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就这一两日内。”
“这么赶?”站直了身子,雪无痕向前两步,伸了大手,轻轻拨开雪念音额前的碎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孩子,半晌忽然低笑道,“父皇也许有些体会到你舅舅的心情了。”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可是一旦想到这孩子就真的要远离了自己,雪无痕也还是生了些许的难舍之情。
虽然知道他这几年在外过得好好的,却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叮嘱两句,可是想到刚刚他说的柳怜枫已经叮嘱了他差不多半个时辰,这话到嘴边雪无痕也就咽了。
轻轻拍了拍面前青年的肩膀雪无痕说道,“既是这样,前路漫漫,念儿多加保重。”
“临行之前,念儿跟父皇讨一样东西可好?”觉察到对面的男子有些难舍他,雪念音眼眸闪了一闪,随意地瞟了眼檐外黑漆漆的天空。
“念儿想要什么?”
“就是……”身子向前一倾,仰了头,雪念音的唇便毫无征兆地吻到了雪无痕的双唇之上。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过后,雪念音就便又向后撤了一步,见对面男子神情若常后嘴角便缓缓扬起。
“念儿这般的投怀送抱就不怕有人吃醋?”意有所指地瞟了眼那隐在暗处的人,雪无痕挑了挑眉。虽是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他却也觉察到了那股骤然迸发出来的杀气和……浓浓的醋意。
“就是要让他吃醋啊!也让他知道莹碧的颖王也不是没人要的!免得他还对他的那个什么小亦念念不忘的。”
“别太过火了。”觉察到暗中的人已经远远地往宫外去了,雪无痕就劝道。
“他没事。”瞟了眼已经远去的凌九霄,雪念音又接着说道,“父皇,虽然这话在念儿不该说,可是您还是该对太子加些小心才是。”
“此话怎讲?”雪念音忽然说到太子,雪无痕便眯了眼眸。
“父皇,念儿在玉落城的人说太子从一回到莹碧就开始着手继位之事,并且为此开列了调换官员的清单,甚至还草拟了即位诏书。虽然后来因为父皇突然回莹碧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背地里的一些小动作却并未因此停下。”望了眼雪无痕的脸,见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眸中却现了一片萧杀,显见是在认真地听自己说话,雪念音才又接着说道,“虽然说这莹碧早晚都是他的,可父皇也该防着他提前逼宫才是。”
“逼宫?他也得有这份本事和魄力。”眼眸冷了一冷后雪无痕道,“行了,这事朕知道了,你若再不去追……”意有所指地望望凌九霄消失的方向,雪无痕脸上忽然现了抹调侃的笑意,“怕是该追不上了。”
“父皇放心,他啊,哄一哄就好了。”半是嗔怪半是羞涩地抿了薄唇后雪念音才道,“那念儿就先走了。”
“快去吧。”言罢,雪无痕又拍了一拍面前青年的肩头。
“父皇保重。”有些留恋地望了面带微笑立在面前的雪无痕,雪念音转身后,纵跃上那高高挑起的飞檐,往凌九霄消失的方向一路而去。
雪轻然,羽毛未丰就生了不臣之心了?原想着让你再历练几年,不过……既然你等不得,那朕倒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一国之君的魄力与狠绝。
目送着雪念音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飞檐上,雪无痕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随后便现了一抹萧杀之意,连带着眼底也阴冷一片。
二月,初春的天气虽是乍暖还寒,一场夹着雪花的小雨之后,天虽然还有些冻人,却已经冻不住栖凤河的那一河泛了绿色的春水。落凤城城郊前一年的枯草下却也开始现了些绿意,官道两旁荒芜了一冬天的农田中也出现了挖松土地,准备播种下春天第一粒种子的农民。
盘龙殿那间给寒亲王轩辕水寒当做书房的偏殿给殿内四角上的黄铜炭炉烘烤的暖暖和和的。殿内当做屏风用的书架后的长榻上,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袍的少年倚了堆得高高的锦被,面朝着床榻外侧,和衣而卧。
少年微微蜷了身子,一只手伸展开来摊在长榻外侧,另一只手搭在腰间,手指微微张开,身侧落了一本打开的琴谱。
一头柔顺的长发铺散在脑后秋香色的锦被上,发梢上松松地系了一根金丝织成的缎带。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半边贴在锦被光滑的缎面上,两抹秀气又带了些许英气的眉毛下双目微合,长长的睫毛随着少年平稳的呼吸轻轻颤动,微微向上扬起的嘴角上含了一泓似有若无的笑意。
斜阳透过一侧敞开了通风的窗子照在少年的脸上,暗金色的光线落在少年那白皙的皮肤和身上那月白色的锦缎上,散射出淡金色的光亮,让沉睡中的少年愈发的沉静怡然。
一手拎了身上袍服前摆大步流星进到偏殿内的轩辕亦视线落到少年身上后,脚步先是一顿,紧接着冷峻的凤目便是一柔,紧紧地锁在一处的剑眉也缓缓地舒展开来。
转身挥挥手,让跟在他身后的丁宁带了小太监们退下后,轩辕亦才又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来到长榻前,踩了脚凳后侧坐在了榻上。
因为轩辕亦正处在少年和斜对了他半敞了的窗子之间,他一坐下,那原本落在少年脸上夕阳的余晖便给他遮去了大半。虽是在睡梦中,却也觉察到了这细微光线的变化,少年眉毛轻轻地蹙在了一处,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寒儿醒了。”曲了右手食指,以指关节轻轻蹭了蹭少年白白净净的脸蛋后,轩辕亦低声道。
“唔……”似是因为被扰了好梦,水寒单手撑了身子坐起来后就伸了另一只手揉了揉泛起了些许水汽的双眸,“父皇何时回来的?寒儿好像睡着了。”
“不是好像,就是睡着了。”曲起来的手伸展开来,以整个手掌摩挲着少年的面颊,轩辕亦的眼眸忽然黯了一黯。
“父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朝中哪位大臣又招惹父皇了?”敏感地觉察到轩辕亦心中那一股隐忍不发的怒气,水寒才舒展开来的眉毛就又轻轻地蹙在了一处。
“朝中的事情父皇自会去处理,寒儿不必挂心。”话音未落,轩辕亦忽然倾了身子,将唇印在水寒的额头上后合了凤目,掩了眼中一抹情愫。
“亦?”觉察到轩辕亦情绪有些低落,水寒便伸了双臂环到轩辕亦的腰间。
“呵呵,”腰给水寒揽了,轩辕亦便低笑一声道,“快要到晚膳时间了,寒儿该醒一醒了。”
“哦。”应了一声后,松了环在轩辕亦腰间的手臂后,水寒才说道,“父皇先去偏殿吧,我这里还要收拾一下。”说着他的视线就落到了有些凌乱的长榻和一侧的书架上。
“让他们收拾了就好了。”
“不要,他们不知道哪本书放在哪里拿着最顺手。”
“既是这样,那父皇就到偏厅等了寒儿用膳了。”又向前倾了一倾身子,以自己的面颊蹭了蹭少年的小脸,轩辕亦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长袍率先出了这偏殿。
“告诉喜子,让他查一查朝中出什么事了。”目送着轩辕亦出了偏殿,水寒小脸沉了一沉后扬声对隐在暗处的暗卫道。说完他又歪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先让他把这里收拾了。”随后躬身穿了放在脚凳上的靴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袍服后追在轩辕亦的身后出了寝殿。
第七十三章:半壁江山
晚膳后,陪着水寒说了一会儿话,轩辕亦就又离了寝殿往御书房去了。
送了轩辕亦出了盘龙殿,重新回到偏殿自己的书房内,坐在长案后,捡了本书随便翻着的水寒忽然抬头看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的人,待他进来后视线才又重新转回到手中书卷上,“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主子。”径自来到水寒面前,单膝跪地后,喜子有些犹犹豫豫地低头道,“主子可是想问皇上在为何烦恼?”
听出喜子有些犹豫,水寒愣了一愣便合了手中书卷后低头看向跪在自己长案边上的男子。给水寒一看,一身黑色短打的青年就低了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你先起来。”见喜子竟明显地躲着自己的视线,水寒心中就有些嘀咕。
“是。”人虽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立在长案边上,头却一直未抬起来,喜子的视线也落在了脚下漫地的金砖上。
“喜子,你说你知道父皇为何烦恼?”
“是。”又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喜子的头竟然垂得更低了,同时脸上现了些为难的神情。
“你既然知道,那就说说是为什么。”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可是面前这人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对,似是想隐瞒什么,或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眼眸闪了闪后水寒便把身子靠到了那张盘了五爪龙的太师椅的靠背上。
“主子,我若是说了……您可别闹……若是皇上问起来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张了张嘴,偷偷瞟了眼靠在太师椅上的自家主子,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喜子忙又低下头。
“是父皇让你们瞒着我的?”听喜子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轩辕亦让他们瞒着自己,水寒愣了一愣。
“主子,皇上他也是不想让您因此烦心。”
朝中之事自己虽然不怎么参与,可是他每次问起,自家父皇都毫不隐瞒。怎么这一次不跟他说不算,还让身边的人瞒着他?歪头想了想后水寒忽然道,“喜子,这事可是和我有关?”
片刻的沉默,喜子张了张嘴,“主子,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真的是与我有关?转头看望着自己的喜子脸上现了一抹古怪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水寒的心竟忽悠悠地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他才有些心虚地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主子,雪帝亲派的使团到落凤城来了,还递了国书。”
“莹碧的使团?递了国书?”虽然两国交往使团来往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若是有国书递上,这样的来往可就直接上升到了国君的级别,这么大一件事,轩辕亦竟把他瞒得死死的……他到底该不该问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是,”水寒正犹豫,喜子就又接着说道,“国书上说雪帝要以莹碧的半壁江山为聘礼,求王爷你……”目光闪了一闪后喜子的声音忽然小了很多,“为夫。并且愿意与您江山同坐,社稷平分……”
为夫?求自己?还是以莹碧的江山做聘礼?还是江山同坐社稷平分?这一句句的话竟若一个个雷在头顶炸响,微微张开的小嘴半晌未合拢,小脸上也现了种不知道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呆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水寒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看向立在身侧,虽然低了头,却偷偷抬眼瞄着他的喜子,“这事是真的?”
“莹碧的使团昨日就已经到落凤城了,主子您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瞧。”刚刚有些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迟迟未说出皇上心情不愉的原因,就是怕自家的这位主子听说雪帝要求他为夫着恼。现在水寒脸上并未出现怒容,喜子便放了放心,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使团进城的时候,整个落凤城都轰动了,冷风他们几个不当值的还特意跑去看了,回来说光是装了绫罗绸缎和珠宝玉器的马车就排了一整条街。按照使节的说法那些都是雪帝送给王爷您解闷的小玩意……”
“全城都轰动了,你们竟然把本王瞒得死死的?”尾音高挑的同时水寒的眉梢也轻轻挑了一挑。
“是皇上让属下等瞒着您的,皇上说若有泄露,刑堂受罚。”说到了三卫的刑堂,喜子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刑堂受罚啊!的确无论是跟在身边的喜子还有春夏秋冬这四名宫女,还是冷风他们七名少年,都是皇家三卫出身,自然知道三卫刑堂的厉害。也难怪都两日了,自己竟然被他们瞒的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喜子,”将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右手手肘撑在面前长案上,单手托了下巴后水寒就笑意盈盈地望着立在跟前的人,“呐,本王问你,皇上是你们的主子,还是本王是你们的主子。”
“王爷是属下的主子……”水寒的声音虽一如往常一般,清亮的未带什么情绪,却不知为何,给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眸一盯,喜子的心就忽悠悠地悬了起来,“可是,主子,皇上的命令属下……”
“既然本王是你们的主子,这么大的事竟然敢瞒着本王,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罚你们?”小脸一寒,水寒便打断了喜子那句未来得及说完的,皇上的命令属下也不敢不听。
“主子……属下知道错了。”
“既是知道错了,那就刑堂受罚,免得日后再犯。”
“主子……”皇家三卫的刑堂,哪一次进去不都是给脱了一层皮出来的。听水寒一句轻描淡写的刑堂受罚就把自己打发到了三卫中有名的阎罗殿去了,喜子脸上一灰的同时,连带着肩膀都垮了一垮。
“你去的时候顺便叫上春梅她们四个和冷风他们七个,让他们几个跟你一道去。”放了撑着下颌的手,伸手捡了长案上的书翻开,水寒就又把身子重新靠到太师椅内。
“主子……”若是给他们知道是自己把这事说出来害他们受罚的,那他们几个还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听水寒让自己去刑堂领罚不算,还要他把春梅和冷风他们几个一块叫上,一滴冷汗就顺着喜子的额角滑下来。
“去吧。”竖了手中书卷,挡了自己的小脸,水寒便挥了挥小手让喜子下去。
“……是。”知道这一番惩罚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了,心中虽是一阵阵哀嚎,却也不敢忤逆了自家主子。可怜兮兮地应了一声后,喜子就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去。
雪无痕,这就是你跟本王在通镇分离时打的那个赌的后继吗?竟然这般大张旗鼓的,以半壁江山,求我这个飞岚的闲散王爷为夫……这一番动作还真的是……肆无忌惮啊。
听喜子无比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水寒就把手中书卷重新放在长案上,将身子靠到了太师椅上。
现在的天下虽是飞岚,莹碧,和苍霄三足鼎立,但是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飞岚都已隐隐超过其他两大帝国之势。而苍霄却因为两帝接连亡故,政局不稳,现在若再有了莹碧的半壁江山整个天下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了。
这么有吸引力的事情,摆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难以抵挡吧!这一世虽然已经决定抛了一切功名利禄做个自由自在的闲散人,他却也对这样的利诱尚且怦然心动,那么这些在身为一国君主的轩辕亦……亦,你曾说过,我就是你的天下,这可是真的?清亮的眼眸暗了一暗,水寒的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烦躁。
熟悉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水寒愣了一愣,忙伸手重拾了桌上的书卷挡在面前。
“寒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伴着那有些嗔怪意味的声音,处理完朝政回寝殿休息却给偏殿的光亮吸引来的轩辕亦转眼便到了长案边上。
“下午的琴谱未看完,寒儿想把它看完。”回避了轩辕亦的视线,水寒便合了手中的书卷,伸了手环了轩辕亦的腰身后挺了后背将头靠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