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菌汤上来喽。”随着一声吆喝,雅间的门一开,上菜的小二便端了一只冒着香气,还滚开着的砂锅进来。
好香!随着这砂锅放在桌上,那股淡淡的若清晨初露一般清新的香气便很快弥漫在这小小的雅间内。
见身边水寒一双清亮的眼睛盯在那只砂锅上再也移不开了,轩辕亦一笑伸手拿了只小碗,以汤勺撇了撇上层泛起来的些许油花后才盛了小半碗汤,又加了两片容易入味又性情温和的草菇在碗中后才递给身旁少年。
水寒端了轩辕亦递过来的菌汤,以汤匙舀起了少许送入口中,随后便眯了眼眸仔细体味着自家皇叔说的美味。
这几近透明的汤汁初入口中,一抹淡淡的植物所该有的清冽甘醇的味道便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紧接着,草菇,树菇,岩菇……各种菌类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味道便从口腔的各个角落中涌出来,绞在一起,鲜香无比却又丝毫未有杂乱烦腻之感。那半勺汤还未下肚,水寒那双本已微微眯起来的眼眸便完全眯在了一处,同时嘴角也轻轻扬起。
“怎样?静皇叔未骗你吧!”虽是与水寒隔了轩辕亦,轩辕静却也关注着水寒的反应。见他那张清俊的小脸上现了盈盈的笑意,轩辕静便伸手拿了那放在砂锅中的瓷勺,径自舀了半碗汤喝。
“好像很好喝啊!”从那百菌汤上来,就关注着水寒一举一动的雪念音见水寒脸上表情似是十分的享受,便伸手要去端水寒面前的汤碗,“我也尝一尝。”
未待雪念音的手探到水寒身前,一只空碗便给轩辕亦手疾眼快的塞到了他手中,“想要自己盛,跟一个孩子抢什么。”
竟然给说成是要和一个孩子抢吃的,岚帝,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接过轩辕亦塞进自己手中的汤碗,雪念音郁闷的瞟了眼已经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边少年身上,暗自咬了咬牙,伸手拿了轩辕静放回到砂锅中的瓷勺,舀了一碗汤。
“念儿,一中午了,你不是一直在说你的夫君身子弱,需要好好滋补调养,怎的这么滋补的汤反倒是要自己吃?”瞟了眼舀了碗中半汤匙清汤的雪念音,雪无痕挑了挑眉毛。
父皇,您也是故意的!和岚帝一道合着伙的欺负我。有些郁闷的望着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菌汤,眨了眨眼,雪念音俏脸上忽然又现了一抹笑容。
低垂了粉面,小心的吹了吹手中汤匙内的菌汤,随后又以唇抿了一抿,试了试温度后,雪念音便侧了身子一手拿着那汤匙,一手护在汤匙的一侧,将那半勺菌汤送到柳怜枫面前,“夫君,环儿喂你啊!”
第六十二章:相思解惑
“夫君,环儿喂你啊!”身子一倾,雪念音手中的汤勺便伸到了柳怜枫的唇边。
“啪嗒——”身子先是一僵,随后又是一抖,那双给柳怜枫捏在手中,却一直都不知道该夹什么好的筷子终于在那一声夫君之后掉到了地上。
“够了。”忍了两忍,压了两压,实在是忍不住也压不住的火气腾的一下直烧上来。眯了双眸,咬了后槽牙的雪无痕站起身来,冷冷的扫了眼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雪念音后转头对身侧柳怜枫道,“枫儿,该走了。”
“可是……”雪无痕忽然说要走,柳怜枫望望隔了雪念音的水寒,双唇动了一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伸手抓了柳怜枫的手,几乎是半拖的将他从雪念音身边带离后,雪无痕丢了一句,“小寒若是想同枫儿叙话就外面请。”给轩辕亦身侧的水寒后,就头也不回的牵了柳怜枫的手出了这雅间,下了楼往酒楼的后院寻来时所乘的马车去了。
“小寒——”柳怜枫给拉走,雪念音眼眸转了转,视线便落到了身侧水寒身上。将身子往水寒身旁凑了一凑,雪念音便道,“人家夫君给人家的爹爹拐走了,小寒陪人家吃午饭啊。”
“父皇。”未理睬身侧那个自动黏上来的人,转头目送着雪无痕将柳怜枫带走,一声低唤过后,水寒那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眸就落到了轩辕亦的身上。
“寒儿是想寻怜枫公子去?”
“嗯。”前次分别时,他还处在昏迷之中,原想着要有一阵子会看不见他,却不想竟会在这小小的通镇相会。既是相会他自然也不肯错过这个道别的机会。
瞟了眼身侧少年面前的饭碗,见一碗粳米的米饭到下去了大半碗,那半盏百菌汤也见了底,轩辕亦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袍服后才笑道,“走吧,爹爹陪你去。”
“哦。”应了一声后,水寒也站起身来,同样理了理身上的窄袖袍服后,与轩辕亦并肩出了雅间。
这两人一同起身,挨了轩辕亦坐的轩辕静红叶也就都起身离开。这雅间内也就只剩了与雪念音相对而坐的凌九霄。
“九霄——”面目含情眉带笑,站起身来移了莲步的雪念音在向凌九霄身边而去的同时,还不忘丢个媚眼过去。
起身,离座,看都不看这搅扰了好好的一顿午饭的人,凌九霄也冷了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出了那雅间。
嘁!小气!目送着凌九霄出了雅间,雪念音撇了撇嘴,又环视了一下这雅间,见没什么遗落的,便从袖口处摸了一锭银子出来丢在圆桌上,随后理了理鬓边散发,挥了手中丝帕,移了莲步,在廊上伙计小二的注视之下,下楼去了。
“嘭——”雪念音才行到楼下,那楼上雅间内便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雅间内,端了铜盆搭了潲水桶的伙计们见刚才还好好的一张圆桌霎时碎成了一地的木柴不说,连带着满桌的碗盏瓷器也摔成了碎片,脸一白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通镇镇外五里有一座凉亭。
亭子不大,以十六根海碗碗口粗的原木撑起了覆着青瓦的八角飞檐,飞檐的八个角上蹲了走兽,檐下挂了黄铜的铃铛。偶有风起,吹动了铃铛,便会有一声浑厚悠远的铃声飘散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亭子本身没什么,却因为坐落在几条官道交汇之处,就成了迎来送往,谈心话别的所在,也因此多多少少有了些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味。
马车内,柳怜枫挑了车上锦帘遥遥的望着渐行渐近的这座通镇外的亭子,眼眸不自觉的暗了一暗后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水寒,“小寒,到了那亭子就是你我分离的时候了。”说完后柳怜枫便缓缓的垂了头,“你我相交虽短,可是不知为何与你相处却会有若多年老友一般的感觉。”自在舒服。
言罢,那张消瘦的脸上就又不自觉的现了一抹犹豫,“这一别,若想再见怕也就难了。”无论是自己雪帝男宠的身份,还是多面少年飞岚亲王的身份,都注定两人不是自由之人。
“我会去看你的。”见柳怜枫眼中现了难舍之情,水寒便抿了双唇笑道,“而且,就算是不能见面,我也会让飞岚的使节带书信给你。”
话音未落,身下马车忽然一晃,便停了下来。接着,车厢外就传来了轩辕亦的一声低唤,“寒儿,下车了。”
“哦。”提高声音应了一声后,水寒便探身挑了车帘,先将柳怜枫让出去,随后自己才跳下了车。
“小寒——”才一下车,柳怜枫一转身伸手便抓了水寒手腕,强打了精神笑道,“我等你的书信,你别忘记了。”
怜枫……不知为何,望着对面那强装笑颜的青年,水寒心中忽然一酸。自己是同所爱之人回家,除了所爱之人之外还有宠他的静皇叔,疼他的外公和小舅舅,亦师亦友的云锦天,也该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丁宁,相处十多年的喜子和那一干亲信……甚至还有铸剑山庄那上上下下的一庄人……怜枫他又有什么呢?
父母亡故,嫡姐亡故,在那不见天日的深宫中守着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水寒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眸忽然失了些许的色彩。转头望望身旁亭子中的石桌,水寒心中忽然一动,“怜枫,你的琴一直都随身带着吧?”
“啊,是。”未曾想到水寒会忽然问道自己的古琴,停了一下之后,柳怜枫才道,“一直都带着。”
“借我。”说完,水寒便撩了身上窄袖长袍的前摆,离了马车,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进到了路边那座木质的小亭内。
“玲珑。”虽不解水寒何意,柳怜枫也还是转头唤贴身婢女。
“是。”向柳怜枫福了一福,玲珑便从马车后面取了柳怜枫的古琴,追在水寒后面,进了那亭子后,去了古琴上的锦套,将琴放在水寒的面前。
虽同样不解水寒的用意,轩辕亦却将手中缰绳扔给喜子后,率先迈了步子进到了那亭子之中。
他身后,除了看马的喜子,和赶了雪无痕他们所乘车马的雪念音的两名心腹,其他人到都先后跟进了那亭子。
低头拭了拭琴弦,调了音后,水寒缓缓抬了头,一双黑白分明,清可见底的眸子从在场之人的脸上一一望过去,片刻,随着他的视线再度垂到琴弦上,悠扬的琴声响起。
前世初见时惊鸿的一瞥,你便占了我的心。
日日所想,夜夜所梦,全是你。
为你痴,为你狂,为你疯,为你傻,为你失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定性。也因为只想多看你一眼命丧黄泉……
这一世,每每想到你便是彻夜难眠,便是抓心挠肝的痛,便是无限后悔,悔不该黄泉路上未喝那一碗能够忘却前尘俗世的孟婆汤。
却不想,阴差阳错,上天竟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自此之后便是日日相伴,夜夜厮守。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一举一动皆关情,心中眼中便只有你。
教你何为情,何为爱,何为心心相映,心灵相通。
相识,相知,相恋,相爱,携手共赴鸾帐,相约生生世世……
无数的场景,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一一闪现,直到那张魂牵梦绕了两世的脸凝在面前,清秀俊美的脸上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后低低的唤了一声:亦……
意随心动,本是斜靠了一根支撑亭子柱子的轩辕亦身形一转便到了那弹琴少年的身侧,一手扶在少年的肩上,另一只手指微微曲在一处,以指节轻轻婆娑着少年的面颊。
待那熟悉的触感自指节处的皮肤上传来,轩辕亦凤目便眯在了一处,嘴角上也现了抹淡淡的笑意。
一曲终了,抬头望望四周之人,见身边之人都若陷入了沉思与记忆之中一般,脸上或是现了笑意,或者带了些若有所思的表情,水寒便抿了双唇,“这曲子是师父教给我的,名为相思。传言懂音律之人可以借此看见自己所爱之人。”当日他便是因这曲子才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转头望向立在身侧,垂了视线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的轩辕亦,水寒的面颊上现了一抹稍显羞涩的笑容后,视线落在了一语不发的望着远处天边舒卷明灭流云的雪无痕,“就是不知道,雪陛下看见的是谁呢?”是你那个早已往生的音贵妃,又或者……
水寒忽然这般问,靠坐在亭中栏杆上的柳怜枫手便不知不觉的捏在了一处。
一声询问将雪无痕拉回了现实中通镇边上的这座小小的亭子内。
见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掩了眼中稍纵即逝的那一抹惊讶,雪无痕忽然一笑,迈步来到坐在亭中桌边水寒的面前。
视线先是落在那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眸上,接着又顺着轩辕亦放在他肩头的手望向立在他身边的轩辕亦,随后便低了头,将唇凑到水寒耳边,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小寒,朕跟你打个赌吧!若他把你看的比这天下还重,朕便禅了这皇位;若是在他心中你不如这天下,你便来莹碧寻朕和枫儿如何?”
“那本王是不是现在就该就筹备庆祝新帝继位的贺礼呢?”未有任何的犹豫,雪无痕话音未落,水寒便接了他的话。
“呵呵。”一声低笑后,雪无痕才站直了身子,“你倒是很自负啊!”天下,哪个人不想要,有君临天下的机会,又有哪个人不会抓住?
“这可不是自负。”而是自信,水寒有自信,自己在他心中就若他所说的,是他的天下。抿了薄唇,水寒笑道,“到时候雪帝可不要爽约。”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转头望向立在身边的轩辕亦后,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父皇,咱们走吧。”
“后会有期了,雪帝。”自家寒儿说要走,轩辕亦向雪无痕抱了抱拳后,伸手牵了水寒的手率先离了这亭子。
很快,飞岚的这六人六骑便沿着官道往西而去。
“《相思》啊!”一声轻叹之后,慕容非转头见身侧之人微低了头,嘴角上噙了盈盈笑意,似是陷入了无限美好的回忆中,便伸手揽了他的肩头低声道,“这曲子,其实是小天作的吧?”
“你知道了?”侧了身子,云锦天似笑非笑的望向身边的人,见他听完自己算是默认了的话后眼中忽然泪光一闪便转移了话题,“我不过只弹了一次,他竟给记住了……慕容非,你说有这么聪明的徒弟我算不算是捡了一个宝贝啊!”
“若是你这个宝贝徒弟再有点野心就好了。”见云锦天献宝一样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盯了自己,慕容非低笑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把连你都不想要的云中城送他,若送就送你舍不得的。”
“这天下,我舍不得的就只有你了,可是若把你给了他,我舍不得不说,岚帝怕是也要跟我拼命吧!”故意曲解了云锦天的意思,一手勾了云锦天的肩头,慕容非将唇凑到云锦天耳边低笑道。
“再一月就是大年,我同你回云中城怎样?”眼底虽然现了笑意,云锦天还是伸手拍开了慕容非揽在他肩上的手。
“一切都随小天,小天要去哪我就去哪。”手给拍开,慕容非低低一笑后,转头牵了两人的坐骑过来。
“走吧!”撩了身上窄袖长袍的前摆,翻身上马,一马鞭抽在马背上,云锦天一马当先,往南而去。
恋恋不舍的目送轩辕亦水寒这一行六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柳怜枫才在玲珑的搀扶下重新坐回到马车内。
不知为何,再启程,这车内的气氛竟然变了不少。
雪无痕虽然还是坐在车厢最内测闭目养神,可脸上的神情却似是他在为什么所困扰着。本就不常坐进车内的凌九霄这一次则直接策马行在了马车外面,就连一路上一直都想方设法想要激怒雪无痕的雪念音也单手托了头,一张俏脸上现了抹沉思的神情。
“皇上……”难耐的沉默若磐石一般重重的压在心头,视线落在雪无痕的脸上,柳怜枫的脸上又现了一抹担忧。
“怎么了,枫儿?”睁开眼睛,视线落在身侧青年脸上,雪无痕低声问道。
“没什么……”虽然很想问你,刚刚听琴的时候可是想到了姊姊,可是……话到嘴边后,柳怜枫又低了头,避开了雪无痕的视线,“不过是看皇上心情不好……”
“枫儿可是有话想问朕?”
“我……”为雪无痕说中了心事,柳怜枫的头埋得更低了。
“枫儿可是想问朕听琴的时候看见的是谁?”
“皇上……”猛地抬起头来,柳怜枫的脸上竟现了一抹惊讶。
“那枫儿能不能告诉朕,枫儿听琴的时候想到的可是朕?”见柳怜枫猛然抬起头来,雪无痕便知道他猜想的不错,眼眸闪了闪之后,又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