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寒满脸的不舍,轩辕亦有些挣扎,但那不时飘进鼻孔的气味还是让他果断的拉了水寒走人。
跟在身后的红叶扫了眼摊位上那放在竹篾编织的笸箩上金灿灿的油炸臭豆腐,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半天的时间,走了大半的街道,丁宁拎着的篮子也满的不能再满了,看时辰不早,红叶便冲着四周的暗卫打了眼色。一会,一辆围了湖蓝色车围的四轮马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停在了轩辕亦和水寒的身前。赶车的喜子从车辕跳下来,“主子。”
轩辕亦点点头,拉了水寒上车。水寒似是意犹未尽,嘴里虽然应了,一双清可见底的眸子亮晶晶的盯了街边的小吃,不肯挪动步子。
“寒儿,寒儿若是没玩够,哪日父皇再带寒儿出来。”看水寒从下车开始眼睛里面的新鲜与好奇到现在还未曾退去,知道他第一次出宫,见了这许多宫内不曾见过的,心生留念,轩辕亦只好哄他。
“哦。”应了一声,水寒还是黏在街边的摊贩前,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烤红薯,来回的在两只手里掂着,还不时的吹吹气。
“寒儿。”看水寒还是不肯上车,轩辕亦的声音不禁冷了几分。
察觉到轩辕亦声线的变化,水寒猛的转过头来,满脸的疑惑。轩辕亦一愣,他倒是没想到水寒会对自己的情绪变化如此敏感,看水寒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便轻扬了嘴角,把唇凑到水寒的耳边,“寒儿站在这里不肯上车,难道是等父皇抱你上去?”
“是……那个……寒儿要上车了。”水寒听轩辕亦竟然说要抱自己上车,忙后退了两步,把手里的红薯丢给立在一边的喜子,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挑了帘笼坐到了里面。
呵呵……看水寒脸上一片绯红,轩辕亦的嘴角扬了扬,扶了丁宁的手,踩了喜子摆在车下的凳子,挑了车帘,坐进车里。
丁宁把那装满了小吃零食的篮子放到车厢后面,也跟着坐进车里。
喜子关了车门,撂了夹层的帘子,鞭子一挥,马车咕噜噜的沿着街道离开,在街角拐了个弯,往城北方向去了。
车厢里,水寒盘了双腿,单手支了下颌,手肘放到膝盖上。轩辕亦看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把他拉进怀里,柔声哄他,“寒儿乖,日后父皇再陪寒儿出来可好?”说完塞了一粒糖球到水寒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水寒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看水寒的嘴角因为一颗糖果就扬了起来,背靠车门,正对水寒和轩辕亦的丁宁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心说,九殿下,您可真好骗啊……一颗糖球就把您哄好了?
轩辕亦瞟了眼黯然神伤的丁宁,暗自好笑。糖果本就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再加上水寒又对甜食出奇的执着,一颗糖球自然能让他心情好转。
第三章:弄琴
糖果本就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再加上水寒又对甜食出奇的执着,一颗糖球自然能让他心情好转。
心情转好的水寒,嘴里含了橘子味的糖果,侧了身子揭了车窗上锦缎的夹帘,向外望去。路边已经不见了鳞次栉比的摊位,也没有旗幡高挑的酒楼店铺。街道两面,都是青砖的房舍,黑漆的大门,或敞或合。偶尔三两名妇人荆钗布裙从街边走过,多要回首望一望这湖蓝帷幔的四轮马车。
欢笑声加了惊叫声,呐喊声由远及近,还加了砰砰的物体撞击的声音。轩辕亦看趴在车窗上,隔了糊窗的薄纱向外望的水寒嘴角再次扬起来,也凑过去,贴了水寒的小脸,和他挤在一处。
十来个七八岁岁的孩子追了一颗皮球迎面从街道的那一端跑过来。
碰——的一声,皮球撞到了一边房屋的院墙上,反弹之后滚进了街道另一边一户人家敞了大门的院子里。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孩子们看球就那样滚进了别人家的院子,一瞬家傻了眼,围在那院门口,一副要进不敢进,要离开还舍不得那球的样子
笑骂之声从院内响起,片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微弓着身子,手里抱了那颗给踢进自家院子的皮球走出来。把球掷给傻愣愣的立在自己门口,不知该怎么办的孩子。
孩子们接了那球,一哄而散,临行还冲着老人做了个鬼脸。老人也不恼,笑呵呵的捻着下巴上稀稀落落的几根胡子,目送那些孩子离去。
那几个孩童抱了球,从水寒他们坐的四轮马车两边跑过。水寒看他们跑了过去,便移到车后,趴了车后的窗子。
“寒儿。”轩辕亦看水寒双膝跪在厚实的锦被上,探了身子趴在车窗上,哭笑不得。又怕马车不稳,只好伸手扶着他的腰。
那些原本跑过去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住了,接着就回转过来,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湖蓝色车围的四轮马车。水寒原本是目送这些孩子远去的,看他们忽然又往回跑,有些怔忪,待看那眼睛都死死的盯了放在车后头装了小吃和零食的篮子就明白了原因。
“丁宁,你去把车后头那篮子小吃给那些孩子送去。”
丁宁听水寒这么说就看向坐在水寒身边的轩辕亦,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应了一声,开了车门,让喜子停了马车,撩了车帘下了车。在车后头,把那满满一篮子的小吃和零食拿下来,放到地上,然后冲着远远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些孩子招手。
那几个孩子看丁宁拎了篮子冲他们招手,就咬了手指嗤嗤的笑着围过来。人虽然围过来,却互相推搡着不肯伸手拿篮子里的东西。最后终于有只脏兮兮的小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抓了最上面的一包云片糕。看那孩子抓了,其他孩子也纷纷伸手从地上的篮子里取东西吃。
丁宁看他们推推搡搡的挤在一处,便从这群孩子中间退出来,回到车上。
轩辕亦看水寒趴在车后窗那隔了窗纱看的津津有味,便伸手搂了水寒的腰把他拽回到自己怀里,低头香了一口那给风吹的冷飕飕的小脸,“寒儿倒是大方,拿了父皇的银子去做人情。”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父皇。”给轩辕亦亲惯了,水寒也不挣扎,只是撇了撇嘴,“那些吃的,拿回去也吃不掉,白白的搁坏了,不如送给他们。”
轩辕亦没想到水寒会说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话来,眼神暗了暗,微低了头,轻轻蹭蹭那滑嫩嫩的小脸,把下颌搁在那单薄的肩头。淡淡的药香从领口溢出,飘进鼻孔。轩辕亦不说话,水寒也安安静静的偎在他怀中,靠了他的臂弯,随着微微晃动的车厢闭了双眸。
红叶盘膝坐在轩辕亦的身侧,两手放在膝盖上,静静的看着那互相依偎的两人,目光闪了闪,微皱起了眉头……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毛舒展开了,连带着嘴角的线条也柔和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从城西绕到了城北,最终停在了一扇不甚起眼的小门前。
感觉到马车停了,红叶便开了车门,挑了车帘下了车。走到院门前,运了轻功,飞身上了院墙,跃入院内,一会,小门便被打开,喜子赶了马车驶进了院子。
看红叶轻车熟路的摸进静王府,从车停下就再次趴了车窗的水寒张了张小嘴,然后扭头看身后的轩辕亦。
“红叶走惯了。”轩辕亦笑了笑,下了车,伸手把水寒接下来。
与飞岚皇宫气势磅礴的御花园相比,眼前的后园显得小巧雅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通向院内,几从矮竹散布在小路两旁。几丈开外,一道琉璃瓦的影壁挡住了视线,影壁上松松散散的画了几抹水墨的竹叶,和满眼的竹林相映成趣。脚下的石子路在影壁前拐了个弯,绕到影壁后头。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阔起来,一片湖泊弯了一池的春水,亭台楼阁间水榭蜿蜒。岸上,刚刚返青的柳树随着微风柔嫩的舒展着枝条,一条画舫系在岸边的小码头上,随着微漾的湖水上下起伏。
“寒儿,你是随父皇进去还是在这里转转?”看水寒人虽然跟在自己身侧,心早就飞到那湖面上的亭台之中,轩辕亦笑问。
“这里。”水寒想也不想随口应道。
“既然这样,喜子,你陪了九皇子在这。”
“是。”喜子单膝跪下,领命。
待轩辕亦再转身准备叮嘱一下水寒,却见一道白影掠起,白缎的靴底轻轻点了水,所过之处现了片不大的涟漪,几息之间,水寒人便到了湖心的亭台之上。
“主子……”喜子看水寒运了轻功到了湖心亭,急忙追了过去。看喜子踩了解冻的春水,上了湖心的亭子,知道有他看着水寒不会出事,轩辕亦才转身,“走吧。”
“是。”丁宁弓了身子应了一声便和红叶一左一右跟在轩辕亦身后,沿着湖边的小径自往静王府的前厅去了。
湖心亭中,水寒坐了亭子朱红的栏杆,斜靠了红漆大柱。夹了水汽的微风吹在脸上,透了丝丝的寒意。
“静皇叔还真会享受啊……”从栏杆上下来,水寒按按亭中石桌边圆凳上那厚实的锦垫,再抬头看看朱红的梁上悬着的那颗夜明珠,忍不住感叹。
“主子,这里凉,咱们还是到岸上去吧。”喜子一踏上这湖中心的亭子身上便是一寒。初春的风本就带着股凉气,又加了湖面上的水汽,打在身上却也寒彻骨随。
“哦。”水寒应了一声,便沿着曲折的回廊往湖岸上绕去。他倒没觉得冷,不过既然喜子说了,他也就乖乖的往岸上走。免得自己一旦病了,轩辕亦把气出在喜子和他的四名宫女身上。
步下回廊,沿着湖边的小路往轩辕亦刚才去的方向走,一路之上,移步换景,一枝干梅,一块山石,一丛兰草点缀其间,繁复却不繁杂,精致却不造作,偌大的王府后院到颇有江南水乡的隽雅清秀。
脚下的小路在前面分出分了一条,为了与主路区别,铺路的卵石小了许多,路也窄了许多。小路的尽头,挑出朱红的飞檐,一间宽敞的亭子坐落在繁茂的梧桐林中,亭子的四周挂了薄纱的帘笼,帘子随着微风飘动。
弃了小路,水寒沿着小径,踩了鹅卵石走到亭前。亭眉上,一块墨蓝色鎏金的匾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大字,落凤亭。
亭中一张梧桐木的琴几,几上置了一把古琴,金线编制的穗子随风飞舞。看几上放了把古琴,水寒撩了长袍的前摆,踩着木质的台阶进了亭子,坐了琴几后的梧桐木琴凳。
低头看那琴几上的古琴,水寒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制琴的木料是上好的梧桐,制弦的丝也是天下难觅的冰火蚕丝,只是这琴上镶嵌了太多的玉石琉璃,失了木料的古朴;雕了太多的花纹,音质也少了些许古雅深沉。
不过这给笔直细瘦的梧桐环抱的小亭倒也是个抚琴的好场所。清幽安静,不远处又是那片开阔的水面,借了湖水,连琴音都会浑厚许多。
水寒随手拨动了两下琴弦,发觉这琴的音质虽不纯净,却也勉强听得,便伸手调了调琴弦。空悬了右手,置于琴上。
琴弦微动,悠扬清远的琴声响起,如一粒石子投入无波的湖面,微微漾起一圈圈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
琴声所到之处,周围似乎都静了下来,仿若天地之间只有这琴音存在,悠扬高远,飘渺无迹。轻柔的沙沙声渐渐响起,是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合了那琴音,恰如一潭甘洌的清泉,点点滴滴的渗入听到这琴声人或迷惘,急躁,或惴惴的心底……
第四章:悟音
静王府的墨园是府中仅次于轩辕静寝殿的所在,一向是王府中用来接待和安置贵客的场所,从静王轩辕静十五岁开衙建府十余年间。这院中只安置过偶尔会来小住的飞岚皇帝轩辕亦和两三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对这墨园的特殊,风清扬倒是一无所知,静静的斜倚了着人搬到窗下的软榻上,透过敞开的窗子,望着天边卷来的浓云发呆。
进这静王府已有两日了,愤然出走时那几近癫狂的情绪也已渐渐平复,逐渐被浓重的忧伤与失落所取代……如果六年的感情都不过是假象,如果连自己的心都会受到别人的控制,如果连最亲近的人也会欺骗你,如果天下最纯真的爱情也能用欺骗和手段获得,那人到底是为什么活着呢?
风家是回不去了,他也不再想回去了。曾经最温暖的地方,现在却承载了太多自己承受不了的悲伤与恨不能永远忘却的记忆。当日他是在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情况下才想到自己大婚时与之有数面之缘的飞岚静王轩辕静,也才会暂居静王府。可这里却不是能够长久存身的地方,要不了多久,风家就会派出人来找寻。依照风家和飞岚皇家的关系,自己离家出走这件事也迟早都会通报给岚帝轩辕亦和这飞岚帝国唯一的王爷静王轩辕静。
但是,离了这静王府,他又能去哪里?天下之大,可还有他风清扬的容身之地?抛却了风家少主的身份,抛却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第一次,风家少主风清扬为着自己的未来迷茫起来。
悠扬清幽的琴声随风传来,开始他并未注意,待他察觉,这琴声便早已如同清泉一点一滴渗入干裂已久的泥土一般,流进了他的心底。如一双温暖的手,慢慢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与彷徨无措。同时,这弹琴之人的恬淡无争,与淡淡的喜悦也传达进他的心里。脸上笼罩了数日的哀伤与愁苦渐渐淡去,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与满足渐渐出现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
离了榻,略整了整衣冠,他倒是想看看这能以音律传情之人到底是怎样的恬静淡然。
出了自己所居的墨园,风清扬沿着两旁都是竹林的清幽的青砖漫成的小径,转上鹅卵石的小径,沿着那小径跟了若隐若现的琴声一直走下去,就看见了那一片梧桐林,也看见林地间那飞檐高挑的亭子,和亭子中微低了头单手弄琴的少年。
不过,奇怪的是,离那弄琴的少年越近,那琴声反而越辽远起来,一丝丝一缕缕的飘散在空中,几不可闻。风清扬不由宁了神,静了气,才捕捉到了那隐隐传来的,如私语一般的琴音。
骤的,高音暴起,一个浪涛迎面扑来,打湿了长衫的前摆。眼前那片梧桐林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伴着涛声涌上海滩,淹没脚下洁白的海沙,再退去时,抹去了沙子上所有的痕迹,重又留下洁白规整的沙滩。
海风迎面吹来,夹杂了大海特有的腥味和清凉的水汽,淡蓝,浅蓝,蓝,深蓝,幽蓝一层层向远处铺展开去,直到天际。水天相接之处,一个小手指指甲般大小的黑点浮现,它的周围还有几个更小的黑点萦绕环绕。黑点越来越大,一根桅杆挂了风帆高高扬起,却是一艘大船迎风破浪的驶来。船的四周,说不出名字的大鱼,沿着船头划开的水线,追逐着船尾激起的浪花。青色的脊背在白色的浪花中翻滚,鱼尾一摆,巨大的鱼身便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船侧激起巨大的水花。
浪花飞溅之处,一尾尾银色的小鱼被拍出水面,弓起的鱼身未及伸展,一道白影就衔了那小鱼而去,掠走小鱼的水鸟迎了风浪直冲天边,翅尖上挂了露珠,闪动着太阳七色的光芒。
那带了太阳光芒的双翅直冲云霄,穿过云层,迎了金灿灿的太阳。阳光洒下大地,风清扬惊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然化身成那自由自在翱翔在天际的苍鹰……顶了凛冽的寒风,脚下是棉絮一样的云朵,云层下面山峦起伏,一条河流蜿蜒穿过山谷,奔腾向前。十几里外闪着波光的河水骤然消失,巨大的轰鸣震的耳鼓发麻,一条巨大的瀑布翻滚着白色的巨浪,飞溅出白色的浪花连成一片直挂峡谷,谷地尽头一座山峰刀削斧切一般高耸入云,嶙峋的巨石层层叠叠压天而来。
苍鹰迎了那尖利的岩石而去,直到最后一刻,身体忽然扬起,巨大的翅膀闪动山间的空气,揭了气流盘旋而上,掠过突兀的岩石,翅尖擦了峰顶的岩石,越飞越高,再次冲上云霄……