一脸的波澜不惊。
不想他说话如此直接,丁冉差点被一口水呛住,脸孔霎时有些发烧,正不知如何回答,权叔得体一笑,恭敬说道:“阿冉,当日先生头次派霆仔差事,在书房详谈,你冲出来碰翻我的茶盘,是有意的吧?”问完也不等回答,双手一背,老神在在下楼去了。
丁冉心中不由感叹,这些老狐狸们,果然都是不肯轻易露出尾巴的。
既然推断出制造炸弹的人是鲍姆查,自然要拿他做点文章,说不定可以引出真凶来。丁冉这些天总是失眠,反正睡不着,便约了刀师爷跑到雷霆家里密谋起来。
此时鲍姆查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人推断,这姓查的要么还在罗啸声手里关着,要么便已被杀人灭口了。而继查先生之后,他的妻女也不见了踪影。其下场无非也只有两种——追随丈夫下了黄泉,或者,逃出升天远走高飞。
无论如何,她们的失踪能够说明一点,这对母女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被牵扯进来了。
刀刀摇晃着扇子,一会打开一会合拢,眼镜片上白光闪闪,好半天才缓缓建议道:“不如这样,找个人给罗啸声打电话,说从鲍姆查老婆那听来了什么秘密,知道鲍姆查是被罗老板劫走的,并帮他做过不可告人的事情。威胁说要拿五百万现金出来,否则就将罪行公诸于众。你们看怎么样?”
丁冉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太简单了吧?这种也能叫做计策吗?就算是阿坚,也能猜出是在‘钓鱼’吧,怎么会有人傻到真的现身?”
阿坚严肃地点点头:“素哦,我也猜得出诶!”众人看看他,深深为他的智商感到悲哀。
“非也,非也!”刀刀摇头晃脑指点道,“人的大脑构造不同,想问题的方式也不同。罗啸声长了个复杂的脑袋,你拿复杂的计谋丢给他,正好符合他的智商,一下就解开了。反而是拿简单的问题丢过去,他便摸不着门道了。好比我此刻问‘一加一等于几’,小孩子会毫不犹豫地说等于二,反而你们这些大人,要先犹豫一下,看需不需要转弯。所以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足够简单直接,让他自己去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沉默片刻,雷霆率先表示赞同:“这主意好坏暂且不说,我总觉得,就好比一潭死水,总要投块石头炸一下,说不准会炸出点什么来。”
丁冉听得半信半疑:“既然如此……找个女人来打这电话。如果说,是师奶之间闲谈,无意间听来什么秘辛,然后财迷心窍,这戏码更逼真一些。你们堂口里有身手好的女人吗?”
“有,”刀刀不假思索,“身手多好的女人都有,上得了大床,斩得了阎王!连身手好的人妖都有好多!”惹得雷霆、阿坚一通坏笑。
丁冉“啧”了一声,对自己的朋友万二分嫌弃。
接到神秘女人的来电,罗啸声果然开始犯起嘀咕了。
鲍姆查落到崔放手里,查家妻女又下落不明,很有可能也在崔放手里。那这女人的话,就无从证明了。若是假的,说不定是有人察觉出了什么,故意设下圈套等自己自投罗网。可若是真的,自己不出现的话,事情抖出去,别说争“皇位”,只这社团森严的帮规,都够死好几回了。该怎么对付呢?
冥思苦想之下,他将计就计,找个女人,照猫画虎打了给崔放。时间,地点,索要现金数额,都与自己接到的勒索电话毫无二致,只是在酒楼安置炸弹这条,改为了在车上安置炸弹。
崔放到底做没做过,罗啸声没有十足把握,他也是凭推测赌一把。
崔放这个人,和罗啸声不同,他头脑简单,完全不会想那么多。什么女人,电话,证据,不管是真是假,先派人过去看了再说。
自然不会真拿五百万出去,只是暗地跟踪那个女人,摸清来历,找到同伙,管什么来头,直接杀掉了事。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上堂做供,就算有留下书信文字,都死无对证了,还怕什么!
揣测着崔放的打算,罗啸声也布置下了自己的安排。
他要他的人秘密跟踪崔家人手,如若现场出现埋伏,就直接出手杀了那个当做诱饵的女人。如果现场没有动静,就尾随到底,在必要时暗中协助崔放,斩草除根。
若是没别的枝节,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若再有旁人跳出来指证自己,也大可以安枕无忧。因为当日到现场交易的人,都是崔放的手下,姓罗的根本从没出现过。
不管社团还是警方,深查下去,就会发现鲍姆查,查太太,查小姐可是尽数都在崔放手里的。到时崔放再拿鲍姆查出来拖自己下水,恐怕也没人相信他的话了。
大放叔,自求多福吧。
约定时间里,丁冉和唐尼带着人早早埋伏在了白浪湾海边。
这是一处沙石滩,地形复杂,无法直接开车到达。而周边布满了树丛岩石,又便于隐藏。
唐尼带了足够的人手,持枪以待,力求不费吹灰之力,将上钩的大鱼一举拿下。精心挑选出的女子远远站在众人视线范围内,通过密定暗号不时报着平安。
眼看时间快过了,却依旧没有动静。丁冉有些心急,莫不是被罗啸声识破,要白忙一场?
正忐忑间,远处有人影晃动,手里全部打着耀眼的照明设别,似乎远远喊着什么。海边风大,声音一出口便被吹散了,也听不真切。
待他们走进包围圈内,唐尼一声令下,所有弟兄即刻从隐蔽处亮出乌黑的枪口,瞄准这行人,并大声喝令:“站住!放下枪!都不准动!”
那行人显然全无防备,一惊之下,纷纷驻足,面面相觑。人群后面走出个看似领头的人,见这情形,嗓门粗大地怒骂道:“他娘的,你们是什么人?”语气里透着股一引即爆的巨大火气。
丁冉听声音感觉不对,赶紧制止手下,从暗处走出来仔细一看,奇怪,来人怎么会是……九爷!
Chapter 81 无妄之灾
丁爷的意外离世,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很多相关不相关的人与事卷杂其中,纷乱交错。有人想浑水摸鱼,有人想揭竿而起,有人想落井下石,有人想坐收渔利。
但无论形势怎样复杂,总牵扯不到笑珍头上。她是陆家大小姐,九爷的掌上明珠。陆老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儿耍赖撒娇翘嘴巴。
陆家从前本是兄妹两个,一子一女,正正凑成个“好”字。谁知造化弄人,十几岁上头,陆少爷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了。从此九爷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唯一的女儿身上,简直可以说是千依百顺,做牛做马。
女儿说要去英国留学,便忙不迭在那边又是置产业又是请佣人,只为她住得舒服些,每日能吃上几口家常菜。女儿说想学文学,不打算继承父业,也都依了她。将来找个像样的女婿入赘不就得了,这么大份家业,还愁没人上门求亲嘛。谁知女儿脑子少了根弦,里岛几千万人口,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政商巨子,竟没一个入得法眼,千挑万选,最后看上了满身土气的后巷疯狗,还喜欢得如痴如醉。
纵然心里再多不满,九爷也从未违逆过自家宝贝女儿的意思,甚至几次碍于笑珍面子,还纡尊降贵提携了那小子不少。他想得开,小女孩嘛,喜欢什么不过是一阵新鲜,等过了这个劲头,自己就放下了。
笑珍会喜欢上雷霆,也不是偶然。陆家有钱,有地位,有靠山,所以挑男人的时候从不需要考虑经济,家世,背景。简简单单地只要“喜欢”就够了。她是学文学的,满脑子浪漫主义情怀,在她眼中,最有魅力的男人,是身骑白马手持长剑、披风招展驰骋而来的骑士,最有激情的场面,是这样一个健壮高大的骑士将她一把掳上马背,绝尘而去,消失于天地间。
身边那些在政界商场上混得顺风顺水的成功人士们,无一不被冠上了“国贼禄鬼”的名头。只有雷霆不同,在笑珍眼里,雷霆就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现代骑士。初出茅庐便以身犯险,带人端了大元的军火仓库;天王里不顾安危,只身救出自己大哥;巴山港重重包围之下,九死一生全身而退……有关于疯狗雷霆的传说,一桩一件犹如金光闪闪的徽章,披挂满身,渐渐妆点出了一个笑珍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完美男人。
这种参杂了幻想和仰慕的爱意,犹如某种毒药,起初只是一点点,再一点点,不想却上了瘾,纵然知道他心有所属,纵然认识到求之无望,却依旧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勇敢地表达着自己的热情。
我爱你,与你无关。
对于帮会里派系之间错综复杂的权力之争,对于众人笑脸之下暗藏玄机的针锋相对,笑珍自然是搞不懂的。但她也隐约觉察出,这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涌动着滚滚暗流。
知道丁冉和刀师爷几个正在追查丁爷死因,雷霆也为此劳心费神,笑珍很想帮上一把,却又完全插不进手。想找私家侦探帮忙,细一琢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那几个男人早就想过了,也试过了。
这使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无能。
星期天,与姑妈约好去喝茶,到了才知道,又是千篇一律的相亲会。眼前的对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总之说不出好坏,只觉得无趣又无味。姑妈在一旁口若悬河大肆吹捧着,对方也谈天论地、旁征博引,可笑珍却完全提不起兴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咖啡,依旧昏昏欲睡。
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里暗暗埋怨姑妈不该自作主张。
这个街区女性向商品的店面居多,所以洗手间门口大排起了长龙。笑珍因为咖啡喝多了,内急得紧,大有呼之欲出的趋势。看看拐角处的男洗手间空空荡荡,便顾不了许多了,瞅准机会,见没人注意,一溜烟冲进去,走到最里面的隔间,立即关门上锁,终于可以畅快地解决生理问题了。
事有不巧,之前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在笑珍进来之后,竟又陆续进来两个男人,并排站着放水,还慢悠悠聊起了天。为了不被发现,笑珍只好屏气凝神耐心等着他们离去。
哗哗的水声之中,一个公鸭嗓说道:“老表,知道今晚什么差事吗?”
另一个略娘气的声音响起:“嘘,别冒冒失失的。只告诉你一个,事关重大,不许出去胡说啊!车上放炸弹那件事,被人知道了,打电话勒索五百万呢!”
“五百万?丢!那事咱们做得挺干净的,怎么会有人知道?”
“人家在电话那头说得有模有样,怎么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万一真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人手里,咱们都得完蛋。谋害大哥是不忠不孝不义,按帮规要三刀六洞剜眼挖心的!”
之后是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随后吧嗒一声,似乎是用打火机点烟。
笑珍凭借直觉推断,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丁爷死因有关。她悄悄趴到地上,借着窄窄的门缝望过去,两双脚正向外移动,一个穿着土黄色球鞋,另一个穿着尖头皮鞋。
脚步声一消失,她立刻冲了出来,贴着墙角观察对面人群,很快根据鞋子辨认出了那两人,随即用头发遮住脸孔,小心跟着。一路不远不近观察着,那两人与另几个面目不善的男人会合后,在路边抽了几支烟,便乘上一辆面包车走了。
笑珍赶紧驾车追去,路上抽空打了个电话给九爷,将自己偷听到的内容急急讲述了一遍,并断言这一定是个重要线索。报出了行驶方位之后,也不理会九爷的连声制止,直接挂上了电话。
车子开到海边,那行人下了车。笑珍不敢跟太紧,将车远远停在隐蔽处,发了个信息告诉九爷她在白浪湾,让人赶紧到,便匆匆关掉了手机。夜里安静,地方又空旷,万一手机铃声响起,难保会有人听见起疑。
虽然没有跟踪经验,笑珍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十分危险,于是加倍小心。她脱掉鞋子和亮红色的外套,将它们藏在岸边树丛下,只穿着与沙土颜色相近的裙子,光脚跟了上去。
那行人警惕性不高,完全没留意身后有尾巴,边走边聊着黄色笑话。笑珍借助岩石的遮挡,俯身慢慢跟着,全神贯注望向前方,却不知道自己背面完全暴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