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南都回来,马上就要出发去伊势,实在很忙呢!」
「不过前往伊势的奉币使工作,是「近卫使」中最高的荣誉职位。光是同行侍奉的人,就有二十人之多。」
「可是业平大人并不喜欢慢吞吞地骑马前进吧?」
「哈哈!说的也是。像跟我去南都那样,急匆匆又无拘无束地奔走的旅程,才是那男人喜欢的。」
「身为宫中领导流行风雅的教祖,又对表现出狂野武技很拿手的业平大人,实在是位不太一样的人。」
「不是只有一点,而是十分与众不同的人。」
两人轻松地独自在帷幕中,开心地把业平大人当下酒菜话题闲聊,诸兄犹豫着,该不该开口问问这两天的状况。自己离开后千寿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非常地在意。但是数度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硬要千寿说出来又好像太可怜了。
心中盘算着迟迟无法开口时,反而是千寿开口说:「小的从来没有去过南都这个地方,听说那是个很遥远的所在。「
「不,并没有那么远,只不过途中有个巨椋池,路不好走而已。」
说着说着便描述起旅途中发生的事,然后把找到拓尊的始末,以及怎么让他逃走的过程也都说出来,更让诸兄觉得该把问题问出口,不,应该要问的。
「你过得如何呢?」诸兄问:「那之后,有没有再碰到可怕的事情?」
「我倒是没有,但是尽心尽力保护我的祁巳大人,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嗯,他看起来怎么样呢?」
「我也不是非常地清楚。」千寿先表明,想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要说的话……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从四面八方倾倒过来柱子,大人用手打印把它支撑住的样子。脸色变得铁青紧咬着牙根,流了非常多的汗水,光是看都会觉得很恐怖,但是大人却一刻(约两小时)二刻不停地忍耐下去。」
在寺中的加持祈祷,千寿曾经看过很多次。建造护摩坛,读经或是念诵真言的法事,也有超过一刻以上的状况。千寿小时候曾经看过最盛大的一场护摩擦祈祷,则是修行僧不停替换轮班,连续进行了三天。
所以千寿能够想像祁巳大人面对的敌手有多么顽强。
拓尊在南部某个角落那样祈祷着,就在拓尊持续下咒的同时,祁巳大人为了不让被邪法驱使而来的魔靠近千寿,下了多少工夫发挥阴阳道的法术保护千寿……领悟到这一点,在祁巳大人施法的峙候,千寿也拚命地念诵着守护佛的真言。
「千寿能够平安度过,都是祁巳大人的法术拼过拓尊的缘故,而且还不只一次喔。以阴阳师的身分来说,大人一定拥有十分不简单的咒力。」
看到千寿如此感动,诸兄感觉到他该不会要说出「自己也想要来修习阴阳道」之类的话,赶紧接话欲打断千寿的念头。
「嗯,那位阴阳师安倍祁巳可是很特别的。业平大人这么说过,他在阴阳寮的同事里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人物。」
「原来如此。」
千寿开心地说着,才让诸兄安心下来。千寿实在太纯洁,对任何人都很容易产生尊敬的想法。现在对国经也像老师般倾慕着。
「说到这,这白帷幕还有衣服要穿到什么时候啊?」诸兄换个话题。
听到这话,千寿的脸色沉了下来,诸兄心中不禁暗骂自己选错话题。
下咒,在当时那个朝代是让人非常恐怖的犯罪。术者所下的咒会使人生病甚至死亡,要防止诅咒可是相当困难的。
要解开被下的诅员,得要找到下咒的术者或是用来下咒的道具将诅咒解除;或是透过加持祈祷击退对手的咒术,两种方法择一,但要找到暗地里下咒的对手,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像千寿这样知道犯人是谁而能加以阻止的例子,运军实在是非常好。
而且,中了诅咒能够进行祈祷打破诅咒的,只有修行多年的高僧中的少数人有此能力,街坊里进行的祈祷根本只能安抚人心,实际上一点效用也没有。祁巳能够这样守护千寿,也可说是难以求得的好运加持,可是连祁巳也没有办法收服下咒的人……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会再度被妖魔袭击。
诅咒,在当时人的观念里,意味着被袭击就像无药可医的绝症般可怕,诸兄跟千寿当然也毫无例外地如此认为。而且对方是有能力的咒法僧,又是执念深且持续怨恨千寿的男人。千寿会打从心底感到害怕也是当然的。
「啊——我说啊,我想明天去北野拜访。」
诸兄改变话题,让千寿眼神为之一亮。
提到北野,那是慈圆阿阇梨的佛庵所在之处。
「这样,等我工作结束就出发吧!请阿阇梨大人为你做降魔的祈祷法事。德高望重的慈圆阿阇梨大人,肯定能够连根拨除那家伙的诅咒。」
听到这话,千寿脸上露出打从内心感到安心的笑容,如此灿烂又开心,让诸兄下定决心:明天不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都要去北野。
当晚,诸兄只是把千寿抱在怀里睡觉。千寿虽然表现出想要被拥抱的模样,但诸兄只说「今晚要守洁齐」便要千寿入睡。其实他是因为看到千寿还没有从生病的疲累中完全恢愎才如此说。
在诸兄怀里发出安心的呼吸声睡着的千寿,虽然让诸兄心中激动地想要疼爱他,还挣扎着睡不着,但不知何时也进入了梦乡。
「快起床啰,要准备上朝啦!」
听到奶妈的声音马上醒了过来。
「好。」
千寿也醒了。
在天亮前就必须出门工作的藏人所中侍奉着诸兄,诸兄他们请了三天假引起的混乱多少惹人闲话,但比不上业平大人奉命担任奉币使一事造成的话题更受人讨论。
流言说的是……
「那原本就几首是内定要给代替将的职位吧?」
纪数雄大人悄声地对诸兄大人说,纪贞守大人也点点附和。
「可是主上突然下这道诏令,职位却落到业平大人头上。而且啊——」
「在下诏之前,中务省的国经大人还去晋见主上。」末成大人说。
「也就是说,这是受到右大臣的意向,才改变心意拔擢上任的吧?」
「这又有什么问题吗?」诸兄大人看着身边的人说。
「你不觉得这有点牵强吗?」
数雄大人说着,诸兄大人听了只觉狐疑,千寿也心想:大家为什么要对这种事情,引发这样的骚动呢?
比起左近卫少将,业平大人骑马的身手更好而且外表又好看,声音也悦耳。到伊势去向齐宫大人奉币,不正是最适合他的职务吗?
「哎呀,话都讲这么明了你还听不懂喔。」
末成大人叹口气,数雄大人接口说:「你知道右大臣的侄公主对业平大人十分执着吧?」
「啊,是有听说过。一天会送两封情书去的公主吧?」
「这是跟右大臣央求来的拔擢,你觉得如何?」
「你是说公主跟右大臣要求让业平大人去伊势吗?」
「是啊。卖人情给他,这样的话就能够掌握他不是吗?」
「以右大臣的角度来看,利用侄女的请托硬将两人凑成对,如此一来也能够将业平大人压在下面不是吗?」
「是这样吗?」诸兄大人皱皱眉头说。
「我们也只是猜测事情是不是这样啦!」数雄大人说。
「左少将跟右大臣有血缘关系,而且也有不错的地位。担任伊势奉币使,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刻意进言要业平大人担任此职位,不是令人怀疑这背后是有理由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左少将大人身子不适要感冒了?」诸兄大人说着,又对露出失望表情的大人们叮咛着。「差不多到了升殿的时间。各位都准备好了?」
「好不容易讨论到这么有趣的话题,你实在是个很不会看气氛的男人耶。」数雄大人碎碎念着。
「千寿。」诸兄大人招招手。
「是。」千寿回答着走到诸兄身边,诸兄的眼神看着他吩咐道:「我必须到殿上去了。你到南庭去,看看奉币使一行人准备的如何了。」
眼神中交代着:自己没办法亲自前往,所以要请千寿代为向业平大人转达送行的问候。
「小的遵命。」千寿答话后便走出藏人所。
从校收殿南侧的月华门进入南庭,左手边是紫宸殿,右手边是承明门,中间那片宽敞的白砂庭院,是用来进行皇上会出席的各种仪式和礼节所使用的皇家庭院。
千寿正要走道月华门时,看到对面的日华门有一行人走过来。
作为中务省官员先导的舍人带头,身后走的是着衣冠束带正式服装的业平大人,与牵着业平爱马「相模」小舍人光正,接着是随行的舍人们。
行列尚未整队展现出礼仪的队形,业平大人也边走边用笏遮着打哈欠,千寿心中判断着(就趁现在)便赶紧穿过南庭。
在往紫宸殿走来的一行人前方停下脚步。
「小的是来自藏人所找业平大人的使者。」
向中务省报上的藉口,其实只是千寿自己随意编造的。
「嗯,快过去吧!」
得到许可后,千寿走向业平大人。
「看样子已经恢复了。」
穿着正式服装的业平大人主动开口问候,似乎还很想睡觉。
「这次为了小的,劳烦您费心了,真的非常感激您。」千寿先向大人道谢。
「哎呀,只要看到你健康的模样,不管再怎么辛苦都值得。」业平大人温柔地笑着,换了个话题:「你想要什么土产啊?我想送你伊势海边罕见的贝壳,你觉得如何?」
「与其送礼物,小的会期待并等待业平大人能够平安无事回来就好。」
千寿说着,业平大人故意装出感动的神情说:「既然你这么说,等我一回来马上就奔去你的寝室如何?」
「您又在跟我开玩笑了。」
眼珠瞪得老大往上瞧着的千寿,自己并不知道,他流露出的艳丽神情动摇了业平的心,业平体会着这份苦中带甜的滋味,弯下腰来靠近千寿的耳边,轻声说:「你的信我当作旅途中的守护符带在身上。缝在锦袋中,放在上衣胸前绝不离身。心脏会跳动,就在这一带喔。」
说着让千寿的耳朵整个红起来。又想起那一晚……在业平大人身上,被花招百出逗弄着的那一晚,自己还没有忘记。
满足地开过玩笑,让千寿脸红不已后,业平又继续哄着千寿说:「身为兄长的我不在京城时,你一定很寂寞吧?诸兄虽然不贴心但是个温柔的男人,他应该会好好照顾你。可是你要好好叮咛诸兄,也别荒废公务,启程前没办法见到他,就请你代为转告了。」
「小的遵命。」千寿面红耳赤地答应后,本想要赶紧告辞却又要叫住。
「我不在的时候要打发无聊,就练习写和歌。尝试写一首句中有「雪」的和歌来吧!」
「小的对写和歌最不拿手了。」千寿暗自咬牙,似乎是想要掩饰心虚的心情。
「那就这样吧!接着「不负其名铃鹿的雪路」,写出七五七或五七七对仗的句子……我回来之前要完成喔。」
「小的并没有跟您约定要学习和歌哪!」千寿绷着脸说。「那么就跟您约定只有这段期间喔,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看到千寿说话的神情,流露出跟昨天信中表连出对「兄长」业平的真情,业平心想:这样了不错。
刚开始相遇的时候一点兴趣也没有,第二次见面时只觉得长得真好看,而且对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会被诸兄所吸引而感到有趣。虽然试过要介入两人之间,却更加速两人的情感……就这样一手把千寿送进诸兄的怀里,不知曾几何时开始觉得真是可惜哪……
回过头来自己竟已被困在恋爱的心境中,而且那时,千寿已经成为诸兄最重要的人。
如果千寿的对象不是诸兄,肯定会毫无顾忌地横刀夺爱。聪明但是不知世事的千寿,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下,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
可是诸兄这个朋友,头脑聪敏却不会算计他人又顽固诚实,时常显露在举手投足间的淳朴——是很得自己喜爱的男性友人。
人总是关于奢求自己无法拥有的事物,以佛法来说这就是所谓的烦恼。
……跟诸兄这朋友在一起,让业平常觉得自己真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那种不曾动摇的单纯信念让人很羡慕。如此地纯真,就像即使沾上污泥也不会弄脏自己的清纯,真让人欣羡。因为这正是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
因此业平唯一不想的,就是让诸兄讨厌自己。不……即使被讨厌也无所谓。原本也就不是很欣赏自己吧?友情有时候也会有单方面一厢情愿的状况,业平虽然打从心底就是喜欢诸兄,可是让诸兄这人,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根本不懂得拒绝他人而会勉强自己与他们相处。所以如果被讨厌也就算了,可是就是不想被他看不起;毕竟诸兄是个诚实的男性,如果被他看不起,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会比现在更不堪……这怎么能够忍受呢?
如果业平放任自己奔放不拘的恋爱心情硬是把千寿抢来,诸兄刚开始肯定会既生气又难过,但最后一定会看不起业平吧?就算被难以忍耐的爱恋心情及嫉妒所困扰,他也一定舍克制着自己。人的诚信,抵挡不住情欲诱惑堕入畜牲道的男人……业平一定会被诸兄厌恶轻视。业平绝对没办法接受……
所以业平至今从来不曾尝试过,要自己接受对喜欢的对象死心这般艰难的挑战,可是却发现喜欢的对像把自己当作「兄长」倾慕着,最近才真正感觉到,千寿是发自真心如此看待自己。
能够满足欲望的情感,应该不只有完美的恋爱。
想到这点,即使兄长并非恋爱的绝对对象,也让业平觉得这种被倾慕的觉置倒也不赖,也看开不少。原先烦恼的「一定得死心」的想法,也抛诸九霄去外。
千寿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属于恋爱的种类。可自己觉得他是如此地可人,倾慕着自己的千寿内心,可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两情相悦」吧?这和一般完美恋爱不同的地方,就只有不是肌肤相亲这一点。因此,得要死心的部分就只有这一点啦!
既然如此……只要不与千寿发生肌肤之亲,要爱着千寿且让他喜欢自己,这样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即使千寿再怎么亲近自己,跟诸兄之间的友情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吧……
(啊啊,这样真是太好了。)
业平想着想着就微笑出来。
等到了伊势,一定要找稀有的礼物回来。装在漂亮的盒子里,再附上一封贴心的信送给千寿;要讨千寿的欢心,还是亲自递给他比较好。
千寿惊讶欢喜的表情,真让人期待呢!回礼就要一封信就好。千寿的文章中,绞尽脑汁想传达自己想说的话,却由于文笔不够巧妙的地方也很惹人怜爱。
「业平大人,主上快要现身了。」
听到旁人的提醒声,业平马上从快乐的白日梦中醒来。
挺起肩膀摆出严肃的表情,做出适合担任重要职位的威仪,业平心想:礼物要送什么好呢?
说到伊势,就会想到海……想要寻找漂亮到让千寿惊讶地瞠目结舌,且是京城中绝对看不到的稀有贝壳,能够找得着吗……
千寿跟其他目送的人群还有看热闹的人们,一起来到月华门边送一行人出发。
身为奉币使的业平大人,从皇上手中接通奉币的仪式已经结束,负责开路的舍人之后就是乘坐白马的业平大人,后面跟着由仕丁们扛着装有奉币长柜的轿子,后卫舍人则紧跟在后。总共三十多人的队伍最后,则是搬运着长途旅程必需品的仆役们。
队伍从千寿他们的面前静肃地前进,走出紫宸殿正面的承明门后,门就关了起来。
「哎呀,每年都是这样,今年龄鹿地方的降雪状况不知道怎么样。」
「昨天跟今天都很温暖,应该不会起什么大风雪吧?」
「这样的话运气还真好。去年的使者可是碰上了很糟的天气呢!」
「啊啊,听说这是右大臣把属下左少将换下,进言要求将监出使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