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春风——风暖

作者:风暖  录入:08-12

正要开骂,定睛一看,不觉眼前一亮,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贴着白芍的耳朵吹气道:“小娘子一人上街?”

他见白芍唇红面白,体瘦羸弱,方才一撞后退数步,真当有盈盈之姿,只当是哪家姑娘贪玩扮了男装跑上街来。可这标致

小娘却是理也不理,似是没听到他的调笑一般,只呆呆看着前边。

那面前却是一个不大摊子,笼子里关了几只兔仔豺狼,呜呜求饶作响。边上的杆子上三三俩俩地挂着兽类皮毛,那看摊的

汉子见两人都朝这边看来,起了性质,随手抓起最外边的一条皮毛招呼道:“上等的赤狐毛儿,昨儿夜里刚逮到的,真真

是油光水亮,品相上等。做个袖套衣领子都暖和地不得了,现在天虽是渐渐地升温了,可日子总过地飞快,一眨地就是又

一个冬日了,您说是不?”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那狐狸是如何的狡诈却还是落进了套子,自己是如何地穿了它的尾骨,让它无法动弹,又怎样生生地

剥了这一身皮囊,才弄地没有点滴破损,十分完好。

那泼皮见白芍两只眼睛瞪地老大地盯着那红色的皮毛上,只道他是目不转睛万分喜爱,咧嘴道:“小娘子若是喜欢,随本

大爷回了府,保管你穿戴不尽。”

他说着就接过那条狐皮,绕在了白芍的脖子上。那血一样鲜红的皮毛衬地惨白如雪的肤色愈发地白了,他瞧地口舌生津,

连连赞道:“美人,美人。”

当下就是甩了银子给摊主,他只道受了自己财物,这小娘又是一声无作,这街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更英俊倜傥的大

爷,定是默认了。他嘿嘿一笑,亏得今儿个出来了,正要拉起这呆呆美人同自己回家过去,可这美人瞧着弱不禁风一个,

这拉了一把,却是动也不曾动一下。

没等手势,那几个家丁噌地就是围了上来。白芍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众人只道那双眼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他们生平所见

最漂亮迷人的姑娘,也没有这样美丽而悲伤的眼睛,一时心中怔然,齐齐停愣下来,忘了自己所要做何事。

待到有人忽然醒悟,大喊:“人走了人走了!”

再看过去,却哪还有那道瘦削墨绿的身影。

52.总是和他闹别扭

白芍慢慢地往前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而去。他原本是想去逸王府的,可到了逸王府里,也不过是找那只小小的狐狸而已。

那脖子上的狐狸毛儿又软,又暖,轻轻地随风一下一下地抚在皮肤上,却像是最尖锐的刺刀,痛地让人要发起抖来。

白芍的脚下踩过刚冒尖的青草,冰凉的石子,远方的落日变成了幽黑背景上的一轮明月,他浑浑噩噩地,停下步来。

他走了一个白天,才到了镇集上。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出发的原点。

他从那个豁了一个大口子的门里进去,这个庙堂还是当初胡尚佑安置他时那般荒凉、破败。佛祖也还是一样,在杂草丛生

的深处,就着幽深的月光对着自己微微地笑。

夜光白就在它的莲座上,花开地很白,在漆黑的夜色中也显得耀眼。夜风吹地温柔,它随着风小小地颤动着。

最开始它没有这样白,也没有这样大的。因为伤了根脉,初来时还带着点枯萎的微黄的憔悴。白芍晓得放个月把半年也就

缓过来了,可胡尚佑天天拖着尾巴绕着它转来转去。连半夜也带着它一起趴在屋顶上。那晚白芍看到自己的花,就像现在

这样,白白的,又大,又招摇。

他不是傻子。

他还记得自己被抓走的那个早上,胡尚佑吃完了那碗阳春面,自己说到了漂亮姑娘,还把手放到了胡尚佑的脸上。那时的

胡尚佑的脸泛着红,又发着白,嘴唇轻轻地张着,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些细节太琐碎了,白芍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地,那双晶晶亮亮的眼睛,那只用力捏着筷子的手

白芍抱着自己的那盆夜光白,他紧紧咬着牙,长而用力地呼吸着,他想让自己不受控制拼命发着抖的身子平静下来。他努

力了很久,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该去逸王府的。他想,可为什么还是没有去。

月光落了他一脸一身,白芍抬起头,面前的佛像是那样温柔慈悲,他在它面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花妖。渺小,微不足道

,湮没在芸芸众生。

每日都有无数的草木精怪修成正果,也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被人剥了皮,煮了汤,毁掉几百年的道行。

他虽觉得害怕,也总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死了,或者孤孤单单的,山崖上就自己一个妖怪了。

那时胡睿禛消失在自己跟前,他也害怕难过地不得了,可那不是真正的离开。他心里悲伤,可小狐狸总有法子,让他从死

胡同里钻出来。

这只小狐狸又皮,嘴巴还坏,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损地不成样子。可对自己最最好的,也就是他了。

那时在冰天雪地里等着那扇门的打开,他永远记得,那只火红的小狐狸探出脑袋来,对着自己喊“小妖精”。

小妖精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叫法。可那只小狐狸叫起来,也没有多少觉得讨厌。

后来红色的小狐狸就变成了红衣的少年。大部分时间总喜欢摆脸色走地大摇大摆,让人忍不住要生气。

花妖的脾气总是很好的。白芍想,我却总和他闹别扭。

他诓胡尚佑说,他怕那些漂亮姑娘。

小狐狸就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再然后。

再然后小狐狸就脸红了。

白芍甚至想不起来那个早晨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个举动。可他看着小狐狸呆傻在那的模样,心里忽然就很开心,很满足。

“我现在知道啦。”白芍的眼泪掉下来,掉在怀里的那株夜光白上,那些泪珠打在花瓣上,一大颗一大颗,“你是不怕漂

亮姑娘。”

他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嘴角却是微微地带着笑。

就像胡尚佑总是微微上翘着的嘴角。

他是不怕任何漂亮姑娘的。

也不怕那些狂莽大汉,地痞权贵。

“你只怕我。”

53.这样结尾就很好

白芍心中的伤心与难过,是他自长成一朵有意识的花以来,所不曾有过的。

当他还是山崖边的夜光白时,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难过的一天。泪水不间断地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却没有减少他的

一丝悲伤。

他的胸腔里澎湃着无数的话语符号,激烈地拥挤在一处。倘若胡尚佑回来了,他就能告诉他,自己是这样难过。

倘若小狐狸回来了……

白芍的心口像被猛然揪了一把,疼地他整个儿地僵在那。脖颈上的那块儿狐狸毛软软地,柔软地让人心碎。

白芍仿佛真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他呆坐了半晌,月光明晃晃的,照着地上仿佛有一片一片晶亮的碎片。他以为是自己破

碎的心,就伸手去摸了摸,是黏黏稠稠的触觉。

他想,原来也不是我的眼泪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吐了一口血。原来修成精的花也是会有血气的,和人类一样的鲜红,一样地浓稠。在伤心地难以自己的

时候,会血气上涌,无法自控。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无法控制的事情。

就算是一朵花,会喜欢上一只狐狸,也是一样没办法的事。

和狐狸喜欢上花一样没法子。

白芍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有多久,可总不会太久,因为月亮还没有躲到云层里,太阳也还没有爬上天空,胡尚佑也还

没有回来。

他一眨都不敢眨眼。

他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轻轻飘飘到自己跟前的,不是胡尚佑,又是哪一个?

白芍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拳头,指甲尖都掐进掌心了,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胡尚佑慌慌忙忙地贴上来,道:“哎哎,你怎么哭了?”

他拿着自己的袖子帮白芍擦了脸,却又有更多不间断的泪珠掉下来。

胡尚佑轻声道:“谁欺负你啦?”

白芍用力忍住,才让自己止住哭泣,道:“没有什么。”

胡尚佑将旁边的灰拍了拍,一屁股坐到白芍的边上,道:“说吧,让我替你出出气。”

白芍只红着眼睛,月光恰好照在他们坐的这块地方,照着这只红眼睛,固然是有点可怕的,胡尚佑却想起雪团的那只红眼

睛,想,果然兔子眼是好看的。

那红红的兔子眼就这样瞧着他,胡尚佑的脸不由腾腾地热了,只听白芍道:“不用了。”

胡尚佑正要说:“那怎么行。”

他想,你要被欺负了,那等于是我被欺负了。不不,是比我被欺负了,还要更严重许多许多。

可是没等他开口,白芍就已经拉住他的手,说:

“你别再离开我。”

胡尚佑这才真正目瞪口呆。那个阳春面的早上已经够让他害羞的了,想不到却还有更让狐狸羞涩地想躺在地上滚一滚的一

晚。

他是很想很有英俊公子哥,或者风流少年派头的那样潇洒不羁地说句“好啊”,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结结巴巴地厉害: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芍点点头,道:“我知道。”

他的动作做地很轻,说话的力道也不怎么响,可在胡尚佑的耳朵里听来却是炸雷一般。胡尚佑的心头又酸又软,既开心又

莫名委屈,只道:“好,好。”

他这时才留意到白芍的嘴角有点点的血迹。他拿手轻轻擦去了,心疼道:“到底是怎么了?”

白芍道:“没有什么。你回来就好。”

他们两个手拉着手,坐在这个破破败败的庙堂里。夜光白就放在一边,佛祖就在他们的身后,月光还是如之前的一般落下

来。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般快乐、开心过。

“所以你就以为这是我啊?”白芍将他出去的这一路说给了胡尚佑,他说地虽然简单,可胡尚佑看着他红地那样厉害的眼

睛,地上腥稠的血味,就晓得当时的情景,远不是小花妖一两句带过那样轻松。

他拎起那一条狐狸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才鄙夷道:“我的皮毛可比他漂亮多啦。”

他说完就把它丢到了一边上。这样一条破毛就害地自己的小花妖伤心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糟糕。

白芍道:“你原说是很快就回来了,可等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见到你的影子,我就……我就很是不安。”

即便方才做了类似表白的举动,可让这朵花开口说一些绵绵之语,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两个小东西手拉着手又诉了半天衷肠,胡尚佑才想起来道:“我拿到玉牌出府后就遇到哥哥的一位旧友,他让我替哥哥

同他去拿几样东西,我想路不远,也就去了。为了免你担心,还捉了只鸽子,让它给你报信。”

只是半路遇到的鸽子,哪里讲什么信用。小狐狸一走远,它才不理什么庙宇花妖,扑棱扑棱飞地自由自在。

胡尚佑把那好不容易得手玉佩亲手戴在白芍的身上,细细欣赏,神情颇为自得。又将几件宝物都倒腾出来,一一地鉴赏解

说。白芍听地懵懵懂懂,只知道是些法力高强的神器,也很美丽而已。

可看胡尚佑翻来覆去比划地这样快活满足,他也就觉得十分开心。胡尚佑讲了一阵,抬起头来看看白芍,发现他正温柔地

看着自己。

胡尚佑忽然起了恶作剧心思,挑挑眉,道:“小花妖,你真很喜欢我吧?”

他就看到白芍用力地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说:“是啊。”

方才说“在一起”,同现在的直白,完全是两个等级。即便有所铺垫,胸中那颗小小心脏仍是无法冷静地怦怦狂跳。胡尚

佑赶忙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镇定地似乎之前一刻还只会结巴着说“好”的是另一只狐狸。

他下决心做一只不丢份子的倜傥洒脱的帅气狐狸,歪着头像是在打量白芍够不够格似地,过了一小会儿,才勉为其难地道

:“好吧。那我就也喜欢你好了。”

他的语气那样真切,神情也很是到位,可胡尚佑作为一个情圣,实不该在勉强完的下一秒就急急忙忙送上一个拥抱。以至

于白芍知道,小狐狸的心全跳在了他的身上。

白芍曾想,要为那枚玉佩开一次花。但那枚玉佩并不是他的。

那个在冰雪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歌的少年终究是找到了。但那些微笑也不是对着他的。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只不爱唱歌,又会耍赖的小狐狸。

白芍回抱住这只会耍赖的狐狸。

这就很好。

正文完
 

推书 20234-09-29 :那一片芦花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