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走,忘忧便冷声道:“别起来了,就这样一直跪下去可好?”
原以为他会说“平身”准备起来的季恒顿了顿身形,差点摔倒。身为宝悦楼的老板,季恒可谓见过不少官商名流,其中不乏朝中握重权者,却没见过这样的,不禁黑线:这个八殿下,果然——行事怪异,不同一般人。
“你是这里的老板?”忘忧看着地上的季恒,声音平淡无喜怒,却偏偏让人发寒,“你是来为她求情的?”
这季恒,乃宝悦楼的主人,能开得起这么一间酒楼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私交甚广,和李仪锦也有几分交情,李仪锦派人来跟他说遇上麻烦了,听了事情的始未,他也毫不推托的答应帮忙。
酒楼之所,最不缺的就是消息,所以他对这个八殿下也算略有耳闻,却没料到,这八殿下,还真够单刀直入的,倒让他有点说不出漂亮话了——李家三女何等骄劣,他可是一清二楚,他对李仪锦说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好友,正是他。
“咳……”
没等季恒说什么,忘忧便淡淡道:“事情越弄越糟了。季老板,依你识人的本事,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草民不敢揣测殿下心思。”季恒低着头,表现得诚惶诚恐。
季恒恭顺的跪着,眼角暗暗的瞄了瞄旁边的李仪锦,又越过李仪锦瞄了瞄惊恐不己脸色苍白的李心儿,心里暗暗摇头道:看吧,一语成谶,终究是惹上不能惹的人了。这八殿下看起来嚣张跋扈,却不是那一般的纨!子弟。听闻当今皇帝对他很是宠爱,这瑞亲王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他们打听不清楚,但估计和这个八殿下有关。既然他那么疼这个哥哥,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李心儿?
他那套手段放这八殿下身上估计不管用,他也不敢轻试,看来,只能等那人到了。若是那人也不行,李心儿只能自求多福了。
兄弟,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了。季恒用眼神说道。即便是这种情况下,季恒依旧有种置身事外的轻佻调笑。虽说他和李仪锦是好朋友,但对于这个李心儿……总之,他很不厚道的,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其实,季恒心里,倒真希望这八殿下能给这个李心儿点教训,至于割舌么,是残忍了点,不过,若真是这样也与他无关,反正他也看这李心儿不顺眼的。就是苦了李仪锦罗~
嗯,谢了。季恒的眼神李仪锦当然懂。他也不怨朋友有种看热闹旁观的样子,他肯冒这个险帮忙,他就感激不尽了。
忘忧不说话,其他人也只能默然的跪着。他就想看看,这些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没过多久,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来了。
见到此人出现,李仪锦有些莫名其妙,季恒却朝他眨眨眼,让他放心。
此放心非彼放心,季恒的意思是,这是最后的皇牌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成败看此人了,担心也没用,放宽心吧。
第六十八章
忘忧一直冷着的脸,总算有了表情,看到来人,不禁惊讶道:“云书?你怎么来了?”
在大雪天里依旧能寒得让人发怵的声音,突然缓了,带了一丝温度,很显然,这个云书是他亲密的人。
押对了。
季恒和李仪锦都暗暗松了口气,不过没等他们松完气,又听得忘忧冷声道:“是你们把云书叫来的?”
两人知道这时说什么都会这八殿下都听不入耳的,只能连连磕头称罪道:“草民该死!望殿下恕罪!”
听到那“咚咚”的磕头声忘忧不禁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天不怕地下怕的他,却怕被云书误解是那种暴戾肆意践踏他人尊严的人。
他就是一个狠心无情的人,容不得别人辱他一分,更容不得别人伤他在乎的人一分!
他没做错,这女人就是该死!
但是,云书这样温柔善良,怕是最讨厌他这种人吧!?——忘忧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只有真心亲近在乎的人,他不愿被误解,又或者,怕被发现。
忘忧冷着脸站在那里不说话,云书见两人的头都磕出血来了,皱眉道:“先起来吧,这样怎么说话。”
忘忧在心里撇撇嘴,也不说什么。跪下地上的人又怎么敢轻易起来,毕竟这里能说上话的,是八殿下,这男人身份不明不白的,至少目前该听八殿下的话。
“起来吧。”终于,忘忧还是忍不住了。他不想让云书难堪。
或许是见有转机了,李心儿半是害怕半是搏取同情的哭了起来,低低的抽噎着,“八殿下饶命,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瑞王殿下……呜呜呜……”
忘忧冷哼一声,心想你倒会挑人装可怜。果不其然,云书叹了口气,道:“忘忧,既然这位小姐己经认错了,那不如大事化了?”
“云书你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不过这女人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不值得你这样做。”忘忧心里窝火,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帮这女人求情?她做了这么过份的事,居然敢要他算了?
“忘忧……”云书当然知道莫泠铮之于忘忧有多重要,有多宠爱,自然容不得别人来侮辱他,如今他来劝解,忘忧怎能不气?不过,他一方面不忍这少女真要受此罪,也是受人所托,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忘忧在别人心中留下残暴的印像——忘忧全心保护他们,他又何偿不是想要保护他?
明知道忘忧会生气,但云书也只能柔声道:“割舌对一个姑娘来说太残忍了,往后人生都不能言语……她是过份了点,不如念在她的兄长苦苦哀求,以及家中老父的份上,饶她一次?”
“云书,你也别当我是得理不饶人的坏人。你要知道,她并非一时错口,亦非一时脑子发病,多次辱我大哥,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忘忧冷冷一笑,眼神阴鸷,道:“第一次,我可以当她无知胡说八道,这年头脑子有病的疯子到处是;第二次,我看在你的份上——”顿了顿,对着李仪锦,笑得讥讽,道:“有这么一个妹妹,我打从心底可怜你——所以,我也不会做太绝,但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五次,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原谅她,况且,我一开始就不准备原谅她。不说云书你熟悉宫规戒律,便是你们俩,多次出言侮辱亲王,你们说,死罪过份不?就是抄你们家也是足够的。随意讨论皇族,可是对皇权有所不满?亦或……心存不服有叛乱之心?撇开我大哥是谁不说,你疼爱你妹妹,就能让她随意伤害别人?估计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吧——我又觉得你可怜了,养不教父之过,她变成这样,你们这些为父为兄的,担有更大责任,如今,便要承受后果,不管是你不忍看到妹妹落此下场,还是你家中老父会因此病倒,都是你们该受的,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你一再为她开脱,为她摆平,却没有从根源上解决,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也想到的,对吧。”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忘忧停了停让他们消化,想清想楚,想明想白,才又道:“至于云书你说残忍,天下间,先天失声后天失语者不在少数,这些人不是一辈子不能说话?而某些人,口舌能言,却尽造口孽!哪里值得可怜!”
李仪锦季恒默然,这八殿下不过少年,却并非仗势的纨!,说的话,句句在理。当初托出他的皇子身份,不过是希望他顾及皇家颜面稍微留情网开,如今,倒是更推入死局了。原本是想借此化解局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么一个八殿下,他们搞不赢啊!
现在,只能靠林云书了。
第六十九章
“忘忧……”一向儒雅淡然的云书,脸上染上郁色,让人心生不忍,让这样一个清傲的人如此低声下气,折煞!
忘忧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云书居然还要帮她求情?认识他那么多年,哪时见过他这样!便是被人打压,这么多年也只能在藏书阁当个编撰也是淡然处之。两人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好,连小吵也不曾,现在,他却一再违他意,也要保这个女人?
忘忧很少会生气——他会发怒,他会骂人,却从来没有会气成这样,气云书,气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连脑袋也憋满了气,晕得两眼都看不清,好不容易稳住,才强做平静的冷笑道:“云书你这么护着她,不如娶她为妻?这样,我自然不会动嫂子,以后嫂子要是再得罪人,我肯定也是会护着她的——这样的女人,你娶了,还真是牺牲你一人,造福百姓苍生。”
看来,忘忧是真的气坏了,连这种话也说了出来。也难怪,莫泠铮和林云书都是他重要人,说是他的精神支柱也不为过,如今为林云书为了一个该死的女人对着干,他能不气?云书听得一愣一愣,脸上的淡然换上了惊谔,心道:忘忧怎么会这样说?
没等人回过神来,胡说八道上瘾的忘忧又道:“这女人长得丑死了,你要是真想娶老婆,就是天皇老子的女人我也给你抢过来,娇小可爱的,窈窕美艳的,文雅温婉的,端庄贤淑的,清丽脱俗的,火辣性感的,静怡淑女的,男的女的……总之,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帮你弄到手。”
“咳、咳、咳……”季恒不禁被口水呛到,心里无语到了极点,明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在乱说,现在怎么弄得……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他真的很想笑……
李仪锦李心儿兄妹脸上表情各异,前者嘴角抽搐得厉害,后者脸扭曲得厉害,几乎想撕碎他的嘴,但也只敢憋着,连哼也不敢哼声。
而云书,最无辜的云书,心里伤到了极点。他心心系着的,只有一人,却被——唉——
其实,忘忧想表达的是——你是我重要的人——就是天皇老子的女人我也给你抢过来——你之于我,就是这么重要的存在,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侮辱大哥的女人说情?还是说,你的温柔,谁也能给?要不是真心在意云书,他会气得这么口不择言?
是呀!说起来,云书终究是要娶妻的,到时候,他就会把他的注意力和爱全部都给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那时候,他们也会变得疏离了吧,那么,会永远陪着他的诺言,也会被忘记了吧。
仅仅是朋友间的口头承诺,他会答应,大概也只是基于同情,一时冲动。多少人说过会永远在一起的话,但最后,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有一天,云支有他自己的人生,那时,还记着他这个无血缘的人么?任性无理的小孩子,在云书眼中,他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这样的想法,让忘忧害怕,冷得厉害——明明是在室内,有碳火,只是脱了裘衣,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忘忧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怒气莫名其妙的消失,不是不气,而是,脑袋里全是关于云书的事,顾不上其他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不是赌气,不是妥协,而是漠然——不仅语气漠然,甚至整个人都是漠然的。
如果说刚才的忘忧是一个为保护兄长的好弟弟,那么,此时的忘忧,却不是人,仿佛变成一抹空气,没有丝毫的情绪——连他什么时候走了出去,也没人感觉到。
是其他人感觉不到,还是忘忧拒绝着所有?
“这样,是代表没事了么?”季恒有些不敢相信,对上同样有些搞不明白的李仪锦,“这事,就这样完了?”
“应该是吧……”李仪锦如释重负的抒了口气,转而对旁边的云书拱手作辑,深深鞠躬,郑重的道:“林公子,这次小妹能安然无事,都是多亏了李公子出言相劝,救命之恩,李家上上下下感激不尽!”
“林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不忘!”李心儿两眼湿润,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原因,两颊微红。
前面说过,李心儿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婀娜少女,收起傲慢的表情,闭上刻薄的嘴巴,也是佳人一个,泫然若泣的小女人姿态,惹人心怜!
气氛紧张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轻松了点,季恒便打趣道:“哈哈哈,难得见李三小姐如此女儿娇态,莫不是芳心暗许?林公子这次救了你命,不如以身相许?”
“季大哥你乱说什么!”李心儿娇声嗔道,但却眼眸含羞的看了看云书。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季恒,看了李儿心这副羞涩表情,不禁有些愕然,还真让他说中了呀!女霸王的李家三小姐,也会有少女怀春的时候?真真难得!居然有人能制住她!不过,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颇感可惜的摇了摇头,季恒别有深意的看着眼儒雅温和的林云书,像极了才子佳人故事里的书生角色,再加上刚才救了李心儿,对他心生好感也是正常。看他的脸色,对李心儿的暗送秋波一点也不感冒,冷淡得很。
“三位请慎言,八殿下没说过要李小姐的命,何来救命之恩一说?”见三人脸色顿时变得尴难看,云书才发现自己,似乎变得刻薄了,如果再继续和这些人呆下去,指不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总之,今日之事,希望你们能缄言,在下为李小姐求情,只是出于人道,更多的——”目光移向季恒,后者摸摸鼻子笑笑,“季公子,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
“当然。”季恒微微一笑。
“失陪。”别有深意的看着季恒一眼,带着绪乱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宝悦楼。
第七十章
离开宝悦楼后,忘忧并没有回瑞王府。
“哎呀,这不是小侄子?”
“你在叫我?”忘忧回头,一男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却记不起有这一号人物,“你是谁?”
男子一听,脸上的笑扭曲了下,略带幽怨的道:“小侄子,我是你叔叔。”
“大叔,别乱认亲戚。”
男子被忘忧嫌弃的眼神给震到了,满脸苦相的道:“忘忧,我真是你叔。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我们体内留着的血是一样的~”
“你……”见男子并不像在胡说八道,忘忧颦着眉想了好久,最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我说怎么有种想揍你的感觉。你是莫秋寒的弟弟呀!”
“……是。”亲人相认不是应该激动而感人的么?怎么……
忘忧终于记起,唯一一次的出宫之行,因为某些事而仓促而终,在他接触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中,是有这么一人。当时另一人称他为淮亲王,那么,他是莫秋寒的弟弟没错。
“来,我们去喝酒。”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忘忧拍拍男子背豪爽道。
“喝酒?喝什么酒?”
“喝花酒呗~我们叔侄两人多年未见,当然要好好聚一聚。”这话,仿佛他有多高兴似的,明明刚才说的是想揍人家……
男子一听,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说,你知道你叔叔我叫什么不?”
忘忧一愣,左想右想,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这个叔叔叫什么。他知道他姓莫,知道他封号淮亲王,但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就猜到。”男子很是无语,大哥是怎么当人爹的,连亲叔叔的名字也不知道。
“有什么关系,不就一个名字么~”忘忧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男人别计较这些,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