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看不到的角度,轩辕亦嘴角略微向上勾了,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偏厅外,一名小太监躲躲闪闪的猫到了门口。站在轩辕亦身后的丁宁眼尖,看那小太监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就绕到了门口。那小太监俯首在丁宁耳朵边说了点什么,丁宁点了点头很快转回来。
“什么事?”轩辕亦也不抬头,捡了块米糕送到水寒碗里。水寒通常都是把这香甜的米糕浸了粥吃,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轩辕亦拐了他筷子上的肉脯,忘记了。
抬眼看了一眼轩辕亦,这一次水寒什么也没说,兀自低了头吃粥。
“皇上,”丁宁弓了身子,“快到年关了,梅妃和锦妃两位娘娘今天回家省亲。”
“让她们去了就是了。”轩辕亦随口说。看水寒伸了筷子要夹远处的小菜,眼明手快的端了递过来。
“是,可是陛下,两位娘娘已经在殿门口候着了,说是要跟陛下当面辞行。”
轩辕亦一愣,想了想,又看看埋头吃饭的水寒。察觉轩辕亦的目光,水寒歪头想了想,放了勺子,拿了筷子飞快的夹了几注小菜和两块糕点,下了椅子捧了碗就往外走,“不方便我回避。”
轩辕亦看他抄了筷子夹了菜不知道要干什么,待人离开椅子才反应过来,脸就是一黑,“轩辕水寒——”
走到偏殿中间的水寒一愣,听出来轩辕亦这次是生气了,就站住,有些奇怪的转身问,“怎么了?”
看水寒一脸迷惑,轩辕亦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给抽走了,无力的问“为什么要回避?”
“呃……夫妻分别不是要有很多贴心话单独交代?”水寒郁闷,这种事还要自己一个小孩子提醒么?
“寒儿。”起身搂了水寒的腰,抱了他回转座椅。这一次没把他放到身边的椅子上,而是直接让他坐了自己的膝盖,“寒儿,贴心话是说给自己心里唯一的一个人听得。”
“所以呢?”水寒歪了脑袋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那只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女人,你认为父皇的贴心话会说给她们听么?”
水寒摇摇头,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总的意思就是他不需要回避。既然不需要回避,那就继续吃饭好了。把捧在怀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水寒发现,坐在轩辕亦的膝盖上很方便够碗里的食物,就没表示反对,拿了勺子舀粥吃。
丁宁看看小心的搂了水寒时刻关注他的需要的轩辕亦,再看看他怀里吃的香甜无比的小人,冲着门口探头的小太监摇了摇头。
看着水寒碗里的米粥吃完了,自己也吃的七七八八,轩辕亦问,“寒儿今天要出去么?”
水寒想了想,“不知道呢,父皇有事?”
“中午父皇等寒儿回来吃午膳吧。”轩辕亦一笑,“很久没跟寒儿一起吃午饭了。”
水寒想了想,似乎是很久了,“好。”边说边顺着轩辕亦的膝盖滑下来。
“寒儿乖。”伸手搂了刚从自己膝盖上滑下去的水寒,低头在他脸上香了一口,趁着水寒还未反应,站起身就往殿外走。
水寒一愣,伸手擦擦给轩辕亦亲了的面颊没当回事。在他看来轩辕亦毕竟是欧洲人,这种亲亲抱抱应该是家常便饭。
轩辕亦的举动未给水寒造成任何困扰,却让丁宁以及一干侍候早膳的太监宫女一脸的惊讶与不敢置信。在他们看来,即使是父子,这互动也太暧昧了一点。兀自张大了嘴,睁大了眼的众人忽然身子一抖。条件反射的看过去,给轩辕亦带了威胁与警告性的目光一扫,所有人都冒了一头的冷汗,纷纷低了头。
对于这些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水寒倒是毫不知情,看轩辕亦前脚出了偏殿,水寒带了喜子后脚也跟出去。远远的了见门口花枝招展的跪了一地,为首的两位穿金戴银的青年女子想必就是丁宁说的两位皇妃了。看轩辕亦径自从人群中穿过,脚步丝毫不停顿,不知为什么,水寒的心情忽然大好,“喜子,咱们去御花园转转吧。”
出了盘龙殿,沿着时常走的一条偏僻的小路,绕过几幢宫殿,就到了占地几百平的御花园。时值冬日,百花凋零,只在御花园一角的暖房里还有反季的鲜花开放,院内的大部分都是一片凋零,满树的枯枝支支丫丫的直指天空,原本花团锦簇的花圃也只剩了一园的破败。
少了鲜花点缀的御花园也同样少了借着赏花之名互相算计,争风吃醋,传递消息,互相打压的一干后宫。一路行来,除了偶尔一两个抄近路的太监宫人出现在视线里,这满园的寂静倒也别有风味。
沿着清扫干净的石子小路溜溜达达不知不觉间就逛到了紧邻冷宫的一处湖泊边上。说是冷宫,却早已荒废,只有几名一辈子都不得见圣颜的几名老宫女看守着。无论是先帝还是现在的皇帝都未曾把哪个人打入冷宫。关于这点,水寒还特意问过丁宁,得到的答案是,都给杀了。也许对失宠的人,直接杀了要比老死在这清冷的地方要仁慈的多吧。
离了冷宫的宫墙,水寒带了喜子往梗偏僻的那片湖泊走过去,忽然一阵琴声随着微风,轻轻飘进耳朵。
第十三章:云候
水寒一愣,放慢了脚步。铮铮的琴声婉转悠扬,如诉如泣,又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顺着湖泊边上的石子路,绕过一排排树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湖泊,湖中心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挑檐飞角的格式,原木的柱子。奇怪的是却没有通向湖心小亭的回廊与长桥,结了薄薄一层冰的水面把那小亭子和湖岸隔开。亭子里,一架古琴摆在长条的桌子上,桌子后坐了一个人。白色长袍,外罩银红色薄纱衣,一头黑发结了辫子,辫稍搭在胸前,系了银红色的缎带。
远远看去,天地之间,枯败的树木,冰封的湖面,原木色的亭台,一色的灰暗,只有那一点点银红与那一色的苍茫呼应,醒目却不突兀。
水寒不由停住了脚步。悠扬的琴声借了湖面传过来,亭子里的人抬了头,看见了湖案上水寒小小的身影和他身后的喜子。琴音中几不可查的停顿了半分。
一曲终了,弹琴的人停了手指上的动作,抬了头望向水寒,脸上似带了微笑。
水寒一愣,歪着头想了想,“喜子,送我到那亭子去。”
水寒身后的喜子暗自翻了个白眼,每日背了他爬高跃低,这九殿下使唤自己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看喜子背了水寒,踏了薄冰奔过来,亭子里的人略微一讶。转眼喜子就背了水寒踏上了那小亭子,放下水寒,喜子看了眼坐在古琴后的男子,单膝跪下,“奴才见过云候。”
听喜子称他云候,水寒有些奇怪为什么后宫中会有男人出现,还是个侯爷。不禁上上下下的打量那男子。坐在古琴后的男子也不恼,大大方方任由水寒打量个遍,然后眯了一双桃花眼,“看够了?”
水寒一愣,随即点头。
看水寒点头,男子反倒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孩子倒也大方承认打量自己,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如何?”
“呵呵……”水寒干笑,“那个……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看水寒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男子不禁奇怪,老实说,对自己的相貌他还是有着自信。这世上,见到自己能不动心的可谓少之又少。不过,眼前的孩子似乎不是。
“你不妨说说看。”
“红颜祸水。”
“噗——”一直跪在地上的喜子虽然没有命令不敢起身,却也不妨他支了耳朵听两个人对话。从自家六岁的九殿下口中听了这么一句,一个没收住,他不由笑出声来。
男子皱了皱眉,看了眼水寒又扫了虽然跪在地上,却丝毫没有小太监唯唯诺诺样子的喜子若有所思。
看男子不说话,微皱了眉看着自己,水寒当他生气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伸出手去,“水寒,轩辕水寒,很高兴见到你。”
看古琴后面的男子愣愣的盯了自己伸出去的手,然后又转脸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水寒有些尴尬。以前的习惯都过了一个多月却还是改不了。
讪讪的收了手,水寒问,“你是侯爷?侯爷为什么会在后宫?”
听水寒这么说,男子又是一愣。看水寒一脸的不解,忽然抿嘴一笑,“你不知道为什么?”
水寒摇头,男子也不解释,反而转移了话题,“云锦天,起来吧。”前面的话算是报了自己的名字,后面的话是说给一直跪在地上的喜子说的。话音一落,就又低了头随手摆弄长几上的古琴。
看男子摆弄古琴,水寒也不吱声,倚了栏杆坐了听他弄琴。期间喜子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带了件银鼠缂丝的披风来,小心的给水寒围了。
一曲终了,水寒转过头,“你教我弹琴吧。”
“你想学?”男子没抬头,信手拨弄着古琴上那七根琴弦,铮铮声响虽不成曲调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想学。”听男子这么问,水寒站起来,走到长几前,盯了那架做工精细考究的古琴。
“为什么想跟我学?”
“为什么?”水寒歪歪头,思考的时候他常常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前世是,这一世也一样。配了那张圆鼓鼓的小脸,和眉清目秀的长相,天真可爱,丝毫没有皇家孩童该有的成熟与心机。
“你的琴声里面有感情。虽然我不太明白,可是……很忧伤。弹不出感情的人,即使技艺再高明,指法再娴熟娴熟,也不是一个好琴手。”虽然这话说的是钢琴,但,同样是乐器,拿来说古琴应该也试用。
第二次,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再一次探究的看了看水寒,忽然一笑,“一个孩子,不明白也很正常。不过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见解,倒是让人佩服。”
听男子这么说,水寒的脸一红。原本是借用了前世别人的见解,却不想给人夸奖,觉得受之有愧的水寒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片刻,再抬头脸上的红晕已经退去,“我想学琴,你肯不肯教我?”
“你明天再来这里。”男子并未做答,伸手抱了琴起身,踩了湖面上的薄冰,飞身离去。
看那道银红色的影子跃上湖岸,消失在宫殿那高高挑起的飞檐上,身后的喜子暗自心惊。
水寒看男子离去,有些失望。一转头就看见喜子盯了男子消失的方向皱眉,不由好奇的问,“怎么了?”
给水寒一问,喜子反应过来,“属下没想到云候竟然是高手。”
“武功么?”听喜子这么说,水寒有些兴奋,“他的功夫怎样?”
“这……”喜子继续皱眉,“以属下看来,这世间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看水寒一脸的崇拜转向云锦天消失的屋脊,喜子有些无奈,“殿下,快到午膳的时辰了,您要不快点,皇上该找来了。”
“哦。”似有不甘,水寒又看了眼那灰蒙蒙的屋脊,趴在已然蹲了身的喜子后背上,任他带了自己离开亭子,回盘龙殿的偏殿。
进了偏殿,发现轩辕亦已经等在那里,水寒转头看向殿门口摆了的滴漏。
“你没晚,是父皇早到了。”轩辕亦的心情似乎很好。
水寒没理他,费力的辨认了一番滴漏上的刻度,确认自己没有错过时辰后,走到轩辕亦身边,有些费力的爬上对他小小的身体来说大了很多的太师椅。
“寒儿今天见到云候了?”轩辕亦看着水寒在自己身边坐好,伸出手握了水寒冻的泛红的小手。一阵暖意袭来,水寒也不挣扎,任由轩辕亦握了,舒舒服服的眯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觉得他怎样?”
“怎样?他的琴弹得很好。”水寒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喜子说他的武功很高。”
听水寒这么说,轩辕亦瞟了一眼站在水寒身后伺候的喜子。喜子看轩辕亦盯了自己慌忙低了头。
“对了,父皇。”说到云锦天,水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是太监吧,一个侯爷,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宫?”
丁宁看轩辕亦满脸的笑容的看了眼自己,就知道该自己给自家九殿下解惑了,“殿下,候是后宫男妃的封号。按品级算,相当于贵妃。”
听丁宁这么说,水寒不禁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丁宁所说的话。过了一会,小脸一垮,衰然欲泣,“父皇,寒儿竟然不知道父皇也喜欢男人。”
“呵呵,”轩辕亦一笑,侧过身子,在水寒白嫩嫩的小脸上香了一口,“寒儿若是喜欢男人父皇会很高兴。”
轩辕亦身后的丁宁暗自翻了个白眼,世间哪有当父亲的这样教导自己孩子的,这分明是要教坏了九殿下么。但是,接下来水寒的回答却让他连白眼都不会翻了。
“寒儿还是认为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生活比较适合寒儿。”
听水寒这样回答,轩辕亦的心中一涩,眼睛暗了一暗。但是紧接着,坏坏一笑,伸手捏了捏水寒的脸蛋,“连女人都没碰过的小屁孩还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水寒皱眉,揉揉给捏疼的脸蛋,对轩辕亦怒目而视,却也说不出什么。没办法,人家说的是事实。
看水寒生气,轩辕亦呵呵一笑,“水寒想学什么,琴棋书画……”说到这里,轩辕亦忽然停顿了一下。想到水寒那笔歪歪扭扭的简体毛笔字倒是和云锦天的字体有八分像……“算了,书画父皇教你好了。除了书画,诗词歌赋,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只要你想学的都可以找他教。”
一番话说的水寒不由张大了嘴巴。
看水寒惊讶,轩辕亦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寒儿可知,云候可不是一般人。”
“咦?”水寒奇怪扭头看轩辕亦,轩辕亦凑到水寒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水寒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张的更大了。呆呆的看着轩辕亦满脸的不可置信。
轩辕亦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说的都是事实。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皇宫里?”水寒忍不住问。不是他不信,只是这云候的身份太过惊人。
“他么。”轩辕亦单手撑了下颌,“当年是为了躲什么人,就伪造了身份混进各地进贡的美人中进宫了。”
当初自己也是给云锦天那悠扬的琴声吸引,才见到了那称得上天下绝色的男人。看到自己,云锦天也不隐瞒,大致说了混进皇宫的原因。
虽然知道这人不是平常人,但是隐卫带来的云锦天的身份还是让他大为吃惊。对隐卫调查得出的结论,云锦天倒也爽快承认。
之后轩辕亦偶然会跑去喝杯茶,听听琴,下下棋,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和平相处了快五年。
看轩辕亦兀自陷入回忆,水寒有些气闷,拉长了小脸,拽了拽轩辕亦的袖子,“父皇。”
给水寒拉了袖子,轩辕亦一笑,“他不是父皇的人,封他侯爵是为了避免有人找他麻烦。寒儿,记住,云锦天那样的人只可与之相交,不可与之为敌。”后半句话,轩辕亦看着水寒的眼睛说的无比郑重。
“嗯。”水寒暗自记下。轩辕亦如此郑重嘱咐了,必定有他的道理。
看水寒的小脸一脸的郑重,轩辕亦忽然一笑,“寒儿饿不。”
看水寒点头,轩辕亦吩咐传膳。
流云阁,云锦天斜倚了软榻靠了,欣长的手指从古琴的琴弦上划过。皱了眉陷入某种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