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春宵罗曼史（出书版 四）BY 秋月皓

如果那是事实，北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业平大人很有可能正面临危及生命的危机。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也有可能只是杞人忧天想太多！）

原本业平大人只是接到突然的命令。这理由说不定只是「原本内定的左少将大人，因为感冒拉肚子」之类，知道后「居然是这点小事」而笑出来的小事。

（所以啊，像这样尚未搞清楚状况就往坏处钻的想法，还是赶紧改过来吧！）

诸兄虽决定这么说服自己，但怎么也行不通。

那峙候业平大人爆炸性的发言，国经大人也听到了。

（该和国经大人见上一面。）

诸兄心中下了决定。

从西雅院的归途中，千寿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开口，跟一直沉默不语的诸兄大人说话。

诸兄大人大概沉浸于思考着业平大人的事情，可是千寿有重要的事情急着要说。看看机会，在抵达町屋前说出口应该比较好。

就在诸兄大人准备回到町屋，往春华门走去的时候，千寿开口了。

「关于拜托赖直大人照顾的琉璃王和延珠，您打算怎么办？」

「嗯？」诸兄以呆滞的表情看着千寿，这才想起这回事。「你这么一提，那两个孩子是拜托赖直照顾着。你是想要送他们去小野参议家吧……啊，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应该已经送到藏人所町屋了，我想可能暂时留在左马寮中照顾着。」

「我想也是。总之先回去町屋瞧瞧，还得要去参议那儿跑一趟，问问是否方便将娃儿送回去。」

「诸兄大人要通去拜访的话，服装穿现在这身衣服就好吗？」

「嗯，是啊……参议如果已经回到家倒还好，如果是在职御曹司（高官的官邸）里，就不能穿一般的衣服去拜访。」

「那么换穿衣服，就得看要去哪儿拜访来决定。」

千寿说着，诸兄有点可惜地点头说「是啊」。虽然很想要把这身绑手绑脚的正式服装换下来，却没有办法。

抵达藏人所町屋时，听到小孩子哇哈哈哈的欢笑骚动声，千寿跟诸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哈哈哈哈的笑闹声，是从舍人房中传出来的。还听见舍人们呵呵的笑声。

「看样子大家都在跟他们玩呢，」

「不少人家中都有小孩，想必很习惯跟小娃儿相处。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娃儿玩耍呢！」

边说着正要朝曹司前进时，从后方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回头一看就瞧见伴随着哇地欢呼声飞奔过来、一股脑儿冲上来的两个娃儿，让千寿支撑不住跌坐下去。

「哇。」

两个人骑在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千寿身上紧抱着他。

「千哥哥，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

天气寒冷到即使已经是下午雪还是没有溶化，两人的身子却彷佛冒出热气般流着很多汗，棉料服装的背后

琉璃王高声喊着，延珠毫不相让地哇哇叫嚷着：

「延珠一直坐在后面，琉璃都占住前面，好讨厌！他都不跟我换！所以下次要让延珠坐前面啦！对不对？」

叫喊声刺激着千寿耳朵，让千寿不禁想要拿手指塞住耳朵般皱着眉说：「对，对对。」

延珠开心了，可琉璃王却不满意。

「才不是，琉璃是哥哥，琉璃要在前面！」

「不——要——延珠也想要坐在前面！」

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娃儿幼稚地争吵着，吵吵闹闹地让千寿实在难以忍受，千寿忍不住大声地怒吼：「够了，好吵，再吵就不让你们骑马了！」

双子这才安静下来，可是马上又小声地说起话。小孩子就是这样，能够安静下来的时间只有一瞬间，很快又再吵起来。

千寿抬头看着诸兄大人，满怀期待地问着：「可以马上送他们回去吗？」

听到大人的回覆，千寿大喜地站起身来。让原本攀在千寿膝上的延珠翻身滑下来，小孩子就是动作灵敏，毫不在意便自己站起身来。

「那么，我先去参议那儿探问情况。」

「这对娃儿要我看管吗？」

「诸兄大人很累了，不可以吵闹喔。回刚才的房间跟舍人们一起玩耍。」

「听你的话就会让我骑马吗？」

琉璃王提出交换条件，千寿装作没听到。

「我会尽快回来的。」

千寿这么说，是因为这事若不快点解决，诸兄大人可就没办法休息了。

「千哥哥就只对诸兄好——」

听到延珠皱着小巧的鼻子抗议，千寿也不开心地说：「是诸兄「大人」啦！我是诸兄大人的小舍人，悉心照顾诸兄大人是当然的。」强调着。

「骗——人！」

双子吵闹着。

「千哥哥不是「妻子」吗？」

「不行吗！」千寿生气地回道，便愤愤地出发去传达讯息。受不了，这两个老受随便说话的娃儿，总有一天要好好矫正他们！

诸兄目送着如风一般出门的千寿，突然想到。

「糟了，应该要陪他去的。」

走到门外本想要喊「千寿」把他叫回来，但他已经走出町屋没有回答。

「哎呀，我怎么搞的！明明下定决心，不要再让他独自出门，才没多久怎么就忘了？不过是今早哪，今早

看着满心懊悔地斥责自己的诸兄，在旁边看的双子其中一人装出成熟的口吻说：「不能这样对待千哥哥

诸兄还搞不清楚是哪一个开口说话，另外一个就点点头。在胸前交叉着手，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抬头看着诸兄说：「想用缰绳绑住大乌是不可能的。」

「这是为了要保护千寿的人身安全，不能够掉以轻心，一定要看着他。」

边想着该如何向这两个小娃儿说明的时候——

「千哥哥不会有危险的。」小娃儿插嘴说。「对吧，延珠？」

诸兄心想着，啊，原来刚才那是琉璃王，便问：」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根据？」

琉璃王看着延珠，似乎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

「啊——就说是，你会说「千寿不会有危险」的原因。啊——「理由」啦！」

「没有理由啊。」琉璃王很快地回答。「我就是知道。」

延珠接着说：「千哥哥虽然满危险的，可是绝对不会出事，诸兄应该多多替不只一点点，而是非常危险的人担心，诸兄的朋友真的很危险。」

心脏突然一阵猛跳。这两个童子的千里眼究竟看到……

「你们说的朋友，是指在原来业大人吗？」

「在原？」

琉璃王一直望着诸兄的脸狐疑地问着，延珠在他身旁说：「告诉你的话，你会让我骑马吗？」

「啊，好坏，延珠！」

「我要坐前面！对吧，诸兄？」

「嗯，嗯。」

「好棒！骑马啰！」

琉璃王尖声朝着发出欢呼声的延珠抗议着。

「我跟他说了，延珠！诸兄，就是在原啦！我先说了，我要坐前面！就这样喔，诸兄！」

被抢先的延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抽动着的脸嘴巴张得老大，下一秒就「哇」地大声哭出来。

「啊——啊！琉璃好坏！好坏！啊啊啊——讨厌讨厌！」

两眼滴下豆大的泪珠，肆无忌惮地大哭着。

「这，这个，别哭啊！」第一次碰上小孩子大哭大闹，诸兄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好，我知道了别哭啦！让你们骑马好不好。啊？」

「咦，延珠要坐前面！」

接着换成琉璃王不肯安静下来。

「不行啦，刚才说好是琉璃在前面，琉璃在前面啦！」

紧抓着诸兄的手腕坚持着，延珠也不甘示弱，抓着另一边的手腕吵闹着，边抓边摇晃，哭喊着：「延珠在前

「这，这个，快住手啊，位袍的袖子会扯破的！」

如果听到骚动的知保没有跑过来帮忙，还真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对不住啦，在千寿跑腿回来前就交给你照顾了。」

「小的遵命。好啦好啦，走啰，小娃！」

「我知道了，两个人都坐前面！」

忍不住大吼出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正在兴头上吵闹的两人，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两个娃儿马上安静下来，诸兄继续吩咐道：「知保，把两个娃娃带到左马寮，让他们一人骑一匹没有人使用的马。到我去接他们前，都别让他们下马。」然后又对两个娃儿说：「如果在马寮还你这样又吵又闹，马会被惊吓而发狂，要乖乖地不可以惹麻烦喔。」

诸兄自己并不知道，穿着趜麈色位袍的高佻身材一站直身子，两个只到他腰际高度的娃儿就只能抬头看着他，有多大的压迫感。

「我会乖乖的。」

琉璃王听话地说，延珠也点头表示「我也会」，诸兄的心情好了些。

「那么，等千寿回来前就乖乖在马寮玩喔。知保，拜托你了。」

「是。小的遵命。」

看着知保牵着两个娃儿离开，诸兄才呼地大大叹口气。

「东宫殿下曾说过，与皇子们玩耍是最开心的事情，这我还真是不懂哪。」

嘴里碎碎念着走进曹司，在放置暖炉的席上坐下。火焰炽热地燃烧着，让室内暖和又舒服：心里虽然很想躺下来休息休息，可是穿着正式的衣冠束带服不能这么放松。

想在等待千寿回来之前处理些公务，便走近书桌，犹豫着究竟要用薄样纸还是鸟子约，最后决定使用薄样纸。那么，要写些什么呢？

「……见在的话，在我家中比较好吧？」

快快地将文章写成，放入绘有藤纹描金画的文书箱中，唤来一个杂役。

「把这送去给中务省的藤原国经大人。」

好了，业平大人现在……应该已经过栗田一带了吧？

脑中突然浮现起业平的爽朗笑容，让诸兄有种非常寂寞的感受。

「这趟旅途似乎非常危险，业平大人，万事可得小心哪！」

平日举止优雅，极尽享受宫中生活，贵公子中的贵公子左近将监在原业平，总是被传闻谈着数段轰轰烈烈的感情，但他总是秉持个人的行事风格，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愿意依赖他人，更不乐于助人，实际上即是个能非常细心照顾人的人；虽然刻意装出毫不顾虑批评过夜女子的模样，也是个不会主动把女人给他的书信，拿来炫耀的男人；装出很爱自我夸耀的模样，可是对自己的事情却从不曾主动提及的男人。

是个刚毅勇敢的武将，桀傲不逊的自信家……也是个爱上千寿的男人。

下定决心放弃这段爱恋的男人……

「你不在的时候，工作也变得无聊起来了。」

诸兄这么说，其实是担心好友。可是忧虑的事情若化为言语是不好的，总觉得说出口就会招致祸事。

而千寿这方，请求即刻将吵闹的小娃儿送回家，为此拼命奔走着，但接下来的手续颇为麻烦。

要达成任务，首先得先见到小野参议大人。要见上大人一面，就得先问到参议所在的地方，所以先到清凉殿，藏人们散会时，就表示皇上处理公务的时间也结束了，可是参议有可能会被皇上私下召见。

千寿只是藏人所的小舍人童，不能随意地入殿，只能在御殿阶梯下等着内侍女官经过时，喊住对方：「不好意思耽误您一下」。

恰好是与业平大人交情很好的近江介夫人。

「哎呀，是千寿丸哪！有什么事吗？」

「请问小野篁参议现在有在殿内吗？」

「没有，今天没有见到大人。」

「麻烦您了，谢谢。」

「要找篁大人的话，去大学寮试试看如何？」

是了，参议也担任文学博士一职（官立大学的文学部长职位）。

可是大学寮在大内里的外面，而且还是在左京。篁大人的宅邸则是在右京。之前得先跑一趟职御曹司才行，而那又是在左近卫府的旁边。

照顺序来看，应该先去职御曹司、大学寮、大人宅邸比较顺，可是估算目前的时间，大人可能在的地方，应该是先去大学寮、宅邸、职御曹司……比较有可能碰上大人。

「唉，只有跑一趟才知道了。」

不能够直接穿过御殿，只好从阴明门出去，沿着内里内廓的围墙走，来到反方向的建春门离开内里，往职御曹司走。篁大人不在曹司内，千寿又从阴明门出大内里，沿着左京的西洞院二条大路往大学寮走。可是也摸了空，只好从二条大路往西跑。

在大内里围墙终点转向西大宫大路的对面，就是参议小野篁大人的宅邸。

敲敲门「不好意思，麻烦您开门！」喊着，看到走出来的老仆，千寿马上问：「小的是六位藏人藤原诸兄的家人，请问参议大人是否在家中？」

「大人在家。」

「我家主子派遣小的过来，还请您代为传达，请大人见小的一面。」

「有书信吗？」

「没有，只有口头跟大人报告。」

「进来吧，等等喔。」

老仆仔细地关上门，动作慢慢地穿过铺着白砂的前庭走进去。

这间宅邸不是很宽广的宅院，但是给人感觉每个细节都照顾得非常仔细。看得出用扫帚清扫过雪的前庭中，看不到一根枯木树枝，庭院的树木也都修剪得很整齐。里面种植着松树还有山茶花，常盘木……都是些冬天也不会掉叶子的树木。

「使者。」

听到呼唤声回头看，守门老仆在右手边的房舍角落招手。

老仆表示「请进」，让千寿走进的地方是藏书库。三面墙堆砌而成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大小卷的书籍。有纸本书籍，也有竹简和木简书，周遭弥漫着与如意轮寺藏经阁中相同的味道。

小野参议大人正在最里面的书架前，打开一卷竹简书，当千寿走进来时，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开口说：「你看起来似乎精神不错。」

「谢谢大人的关心。」千寿向大人问候。「抱歉打扰您找资料，实在非常过意不去。」

千寿先道声歉，再把前来的目的说出：「照慈圆阿阇梨大人的吩咐，把琉璃王和延珠从北野带回来了。想要将他二人送回家中，所以来请教大人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嗯，辛苦你了。」篁大人背对着千寿说着，似乎专心地研究着书中文字，又继续开口说：「我急着要查资料没办法招呼你们，就不要劳烦诸兄大人过来了。他们两个就找个仆役带回来就好。」

千寿心想，大人对待他们还真是冷淡，仅答道：「小的遵命。」

「还有——」篁大人开口，又好像突然改变心意说：「啊，没什么，算了。」看样子似乎真的非常忙碌，千寿将原本想要问的问题也给吞了回去。下次再找机会问吧！

千寿想问的是，关于伴随着篁大人见到撰写《史记》的司马迁大人这个梦境，感觉上就好像被带着一同前往阴间，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仔细想想，问大人关于自己在梦境中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这种问题本来就很奇怪。既然是梦，就表示它原本就非真实事件……要问大人：「听说您每天晚上都会来往于冥府和人世，这是真的吗？」真要问出口大概会被骂说：「这种无聊的流言怎么能信？」

如果真的要问，不经意地提及关于梦的话题还比较适当。自己应该找个适当机会，当作是谈笑话题说出来，不要让对方觉得怪异或是不舒服才对。

其实千寿平日也没什么机会能够跟篁大人说上话，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时机；而且看大人如此忙碌，也不该趁这种时候打扰他。

「那么小的会尽快把两人送回家。」千寿禀告完，便向篁大人告别。

带千寿进来的老仆在书库外等着，送千寿到门边，要离开前千寿告诉老信，待会就会把琉璃王他们送回来，老仆露出伤脑筋的神情，叹口气说：「哎呀呀呀！那两个顽皮鬼回来后，主人工作的时候可又不得安宁啦，伤脑筋啊！」

虽然千寿也感同身受，可是跟两人有着相同际遇，都是在没有父母亲的环境下长大的千寿眼中看来，不禁开始在意起这个家的人如何看待他们。万一被当成麻烦的家伙看待，想必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